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抬頭看了一眼暴發戶那幾乎要遮到眼睛的頭髮。「你,過來,我順便幫你剪一剪。」

暴發戶受寵若驚的指了指自己。「我嗎?」前兩次唐伯伯剪髮,叫她順道幫他修一修她都不肯呢。

「要就快!」

「好。」他馬上乖乖的坐到凳子上。

唐海泱又剪了張報紙往他頭上套。「你都住到我家來了,總不能讓人家發現‘流浪漢’是從我家走出去的吧?」

即使她這麼說,暴發戶還是很高興,和唐海泱相處久了,他慢慢知道她的性子。其實她心腸很好,就是嘴巴又壞又硬,她無論對誰,只要不惹到她,或不要太過分,她永遠都是客客氣氣的,唯獨對他,就是異常的壞,而且常常找殖。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為什麼?雖然,他在住院時他的態度也很差,可是,就因為這樣嗎?她不像是個這麼會記恨的女人啊。

住院時聽護士和隔壁床的阿旺伯說,唐海泱對病人的耐心是無人能及的,然而對他根本就換了個樣,簡直是差別待遇,不過,沒關係,她現在對他的態度好些了,那就夠了。

暴發戶不想去深思自己為何希望她對他好,反正只要她偶爾對他說話語氣和善一點,他就覺得很高興了。

唐海泱噴水在他發上,讓剪髮動作好進行。暴發戶的發量多,卻不是像鋼絲般的硬發,他的髮絲又黑又柔軟,摸起來一整個舒服。是因為這樣的關係吧?她剪髮的動作也跟着放柔,就像是撫觸到柔軟的絲網,那種水滑的手感也會讓撫摸的人放柔了動作。

唐豐德看暴發戶開心的樣子,揉了一下他的發。「你走運啦!」

「老爸,不要亂動他的頭髮,我這樣很難剪啦!」

唐豐德這一碰觸,訝異的說:「小子,你的髮絲很柔軟欽!古早人說,髮絲細的男人很疼老婆的吶。」

「真的嗎?」

唐海泱正剪着他前面的發,瞧他笑得傻呼呼的,忍不住潑他冷水。「瞧你得意的,是你疼老婆,又不是你老婆疼你,你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告訴你,疼老婆的男人通常會娶到很兇、很兇的女人,因為管不了老婆,只好塑造‘老婆大過天’的寵妻形象。」

唐豐德大笑。「聽起來怎麼感覺暴發戶會娶到你?」

為了把他前面的發修齊,唐海泱的臉和暴發戶的距離縮得極近,老爸又冒了這麼一句,即使面對的不是心愛的男人,她的臉還是尷尬的紅了,暴發戶還多嘴的冒了一句--

「我也這麼覺得欽。」

在唐豐德沒看到的時候,唐海泱猛下毒手的往暴發戶上臂內側重擰了一把。

「噢!」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頂上的三千煩惱絲剃個精光,我看一個和尚去哪裏找老婆!」

見唐海泱真的惱了,手裏還拿着亮閃閃的剪刀,暴發戶識時務的閉嘴,沒再多說什麼。

「老爸,你把肩上的發拍一拍,進去洗個澡吧。」她家老爸風趣幽默,但有時候口沒遮攔的老愛拿她開玩笑,常鬧得她火冒三丈。

唐豐德有些好笑的搖搖頭。哎……他家的小公主不高興了,算了、算了,女兒叫他去洗澡他就去洗澡吧。

他進門后,院子裏就只剩唐海泱和暴發戶,兩人不再有對話,只有剪髮的「卡嗓卡嗓」聲,和不遠處傳來的海浪聲。

因為靠得很近,她又忙着替他剪髮沒心思多注意他,暴發戶於是能仔細的、有技巧的打量着她。

原來,她有一張很漂亮的臉蛋,標準的瓜子臉、柳眉偏霸氣、高挺的鼻、小小的玫瑰色的唇,最漂亮的是她的眼,眼型生得極好,瞳眸如黑水晶般的純黑,那種純凈感,像是再大的悲傷和不快都能透過它滌凈。

「我現在才發現,原來……」

久久聽不到下文,唐海泱問道:「話幹麼說一半,原來什麼?」

「原來……」原來你長得挺不賴的!不行,他們彼此互看不順眼那麼久,雖然最近情況好很多,但忽然唐突的冒了這麼一句,不說唐海泱,連他都覺得很怪。「原來你的剪髮技術還不錯。」

「你又還沒照鏡子,怎麼知道?」

「前刀……前刀刀的聲音很利落。」

「前刀光頭的聲音會更利落,你要不要聽聽?」誰她?

