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楊家二郎
月色如水,脈脈傾灑在桃山之上,發出淡淡的銀色光華。
幾聲清脆的犬吠聲,劃破寧靜的夜空,從山下那不起眼的小村中傳來。這裏住着四十多家人,由於大部分人都姓楊,所以外人將其稱為楊家村,久而久之,小村原本的名字已經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楊家村成了這裏唯一的名字。
別看村子不大,卻有着相當的知名度,原因是這裏曾經出過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此人姓楊,名天佑,長得唇紅齒白,面如傅粉,堪稱天下第一美男子,更難得的是,他做的文章花團錦簇,妙筆生花,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
然而如此人物,就像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一陣耀眼之後,卻消失在漫漫人海中,令人感嘆不已。
小村外有一座破落的神女廟,高大的斷瓦殘垣,彷彿在傾訴着這裏曾經的輝煌,同時也在無聲的控訴着現在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神女廟的主人,自然是一位上界神女,她庇護着一方水土,使得這裏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靈驗無比。然而在幾年前,一切都變了,不知道是不是觸怒了上天,一道透明的牆壁將這裏完全阻隔,人們再也無法踏入神女廟周圍的土地,自此原本源源不斷的香火供奉完全斷絕。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這會,那座殘破的大殿中,兩個瘦小的身影正圍坐在一團篝火旁,紅彤彤的火光中,映照出兩張稚嫩的小臉。
不遠處傳來野狼凄厲的嚎叫聲,其中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幼小的身軀忍不住顫抖起來,將頭埋入身邊年紀稍大的少年懷中,“二哥,我怕~~”
這個少年長的英武不凡,身材雖然消瘦,然而隱約間流淌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高貴氣質,尤其那一雙晨星般深邃的眼睛中,閃耀着無盡的熱血和鬥志。
在少年的眉心處,有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傷痕,即使已經癒合,但是總有一種隨時會裂開的感覺,即使這樣,這道傷痕並沒有破壞這張近乎完美的臉,反而增添的男子漢特有的陽剛英武之氣。
“小三不怕,有二哥在,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哥哥頂着!”
少年的語氣異常堅決,右手輕輕撫摸着女孩烏黑的頭髮,眼睛中滿是愛憐的光芒。
“恩,有二哥在,小三不怕!”
女孩甜甜地一笑,她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這個看起來並不算強壯的二哥身邊,彷彿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睡吧,明天二哥去打野兔,晚上就有美味的兔肉吃呢。”
“不要嘛,小兔子很可愛的。”小女孩抱住少年的胳膊,撒嬌般的央求起來。
“算了,誰讓小三這麼善良呢,我只打大灰狼,好不好?”
少年一看到女孩可愛的樣子,頓時心軟了,立刻將打獵的目標轉移到形象極差的某狼身上。
“好,大灰狼最壞了。”女孩終於抵擋不住強烈的睡意,靜靜地睡著了。
看到女孩恬靜的睡姿,少年輕輕地嘆了口氣,塵封已久的記憶像潮水般在腦海中閃現。
三年前的一天,陰沉的天空中烏雲密佈,蜿蜒曲折的銀蛇歡快地飛舞着,一陣陣咆哮的雷霆使整個天地都為之顫抖。
突然,四周空氣瘋狂地朝着一朵巨大無比的黑雲聚集,隨着一聲聲清脆無比的聲響,蒼穹的一部分猶如玻璃窗一般破裂了,一個深邃神秘的黑洞出現在天際,一團深紫色的東西猛地從中噴射出來,消失在桃山附近的一處偏僻小廟中。
“揍他,揍死這個沒人管教的小雜種!敢偷老娘的包子。”一個身材肥胖,腰系圍裙的潑辣婦人指揮着幾個地痞無賴,對着一個倒在地上的瘦弱少年腳踢,滿是橫肉的臉上異常猙獰。
這些地痞流氓的手段很是專業,拳打腳踢無所不用其極,雖然沒有在現代被稱為街頭鬥毆的無上利器——板磚,當夜絲毫不遜色,不一會兒的功夫,少年身上已經被揍得鼻青眼腫,原本秀氣的小臉整整肥了一圈。
即使這樣,他的眼中依然沒有哀求的意思,任憑拳腳無情地擊打在他的身體上,彷彿一切都與他無關,默默地保護着一個小小的布包,從那微小的縫隙中,可以看出這不是甚麼寶物,而僅僅是個包子,一個已經不再熱氣騰騰的包子。
流氓們的拳腳很重,但是對少年來說卻沒什麼大不了的,肚子中陣陣劇烈的飢餓感,早已遠遠超出了其他的感覺,他已經整整三天沒吃東西了,手上的那個包子彷彿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正在不停的誘惑着他幼小的心靈,然而他卻還在默默的抵抗着,因為這包子是準備留給小妹的。
“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妹妹。”
父親的音容笑貌少年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唯有這臨終時的託付,卻像千斤重擔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這已經成為少年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少年姓楊,據說家中行二,不過他從來沒見過母親和兄長,就連父親也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現在唯一的親人只有一個年幼體弱的小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父親也從來沒有提過,現在恐怕只有村裏的長老手上的族譜上,才會記載着他的真實名字,村裡人都叫他楊二,妹妹自然也一樣,大家都叫她小三。
