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離開這兒

第十六節 離開這兒

女教師的骨灰送到了山外。鎮上也專門為其做了一場頗為風光的喪事。畢竟,自願放棄優厚待遇,跑到這窮鄉僻壤來教孩子的人,的確值得尊敬。

死者,總是被遺忘的最快。幾個星期以後,月河鎮上的人們,已經不再把張清茹的名字當作談資。只有那些偶爾從月河小學經過的人們,才會偶爾記起,曾經有那麼一個城裏來的女大學生。給這些山裏的孩子上過課,講過書。

七月,正是學校放假的時節。

在山樑背後一片向陽的坡地上,三個幼小的身影,整齊地跪倒在一座用碎石塊堆成的小土包前。一塊豎立在前,不甚光滑的白條石上,深深地刻寫着幾個醒目的大字————“恩師張清茹之墓”。

這是天放、夏虎、雲珍三人合力修的一座衣冠冢。

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拿着幾張寫滿字符的試卷。卷頭標示着“分數”的一欄中,也都用鮮艷的紅色勾寫出醒目的“100”字樣。

擦亮的火柴頭上,燃燒着一點熾熱的紅苗。它迅速在那些湊近的試卷上,飛速擴大着自己的面積。拚命吞噬着一切可以用作燃燒的物質。直到紙面上最後的白色角落,也在瘋狂急竄的火焰中逐漸變黃、變暗,最終成為一片脆如膜殼般漆黑的時候。這才不甘地萎縮着自己的身體,從高照的艷陽下徹底消失。只留下那一片片被微風吹起的紙灰,如同斷線的黑色風箏一般,從地上嫩綠的草從中飛掠而起,慢慢飄散在那怒濤般的山巒之中。

天放的眼睛,死死注視着墓石上那幾個大字。沒有絲毫波動的面色上,依舊是狀若深潭般的冰冷。只有那略有飄移的目光中,隱隱流露出一絲糾葛着仇恨與痛苦的自責。

如果,張老師那天沒有家訪。那麼,她可能就不會死。。。。。。

三個孩子並排跪着。距離身前約莫半米左右的地方,各自還有一個顯然是被硬物壓實的窩窩。那是他們用腦袋活活磕出來的結果。

“虎子、小珍。你們相信命嗎?”天放的身子,依舊直挺挺地跪在那裏。從其口中道出的話,隱隱有着一絲夾雜着感慨的沉痛。

夏虎和雲珍互相看了看,一同輕輕地點起了頭。

命,誰敢不信?尤其是世代在這山裡窮困的鄉民,又有哪個會不相信自己所背負的命運?

“我也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命。不過,那是以前!”忽然,天放的聲音里,不知不覺間多了些許咬牙切齒的陰狠:“好人活不久,惡人壽百年。這就是他媽的命,就是那該死的賊老天所謂的命運?”

“天哥,你。。。。。。”見狀,雲珍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用不着勸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天放慢慢拉開她的手,因為憤怒而扭曲的五官,顯露出令人為之顫慄的猙獰:“你和虎子的爹,難道不是好人嗎?為了養活一個家,活活掉到山下被摔死。那個時候,老天爺在哪裏?虎子的娘,為了讓他吃飽,自己進了大獄。她難道也不是好人?可到了遭難的時候,老天又在哪裏?小珍你也一樣,你娘為了把你拉扯大,迫不得已和劉二捭子家裏做了那種交易。你以為她的心裏不在滴血?你以為她對自己閨女的遭遇不難受?可是任何人處在她的境地,又能怎麼辦?她難道不是好人嗎?老天為什麼不幫幫她?”

夏虎和雲珍只覺得心裏一陣悸動。他們忽然發現:天放的話,似乎很有幾分道理。

“老天不長眼啊!他根本不會顧及好人的感受,只會幫着那些殺千刀的惡人。本來,我還有幾分相信那所謂的命。可是,現在連張老師也死了。這命,不信也罷。還是那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誰敢攔我,我必拆皮剁骨,剜其心,食其肉,滅他的魂。”

“天哥,張老師的死。。。。。。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聽到這裏,夏虎心中猛然一動。

天放沒有說話。只是用陰厲的目光,遙望着遠處的山下。良久,這才幽幽地吁了口氣:“我想問一句,你們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呆在這大山裡?永遠和那幾畝洋芋田地打交道?”

