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黑拓天對此事只是冷嗤——西柏將領戰士鬆懈已久,能不能上戰場、能不能禁得起行軍波折都是問題。北墨軍隊即便不遇戰事,依舊會有操練,戰能、戰技各方面早就遙遙將各國軍隊拋在後。因此,防備西柏是必要,但他們要想打敗北墨,是絕對不可能之事。
況且,收了大量賄賂的西柏官員們仍然力主南褚有疫疾,西柏軍隊若驟然攻人,也只是兩敗倶傷的說法……西柏新任君王甫登基幾日,正愁沒有軍資,聽聞此言,自然樂得什麼都不管。
黑拓天不認為自己是明君,可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明君,他想原因也不過是他有自制力;他在做出決定前「多半」能先把一已之私擺在家國大事之後,除了對褚蓮城之外……
不知她的身子可好?南褚已滅,她如今已非殿下身分,然則她此去南褚平復疫情有功」一旦回來,他便要賞她一座距離皇居更近的宅第」封她為「南褚侯」」讓她領有俸祿」負責南褚政經諸事。若此方式得宜,西柏的柏尚賢此後亦能比照辦理。
「陛下。」夏朗在宮門外朗聲說道。
「怎麼,又要用膳了嗎?」黑拓天失笑問道。
她走後第一日,夏朗便在午後端上膳食,說是褚蓮城大人留了一個月的點心食譜,吩咐人依照氣候呈上。既是她為他操心之意,那他自然也就接受。況且,她總是懂他味口的。
「右相和御史吳大人一行,說有要事要參見陛下。」
「若是選后之事,便讓他們退下。」黑拓天沉下臉說道。他先前便以戰事在即,此事稍後再議的說法警告過他們了。
「右相說是關於梁國渠之事。」
「讓他們進來。」黑拓天走到榻前,盤腿坐下。
門打開,右相和御史同時上前一揖身,同聲說道:「臣等叩見陛下。」
「是梁國渠的何事要奏?」
「我們派至梁國的探子,探知到梁國渠真乃梁國要削減我國力的陰謀,他們要我們建渠勞民傷財,民怨載道,影響國力。」御史說。
「請陛下暫停梁國渠的興建,將梁國派來協助建溝渠的使者全都拘禁審問,以免我北墨成為天下笑柄。」右相說。
黑拓天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幫面露焦慮之色的老官員,沉聲說道:「為政者,要能高瞻遠矚,要能見百姓所不能見。梁國渠開辦初時,人民居宅因為需要遷移,必有民怨。可這梁國渠一通,北墨近一半土地便成富饒可耕之地,再也不需擔憂糧食溫飽,進而農耕商業亦可因應而生,此事勢必得行。」
「可這梁國渠一辦就是十年,百姓必然不勝其擾。」右相說。
「世間有何事是不需付出,便能坐享其成的?開辦前便已讓官吏四處宣揚梁國渠的好處,派下的官吏若不能撫恤民意,為何還要上呈百姓皆已接受安撫銀兩、捨棄房舍的奏摺?莫非是欺君?!」黑拓天重重一拍桌子。
「陛下,主要是這操辦梁國渠之人心叵測啊。若是他們蓄意搞壞渠道……」
御史語重心長地沒把話說完。
「我北墨立國以來,只納人才,不論國別。那幾名梁國渠水師,如今得到重用,已舉家遷居北墨,沒人會與名利過不去。你只憑梁國密函」卻不知道人心是會被收買的。」
「皇上,人心難料,也許那些人就是梁國派來的姦細啊!」右相急道。
「只有梁國有人才嗎?他們建溝渠時,朕難道會笨到沒有找其它國家的水師來堪輿嗎?你反對得如此劇烈,倒是讓我不得不相信那些參你的奏本。」黑拓天拿起幾本奏摺往桌上重重一擱。「你因為家族有大批土地位於梁國渠將通過之處,因此與當地官吏起了極大爭執,還曾說過梁國渠絕對不會開辦之類的話,是嗎?」
「臣冤枉啊!臣縱有土地位於梁國渠將通過之處,可臣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的千秋大業,如此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動搖國本之舉,只怕……」右相雙膝落地,不住地磕頭。
