第二十九章
現在她該怎麼辦?該如何阻止他?只要踏進上河村,她的謊言就統統都會被戳穿,她該如何遮掩?
「丫頭,你說的小蒼蘭生在哪裏?」
車輪轆轆,穆子捷如同去踏青一般興緻盎然,一路上閑話不斷。
「啊?」紫芍卻心中忐忑,腦中一片混亂,「在村後頭的山坡上……不過已經過了花開的時節了吧?」
待會兒等他們進了村,她就要原形畢露了。比如他若問她家是哪一間農舍,她該怎麼回答?若遇上認識「她」這張臉的村民,她該如何應對?
此刻她就像被綁赴刑場一般,整個人十分煎熬。
「那咱們就先繞到後山去看看小蒼蘭。」他笑道:「今年天氣冷,春天去得遲,或許小蒼蘭還開着花呢。」
「若花期已過,豈不白繞了這半天的路?」紫芍心中叫苦,小蒼蘭長在後山的事也是她胡謅的,她連小蒼蘭長什麼鬼樣子都沒見過……
「前陣子我還調製過一些小蒼蘭的胭脂膏,所以花期應該未過。」穆子捷自信滿滿地道。
「胭脂膏?」紫芍一怔,「公子調製這個做什麼?」
「送給元清郡主啊,」他坦言道:「還記得上次我與你去了一趟北松王府吧?在郡主的閨房裏,不是瞧見過這樣的胭脂膏嗎?我想着,她一定喜歡。」
紫芍不由有些心酸,眼晴微紅。原來他當時收藏起那盒胭脂,是為了她?當時他以為她已亡故,斷沒有再制胭脂膏送給她一日,所以只是想藉此憑弔她吧?
無論如何,此番舉動可真算得上痴心一片了,然而他卻弄錯了人,分明眼前的她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他卻把一片真情錯付在空有軀殼的魍魎上。
他突然道:「停車。」
她只見他打起車簾,興奮地瞧着那漫山遍野的景色。
「看啊,小蒼蘭!」他揚聲道:「丫頭,我說了吧,花期未過。」
小蒼蘭?這裏……真的有小蒼蘭?紫芍往車窗外看去,不由瞠目結舌。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憐,不忍揭穿她的謊言,給她留了一條活路,這裏果然一片蘭草繁盛,芳香清怡。
「走,咱們去瞧瞧。」穆子捷跳下車來,向她招招手。
紫芍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跟上穆子捷的腳步。
他在前面緊走,她在後邊緩行,爬上山坡,一陣風來,呼吸間全是小蒼蘭的味道。
「好香啊——」穆子捷抒出一口氣,放眼望向山下,讚歎道:「丫頭,你的家鄉果然很美。」
此刻天氣清爽,日光溫暖,山下一條小溪環村而過,於樹繁葉茂中閃着粼粼波光。滿眼的綠色,深一層,淺一層,再加上小蒼蘭的點綴,添了淡淡的黃、嬌嫩的紫,還有粉粉的白。
「丫頭,哪一間是你家?」穆子捷指着那一片座落山下的屋舍問道。
她一愣,她哪裏會曉得……若進了村,她將無所遁形,更難搪塞,猶豫一陣,她索性鼓起勇氣道:「公子,奴婢……不想回家。」
穆子捷一怔,「為何?」
「奴婢不想回去見到舅舅。」她靈機一動,終於有了法子。
「怎麼,跟你舅舅吵架了?」穆子捷笑道:「一家子哪有隔夜仇,你在我家這麼長時間,也沒回來見過你舅舅,正好這次和解和解。」
「公子,奴婢當初不入定遠侯府為婢,跟着舅舅,其實也不愁吃穿,」紫芍問道:「您有沒有想過,為何奴婢卻要賣身當這個丫鬟?」
她發現自己現在越來越機智了,撒起謊來,思路很縝密,連她自己都挑不出破綻。
「為何?」穆子捷越聽越迷惑。
「舅舅要我跟着他去摸金,」紫芍呶呶嘴,「奴婢不願意,那挖墳掘墓的活兒是要損陰德的,奴婢還想活得長久些呢,怕遭報應。」
「原來如此。」穆子捷果然相信了。
「公子,咱們打道回府吧,」紫芍哀求,「若被村裏的熟人撞見,告訴舅舅奴婢回來過,他一定會把奴婢逮回去的。」
「你在我們府里有賣身契的,」穆子捷安撫道:「不必擔心,就算你舅舅尋到你,也不能胡為。」
「舅舅一手把我帶大,我不好當面與他撕破臉,」紫芍可憐兮兮地道:「奴婢只有躲着他,能躲一日算一日吧。」
