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今晚北墨皇長子黑拓天自北境返國,設夜櫻宴款待各國質子,殿下可要前往?」她揪緊他手臂上的絲袍,壓低聲音說道。

「坐下再說。」見她薄唇毫無一絲血色,他連忙扶她走出千秋宮,在一處亭間坐下。

「殿下可是身子不適?」褚蓮城的侍女朱萱兒見狀,神色慌張地上前。褚蓮城搖頭制止朱萱兒過來,從腰間荷包取了顆白色寧神九咽下,吐納幾口之後,才又抬頭看向柏尚賢說道:「您在北墨已一年余,我與皇長子則是初見,能否麻煩您為我引見?」

「你……」北墨皇長子黑拓天英姿雄峻、氣宇不凡,向來是眾皇女心中的夫婿人選,他沒料到竟連她也動了心思。

「我一身病弱,此生並無成親打算。」她神色未變,神色淡然地迎上他的眼。

「那為何要我代為引見?」

皇長子黑拓天為北墨前皇后韋氏所生,韋氏一門忠良,朝中能臣、名軍大將盡出於韋氏。黑拓天十歲時被立為太子,十三歲時韋皇后病逝,十四歲時寵妃辛氏登上后位,一心想立親生子三皇子黑達天為太子。是故黑拓天於十八歲時,被北墨皇帝因細故廢去太子之位,並不顧眾人反對,派他至北墨南境為監軍。當年窮奇一役,黑拓天與其舅父韋門將軍率南境大軍奮戰天下七國,自此成為北墨軍戰神人物。

「不過是聽聞皇長子曾經遊歷天下,想問問他對南褚國的想法。」褚蓮城明知此話聽來即知是推托之詞,賭的也就是柏尚賢交不交她這個朋友。

柏尚賢看了她一會兒后,文雅面容上雖滿是不解,卻仍說道:「我會替你引見的。」

「謝過尚賢殿下。」褚蓮城一揖身。

「不必客套。以後就叫我一聲兄長,我這命若能多保個幾年,也該是你的功勞。我們如今也算生死與共了。」柏尚賢笑着說道。

褚蓮城也笑了,笑意為她過分蒼白且近乎透亮的雪肌添了一層淺淺艷意;而這層淺艷襯着她聰黠明眸及淡色唇瓣,竟讓柏尚賢更移不開眼光了……

北墨皇長子黑拓天所設夜櫻宴位於皇苑西側的百花林;此時正是櫻花盛綻時分,數百盞紅色燈籠立於櫻花樹邊,襯得明明該是清柔的粉櫻妖美異常。

黑拓天身着雲紋雙色綉黑袍,頭系金冠,腰掛玄色長劍,盤坐園中高榻之上,目光掃過眼前各國質子。

夜櫻宴年年皆由父皇主持,去年則是三皇子黑達天;可今年不知何故卻落到他頭上,說是他剛回城,要讓他與各國皇子皇女交好。

辛皇后那幫人怎麼可能讓他與各國交好!且父皇不早朝雖不是頭一回,可這次顯然不尋常,因他設在各地的密探已回傳辛皇后兄長加平侯已自東境領軍往皇城而來的消息。

想他這幾日於千秋宮外請命時,父皇雖未曾露面,仍能與他說上幾句。太醫院的數名御醫亦稱日日為父皇請脈,想來父皇若真出了什麼狀況,辛皇后那女人該也不至於膽大妄為到隱瞞吧。

只不過父皇縱慾體衰,想來時日已經不多了,辛皇后才會讓加平侯率軍西來,部署逼宮大計。只是,她能佈局,他便不能嗎?舅父韋門將軍擁南境三十萬大軍,皇城內三萬禁衛軍亦由韋氏親信方剛所帶領,她辛氏若想動搖這天下,還得再多加把勁。

黑拓天仰首將酒一飲而盡,對於前方數道傾慕的目光視若無睹。

「拓天殿下。」柏尚賢上前一揖。

「尚賢殿下。」黑拓天放下酒盞。「近來可好?」

二人談話之時,站在柏尚賢幾步外的褚蓮城正打量着北墨皇長子一如今天下男色偏向娟美,許多男子麗容如女,雌雄莫辨。她原以為以容貌聞名的黑拓天也該是那般仙姿卓越風采,沒想到今日一見,黑拓天鷹眸炯然、輪廓冷硬,光是劍眉星目中那股頂天立地、讓人望而生畏的王者氣魄,就足以讓人移不開眼光了。