面對一個沒有哀嚎,甚至沒有反應的傢伙,那些地痞們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出手也不像剛才那麼賣力了,就連那個原本怒不可遏的潑辣婦人心中也微微產生了一絲憐憫,示意地痞們停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留下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幼小身軀,在風中寒風中微微顫抖着。
這時,楊二身上忽然產生了異變,渾身的血液沸騰了,奇異的金色火焰由內而外的在他身上燃燒起來,遠遠望去,整個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個金光閃閃的火人,沒有人會懷疑楊二最終的下場必定是化作一團飛灰,消失在天地間。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那奇異的火焰終於熄滅了,只留下地上一團漆黑的人形物體,顯然這就是楊二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絲痕迹。
遠方的天際越來越暗,黃豆大的雨點從蒼穹潑灑而下,剎那間,眼前越發模糊起來,銀色的天幕頓時籠罩了整個桃山地區。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楊二的殘骸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悠悠地站立起來,空洞的雙眸中滿是疑惑。
“我還活着嗎?”透過地面上積水形成的倒影,楊二臉部肌肉忍不住抽動起來,眼前的形象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皮膚焦黑,看起來比傳說中地府的鬼怪還有恐怖,和原來那張英俊的臉龐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襤褸的衣衫,焦黑滲血的皮膚,乾裂的嘴唇,佈滿血絲的雙眼,還有一絲絲微弱的金色火光在毛孔中若隱若現。
他此時的形象,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所能忍受的極限,就連醜陋這樣的形容詞,也完全沒有資格用到他的身上,無論什麼人見到他,都會冷不防的倒吸一口涼氣。
“這還算是人嗎?”
楊二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處於什麼狀態,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虛弱,就連最後的力量都在不停地流逝出去,他再也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在地面上。
現在的他實在是太虛弱了,在那金色的火焰炙烤之下,他渾身的水分幾乎都快被烘乾了,血液已無法正常流動,血管也焦化爆裂,他在十幾分鐘內驟減了數十公斤,整個身軀此時就像是一根乾枯的樹枝,使他看起來,就像個從墳墓中爬出來的千年乾屍。
楊二是幸運的,要不是擁有超越常人的體質,他早就化作一團飛灰,此時儘管看起來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但是至少他還能呼吸,雖然不知道能夠堅持多久,不過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依靠着模模糊糊的記憶,楊二拖着滿目瘡痍的身體,朝着神女廟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異常糟糕,就算世界上醫術最高明的神醫,恐怕也無能為力,然而他始終相信,只要到達那裏,一切都會好起來。
在其他人眼中,那個破陋的神女廟,已經完全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原本靈驗無比有求必應的神女娘娘彷彿早已拋棄了這裏,而那道莫名其妙的透明牆壁,更是令人產生無窮的遐想。
有人說神女廟中根本沒有什麼神靈,所謂的神女娘娘不過是個妖精,也有人說,神女娘娘去天界參加蟠桃大會,一時半會回不來……無論那一種說法,都說明一個無情的事實,如今的神女廟不過是個空殼,而且還是個常人無法接近的地方。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遺棄之地,對於楊二兄妹來說,卻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父親生前經常在神女廟邊自言自語,長吁短嘆,一雙渾濁的眼睛中總是充滿着無盡的眷戀和悲傷。
斑白的雙鬢,還有那彎曲的脊樑,誰也無法想像,眼前之人還不到三十歲,楊二經常看到父親指天怒罵,瘋狂地叫囂着一些他根本聽不懂的話。
“時也命也,我命由我,不在天,終有一天,我楊天佑必將踏上凌霄寶殿,血洗天庭……”
楊二心中一直有個秘密,他從來沒有告訴別人,就連父親在世時,他也沒有透露過。
那道封鎖着神女廟的透明牆壁,對他來說就像完全不存在一般,那個無人能進入的地方,他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走進去,就像走進自己家一樣。
沒錯,就是這種家的感覺。
每次走進那裏,楊二都會有覺得溫暖,看着神龕中那泥塑的神女雕像,楊二的雙眼不知不覺濕潤了,說不出的感覺使他忽然產生一種衝動。
“母親!!”
楊二都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每當他問起父親,或者其他村裡人時,他們臉上都會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神情,似悲傷,卻也像敬畏,然後他們都會無一例外的告訴他,他的母親早已過世了,至於過世的原因,以及母親生前的事迹,人們都三緘其口,顯得神秘無比。
“就算死,也要死在母親身邊!”
楊二憑藉著強烈的求生**忍受着體內猶如千刀萬剮般的劇痛,緩緩悠悠地拖動沉重無比的身體前進着,已經模糊的視線中,只留下那條通往神女廟的深山小徑,彷彿那將成為他一生中最後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