「也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吧?」穆子捷挑眉,「難道要在我們府里當一輩子丫頭?我本來還想着終歸有一日要放你出府去,還你自由。」
「奴婢不要自由,」紫芍連忙道:「奴婢要跟着公子!」
「你這丫頭甚是奇怪,」穆子捷笑道:「別人還巴不得贖身出去,你倒好,賴上我家了?」
「奴婢無處可去。」她道:「定遠侯府多好啊,有吃有穿還有錢拿,比起外面挨餓受凍的生活好多了。」
「也罷,」穆子捷道:「等再過兩年,你年紀稍長一些,再找個合適的小子把你嫁了。」
「奴婢不嫁!」紫芍大聲道:「哪有什麼合適的小子啊,奴婢瞧不上。」
「難道你要一輩子待在府里當老嬤嬤?」穆子捷道:「那才可憐呢。」
「奴婢……」紫芍咬了咬唇,終於道:「奴婢要給公子做妾。」
她這話脫口而出,倒把穆子捷驚得怔了半晌,難以置信地問:「丫頭,你說什麼?」
「奴婢要給公子做妾,已經跟冉夫人說好了的。」紫芍坦然答道。
「跟我娘說好了?」穆子捷一臉莫名,「什麼時候的事?」
「前兩天。」紫芍答道。
「怎麼我娘都沒告訴過我?」穆子捷越聽越不可思議,「不……不對,這事情應該由我來做主才是,你跟我娘商量哪能做數?」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紫芍一雙杏眼圓圓地瞪着他,「何況只是納一個小妾,夫人她難道說了不算?」
「你這丫頭……」穆子捷錯愕地道:「你知道什麼是婚姻大事嗎?兩情相悅才能結為夫妻,你懂不懂啊?」
「奴婢喜歡公子,」紫芍正色道:「不是為了吃您家大米。」
「你喜歡我?」穆子捷哭笑不得,「你什麼時候喜歡過我?你一個小丫頭懂得什麼叫喜歡嗎?」
「公子您自己又很懂?」紫芍反問。
「當然。」穆子捷自信地道:「比如我對元清郡主,那才叫喜歡。」
紫芍嘟嘴道:「不過就是因為她長得好看,而且是郡主,公子才誤以為喜歡她。」
「少胡說!」穆子捷蹙眉,「哪裏是因為這些,我從小就喜歡她。」
「假如當初公子罰跪的時候,是一個宮裏的老嬤嬤給您墊子,公子會喜歡那老嬤嬤嗎?」紫芍又問。
「我……」這一下倒把穆子捷給問住了。
「看,不會吧?」紫芍得出結論,「所以你就是因為郡主長得好看,又身分高貴,才把感激之情錯當成男女之愛。」
「你這個假設純屬胡謅!」穆子捷抵死不認,「總之,恰巧在那個時候,她對我施予援手,並非別人,這是天意,天意懂嗎?」
「公子了解元清郡主嗎?」紫芍又問:「不過數面之緣,她為人究竟如何,你真的清楚嗎?」
這一問,把穆子問得無言以對。他吶吶道:「這些日子我與郡主也算相處了……」話雖這麼說,他自己心裏卻清楚,這些日子他發現真實的元清與他想像中的那個神女一般的人物落差甚遠。
「像公子與奴婢這般,才叫真正的相處呢。」紫芍道:「公子對奴婢而言,不是什麼幻像,而是真真正正的人——奴婢覺得自己很喜歡公子,希望一輩子留在公子身邊。」
她這番話說得肯定,叫他無從對答。
穆子捷此刻思緒錯亂,驚愕、詫異、難以置信,一切排山倒海似的突如其來,而他無處可退。生平第一次,他敗在一個小丫頭一連串的問句里。
他側過身去,深吸一口這山野瀰漫的芬芳,希望自己可以清醒一些,然而心下卻依舊迷茫。
穆子捷承認,這丫頭提出了他一直在逃避的問題,他真的愛元清嗎?究竟有多愛?
他不知道……其實,他真的不太明了.
穆子捷在冉夫人房中靜坐了好一陣子,等到冉夫人描好了疆繡的花樣子,方才開口道:「孩兒聽說母親要把紫芍給我做妾?」
「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冉夫人擱下綉綳,笑道:「上次你父親也在。」
「孩兒以為那是隨便說說。」穆子捷道:「況且孩兒如今要與元清郡主完婚,納妾之事還得有郡主首肯才行。」
「這倒不必看郡主的臉色吧?」冉夫人道:「納一、兩個妾,也是常事,聽聞聞遂公主的駙馬也要納妾,聞遂公主都不曾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