「怕什麼?朕沒要什麼千秋大業,朕要的是在有生之年,北墨不需要向國外購買糧食,尋常百姓能夠輕易吃到一整碗的白米飯。」黑拓天看着他們說道。
右相低頭,不敢再開口。
「臣等對於梁國渠縱有過慮之失,可梁國渠一事畢竟茲事體大,牽涉甚廣,還望陛下三思。」御史揖身說道。
「朕明白了。會再讓博士學宮之人提出更好奏議,找出更多興辦銀兩,讓百姓更加安心,方才會開始動工。」黑拓天手掌一揮,沉着臉說道。
「陛下英明。」御史說。
「都退下吧。」
「陛下,臣……」右相臉色慘白地看着皇上。
「退下!」
黑拓天低吼出聲,右相與御史立刻落荒而逃,而始終站在門邊的夏朗則進門低聲說道:「西柏尚賢殿下求見,人現在還在皇城外候着。」
黑拓天不知道這人來做什麼,皺着眉說道:「傳他人宮,為之備車。」
一刻鐘之後,柏尚賢被內監扶入紫極宮。內監退出后,柏尚賢行禮說道:「在此謝過陛下昨日所贈的生辰賀禮。」
「各國質子皆有生辰賀禮,你身子不適,無需親至宮中致意。」黑拓天說。
「今日前來,是想向陛下求取另一樣生日賀禮。」柏尚賢說。
黑拓天眸光一戾,心中已然有底。國事之上,柏尚賢無置喙之處;至於私事,還有什麼是他需要求到皇帝跟前的?
「說。」黑拓天火目似箭射向柏尚賢。
柏尚賢心頭一抖,卻沒別開眼。
「臣與褚蓮城兩情相悅,懇請陛下同意在她回北墨之後,便讓我們成親。」
「兩情相悅?」黑拓天冷笑后,薄唇抿得更緊。
「臣曾向褚蓮城提親,她亦答應了,此次前來是望陛下允許,讓臣親自到南褚護她回北——」
「她同意嫁你為妻?」黑拓天聲音一沉。
「是。」他這幾日惡夢不斷,愈想愈覺得心頭不安,總覺得若不親自前往,便會失去她。
「好大的膽子,兩名質子也敢私訂終身。」
「她如今已非質子,而是北墨之臣。小人身殘之日,心中亦已自絕於西柏。臣與她,終究都是北墨屬臣……」
「住口!」
黑拓天霍然起身下榻,高大身軀往柏尚賢面前一站,便逼得柏尚賢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她居然選擇了柏尚賢!只因為柏尚賢可以只納她一人為妻?還是柏尚賢的儒雅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愛?對她而言,他黑拓天只是個能成就她心中偉業的人選?不,他不相信褚蓮城那些眼神、那些在他懷裏的溫存與依戀、那些對他訴說的情話都是假的。
「朕不會允許她嫁給任何人!」
「她嫁給我會比較快樂,後宮不是個適合她生存之處。」
「我願為她棄捨,但她不願!她以家國為上,要我多生子嗣!」
柏尚賢身子一震,為著皇上臉上怒意所驚、為著褚蓮城的大義而凜然、為著自己感到悲哀——難道她會願意嫁予他;因為她不想再讓皇上及她自己傷心傷神了……
「陛下!陛下……南褚再報!」夏朗聲音從門外傳來。
一日二報,不會有好消息!黑拓天臉色一沉,立刻朗聲道:「快!」
夏朗跑着進宮,將密函交到黑拓天手裏。
一特使褚蓮城身染疫病,已由侍女朱萱兒陪入隔疫區。
黑拓天瞪着那張由程林署名的密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早知結果會是如此,早知她那身體受不了太多折磨,他為何以為只要他一聲令下要她不能死,她就不會死?他當真以為他是皇上,就連生死也能掌握了嗎?
黑拓天死握着密函,瞪着密函,只覺上頭全是他不識得之字。她不可能會染上疫病、她至少還有幾個月時間……
「皇上,臣斗膽一問,可是褚蓮城出了什麼事?」能讓皇上臉色驟變至此,不會有旁人。
「她染了疫病。」
柏尚賢身子一踉蹌,既而雙膝落地。
「請皇上允臣前往探視!」
「不許!」要去也該由他自己前往。「她如今已人隔疫區,誰去都見不着面。」
「雖已人隔疫區,可若能聽到舊人來訪、給予撫慰,或許能讓她病情快些好轉。」柏尚賢說。
黑拓天抿緊唇,知道柏尚賢所言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