「不要。」乖乖把頭低下來,不再看她。一低頭看到掛在自己身上的報紙是時尚版的,這張報紙他之前看過,他指着其中一件襯衫。「這一件滿好看的。」

唐海泱看了一眼,「那種衣服只適合貴公子。」她若無其事的說,心卻又失速了……

「說的也是。〕暴發戶又指了另一件洋裝。「我覺得你很適合這件。」簡單又很舒服的款式,感覺上很有質感。

她看了一眼。不錯嘛,眼光挺不錯的,不愧是「暴發戶」!

她指了指另一邊的情趣用品介紹專欄中,一個女王穿着的「悍女」。「我以為你會說這件比較適合我。」之前還罵她母老虎、凶婆娘,他當她沒聽見嗎?

「哈哈哈……也對。」

「我也發覺你滿適合穿袈裟的。」

「……」這女人怎麼翻臉跟翻書一樣!

【第四章】

清晨和傍晚的海洋最美,卻奇怪的讓人有着最初和最後的聯想。

唐海泱的作息維持着早睡早起的習慣,只要不是值夜班,她不會超過十一點睡,早上通常也一大早就起來了。

昨天胃一直不太舒服,半夜起來嚼了兩顆胃錠,也不太能睡得着,見天光亮了,她就決定起來也好。

清晨的海景一直是她的最愛,只要有空回來,到海邊散步就像上班時一定要巡房一樣。

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她微眯着眼看着海平面盡頭處微探出頭來的太陽。

有個身影慢慢接近,在距她兩三步的地方坐了下來。她回頭一看,是暴發戶。

她看到他笑……恍惚的,她腦中浮起另一個人的臉,跟他好像好像……箱心到心頭的那個人,她不再敢多看,收回了視線。「難得今天魚市休市,又不出航,干哈不多睡一下?」

「習慣了,時間一到就睡不太着。」暴發戶遞給她一油紙包的,熱呼呼的東西。

「這是什麼?」魚餅?

角餅是漁村村民常吃的東西,鮮魚去骨蒸熟后剔刺,再揉進麵粉、胡椒、醬油……調味後用烤或煎來料理,是道營養又地道的漁村小吃。

「唐伯伯說,你昨天晚上沒吃什麼東西,要我拿過來給你吃的。」

「謝謝。」好懷念,爸爸好久沒做這道小吃了。唐海泱一口咬下,外酥內軟,又有咬勁。「哇,我爸的廚藝更上一層樓了,味道進步了,連加的東西好像也有點不同。」

她老爸身兼母職,又加上太寶貝她,因此家事一手包辦,可是因為畢竟是男人,廚藝是很「出海人」的,豪爽又忠於原味,而這個魚餅……真的不太一樣。

「……是嗎?」暴發戶的手搓了搓。

「我爸很厲害的,對不對?」一提到父親,她驕傲又感慨的說:「以前我念的高中是一流名校,同學的父親多得是企業家、醫界、教育界的名人,每到學校的懇親會,我爸總會不好意思去參加,我都得絕食個一兩頓,他才會硬着頭皮穿着和我媽結婚時的那套舊西裝去學校。

「我爸很了不起的,一個人身兼母職把我拉拔長大,雖然我從小沒了媽媽,但是因為他,我從來不覺得遺憾,而且我這麼優秀,成績好、品行好,代表學校參加的學藝競賽也沒漏氣過,每個老師和校長,甚至是同學的父母,都想見見他,看看什麼樣優秀父親能養出我這樣的孩子,我的榮耀是我父親給的,我當然要獻給他!

「他外表看起來粗獷土氣,一看就知道出身不高又如何?我就是來自這樣的小漁港、老爸是近洋漁船的船長,我得意的呢!」她笑了笑,「我有很多同學一放長假就到美國、瑞士、日本……去旅遊,可我卻有更吸引她們,然而她們卻沒法子享受到的‘出海日子’,呵呵,以前暑假時我常跟我爸出海,還目睹自投羅網飛上船的飛魚,或是在夜裏釣花枝。」

暴發戶聽得有些動容。「你和你爸感情真好。」唐豐德雖識字不多,可幽默樂觀,和他相處的這段時間,自己也算增長見聞了。

「是啊。」她吃着魚餅,這才察覺到她好像第一次和暴發戶說這麼多話……不是跟他一向話不投機又不對盤的嗎?

算了,以後要相處的日子還長,她實在沒必要時時表現得像只刺蜻,而且現在的暴發戶也不必防他跟防賊一樣。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也把自己的那份拿出來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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