這話實在太突然了。一時之間,腦子裏根本沒有轉過彎來的夏虎和雲珍,只能茫然無措地互相看了看。也不知究竟應該點頭,還是搖頭。

“張老師生前說過:未來的路,必須要由自己去爭取。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活出個人樣,想要高高在上。只能依靠自己。在這大山裏頭,即便過上一輩子,也仍舊還是那個樣。我不想再過這種每天為了那幾斤連肚皮都不夠填飽的洋芋拚命,吃了上頓就沒下頓的窩囊日子。我得走出這大山,去外面的世界。重新奪回那些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一番話,說得雖然有些過於空泛。可是在旁邊兩個幼小的孩子聽來,卻無疑是一種對於美好未來的憧憬。夏虎不由得捏緊了拳頭,無比興奮地叫嚷道“天哥,你說吧!該怎麼做?我們都聽你的。”

“想要出山,其實很簡單。”天放的臉上,冷靜地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考試、跳級。以其他人無法比擬的高分,考上縣裏最好的初中、高中,而後大學。這,也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你的意思是。。。。。。繼續上學,還要上大學?”聞言,夏虎的臉色為之一變。眼中也寫滿了不可思議般的驚訝。

山裡人都知道念書的好處。可是,哪怕再開明的山民,頂多也只會給孩子念到初中畢業。在他們看來,繼續上學,一來,家中沒有更多的錢財可供維持。二來,誰知道這孩子究竟是不是讀書的命?誰能保證,高中畢業就一定能夠考得上大學?

“怎麼,不相信你自己?”天放也不多話。只是轉過身來,朝他邪邪地一笑:“城裏人和咱們一樣,也就是一個腦袋兩隻手。為什麼他們能做的事情,咱們就不行?難道人家比咱們多兩個卵蛋?還是虎子你狗日的根本就是個蹲着灑尿的婆娘?”

“天哥!話可不能這麼說————”

夏虎被激得滿面漲紅:“誰不知道上學的好?我還想過,以後出人頭地了,把我娘接到大城市裏享上幾年清福呢!可是,咱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縣城中學每年的學費就得好幾百,加上和村裡不通公路,每周才能來回一趟。光那住宿、飯錢就得不老少。單靠周末上山拾點菌子,打點野物什麼的,根本就不夠花。念書,咱不怕。可就算年年都考第一,那試卷上的一百分,總不可能變成人民幣啊!”

“錢的事,你們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天放站起身來,慢慢走到冰冷的條石墓碑前。拎起一隻衣袖,仔細地擦抹着碑塊上落下的灰塵。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也隨着手上的動作,逐漸放射出充滿仇恨與殺戮的**:“記住,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讓那些狗眼看人底的傢伙好好瞧瞧,這個世界上,沒有翻不過去的坎————”

******

比起一個月前,馬二槐最近的心情算是好到了家。一種發自內心的得色,總是無所掩飾地流露在那張油光水滑的臉面上。幾首那收音機里經常播放的流行歌曲,也會隨着口鼻腔里噁心無比的臭氣,從他那張被紙煙熏成一片焦黃的牙口當中,輕快地哼飄而出。

心情好,人自然就覺得舒暢。下館子會多點幾個菜,酒也要多喝二兩。到了結帳的時候,從來吃飯不給錢的他,更是無比豪爽地從屁股袋子裏摸出錢夾,拈出幾張半新不舊的鈔票,一股腦地塞到那驚得張口結舌的堂倌兒手裏。

馬家二小子吃飯居然會給錢。這簡直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頭一遭。

噴着滿口的酒氣,頭上的警用大檐帽斜戴着。馬二槐腳下一步一歪,哼哼着那連調也不成的小曲,醉熏熏地朝鎮子西面的家裏趕。卻不想,被那石板縫裏的青苔滑了一下。整個人只如同翻包的厚麻袋,一跤摔暈了過去。

俗話說得好————酒鬼睡覺,不知道天光。

醒來的時候,馬二槐只覺得腦袋一陣昏漲。裝了太多酒水的胃袋裏,還有一股子發酸的餿臭味兒直往上冒。沖得他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連連嗝出聲來。從嘴裏順帶飛出的唾沫星子,也雜亂地濺在兩旁的腮幫上。

他下意識地舉起右手朝嘴上一抹。卻絲毫沒有察覺到手背與臉面肌膚間,熟悉的觸感。反倒是從右臂的最下端,隱隱傳來一種陌生的輕盪。

這使他覺得有些奇怪。於是勉強整開惺松的睡眼,朝着右手所在方向輕輕一瞟。頓時,順着目光反饋而回的信息,使得他那兩顆半睜的晶狀球體,頓時鼓圓得幾乎瞪出了眼眶。

高高捲起的衣袖下面,只露出約莫五、六公分長的那麼一段前臂。接近手腕,直至那長有五個手指頭的巴掌,已經徹底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塊血肉模糊的整齊斷面。

“手!我的手呢?哪兒去了————”

馬二槐在發抖。

他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自己不過是多喝了點。在鎮上的青石路面上摔了一跤而已。頂多會有點鼻青臉腫,怎麼可能連整隻右手都不見了?

手腕的斷面非常光滑。作為警察,他自然不難看出:這是典型的砍傷。

誰?是誰砍掉了我的手?是誰啊————

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恐懼,剎那間將他徹底籠罩。馬二槐渾身哆嗦着,戰戰兢兢地想要從地上站起,儘快找人求助。不想,剛一伸腿,卻從腳底的位置,傳來一陣令人眩暈的失衡。使整個身子重重側翻開來。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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