「……容我為殿下介紹南褚國三皇女褚蓮城殿下。」柏尚賢在說話之間,回頭看了褚蓮城一眼。

「見過黑拓天殿下。」褚蓮城上前一步,拱手為禮。

黑拓天移眸看向眼前這名骨痩如柴的女子,臉上神色未變,冷然問道:「蓮城殿下看來疲憊,可需傳御醫前來一看?」

「殿下可是猜想我南褚國以醫術聞名,為何我卻是如此體弱?」褚蓮城定定看着黑拓天的眼。

「並無此意,也未多想。」南褚皇女即便是死了,也與他無關。

褚蓮城未料黑拓天竟沒順着她話意說,只得勉強又接話道:「事實上,我南褚醫術最為人樂道者,是能經由診脈而知天命。」

黑拓天舉杯飮酒後,一雙鷹眸對住她的眼。「這倒是前所未聞。」

「若殿下允許,請容我為您診脈。」

「若是天命,自然不可改。若是能改,便不能叫天命。」黑拓天將這女人一身的病弱及那像是用水洗過的清淡五官看了一遍后,只在心裏冷嗤她的不自量力。「不必。」

「天命即是時機,若是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卻不懂得把握,便是逆天而行,下場之凄涼,亦可預見。」褚蓮城說。

黑拓天看進她的眼,只見她不拒不迎,眼神凜然,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明明就是瘦得見骨,可眼神卻是如此堅定。他從沒見過女人用這般眼神看他。

「在我座位旁多設一席。」黑拓天轉頭向內監說道,下顎隨意輕朝自己身側一點。「請。」

褚蓮城對於黑拓天有些輕蔑的姿態不以為意,只朝柏尚賢一笑,撩裳起步登座。

柏尚賢看了她一會之後,選擇退下離開。

黑拓天看着緩緩坐下的褚蓮城一月牙白衣衫在燭火夜色及緋紅夜櫻的映襯下,倒顯清新。

他不知褚蓮城想做什麼,不過就憑她那尚不若她身上微涼藥味來得吸引人的平凡容顏,着實是自不量力。

「敬殿下一杯。」黑拓天低頭對她一笑,黑眸緊盯着她的眼。

褚蓮城見他笑顏,胸口悶窒了下。她只當是舊疾發作,按捺了下呼吸,淡淡回以一笑,舉杯到唇邊時,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在下有要事告之,請殿下讓歌舞奏起。」

黑拓天垂眸睨着她鎮定的姿態,隨即彈指,內監匆匆退下,樂音便自兩側響起,舞娘輕紗曼舞於漫天櫻花鮮瓣間,炫惑所有人的目光。

「說。」黑拓天看着前方歌舞,舉杯就唇說道。

「請殿下力持鎮定,無論如何都要不動聲色。」褚蓮城舉杯以袖掩杯,低聲說道:「皇上已駕崩。」

黑拓天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內監上前欲添酒,他揮手讓人退下。

「不是說要替我診脈嗎?」黑拓天將手置於几案之上。

「多謝殿下信任。」褚蓮城傾身向前,一手搭脈。

「你如何得知?」黑拓天雙唇幾乎不動地問道。

「今日在‘千秋宮’外拜見聖駕,濃濃香氣中卻掩不住屍水腐味。若聖駕仍在‘千秋宮’,誰敢在裏頭藏屍體?只能有一個解釋……」褚蓮城佯裝閉眸,專心診脈。

「他們掩蓋父皇死訊。」黑拓天置於桌下的手緊握成拳。

「殿下或可一查。」她揚眸看向他。

黑拓天雙唇一抿,如今總算明白加平侯為何要領軍拚命往京城趕路、為何黑達天今晚沒出來宴客了。

「若你這訊息錯誤……」他黑眸殺意凜凜地瞪向她。

褚蓮城握緊拳頭,努力不在他那冷惡目光下打顫。

「即便有誤,您也只能信我了。殿下之能,天下皆知。可皇上當初甘冒群臣反對,也要廢您太子之位,您不會不知道原因。若有朝一日,辛皇后收買了所有人心,扶持三皇子為帝,或是皇帝陛下留下遺旨一紙,傳位給三皇子,您與眾官若不服,也只能起兵造反。早反,晚反,都是要反的。」

言畢,她抽回為他診脈的手,微笑地說些脈象。

黑拓天見她臉色自若,對她的鎮定倒是留下了印象。當他有心要威嚇人時,很少有人能不心生懼意的。

「你為何幫我?」

「幫您就是幫我自己。」

「恩情不忘。不送。」

黑拓天聲方落,褚蓮城便已起身作揖告辭,走向始終注意着他們的柏尚賢。

黑拓天狀若無事地喝酒觀舞,腦中盤算過一日之內所能動用的人馬和計畫后,召來內監添酒,暗中吩咐速秘傳始終支持他的左相、太尉及禁衛軍首領及皇宮衛尉統領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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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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