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他深吸了口氣。「我確實是懷疑太貴妃和刺客有關。」
「皇上的理由呢?」
季昭表情多了些堅定。「因為這兩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時我才不過四歲,曾在吳昭儀那兒住過一段日子,吳昭儀和當時已經是貴妃的太貴妃打從入宮之後感情就很要好,就像親姊妹般無話不說,不過有一天吳昭儀回到寢宮,臉色蒼白,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
他一面說,一面回憶。「記得吳昭儀口中喃喃自語說‘當年是她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真是太可怕、太嚇人了」,接着又對我說‘千萬別去盧貴妃那兒」、「她已經瘋了」,沒想到才過幾天,吳昭儀就得了一場急病走了,如今回想起來吳昭儀的死太過突然。」
「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皇上沒有記錯?」季君瀾沉吟后問道。
「我很確定,真的沒有記錯,只是當時年紀太小,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說得十分肯定。「太貴妃到底是先帝的嬪妃,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十三叔可有好的建議嗎?」
「等。」
「等?」季昭愣了愣。
季君瀾目光一凜。「皇上在明,敵人在暗,那就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兵法不是有雲,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我明白了,多謝十三叔指點。」他真的受教了,以前怎會認為十三叔可怕?
認為他瞧不起自己、厭惡自己?還把他說的話都聽成惡意?其實十三叔只是習慣冷着臉,所說、所做的都是為他着想,就像陳氏所說的,要用心去了解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
季昭一臉專註。「還請十三叔教誨。」
「臣想請皇上跟臣出宮一趟。」季君瀾說出目的。
於是,不明所以的季昭換下皇帝常服,做普通人家的打扮,不過從披在身上的暖裘也看得出非富即貴,而季君瀾也一樣在袍服外頭圍了件狐狸毛斗篷,分別乘坐轎子出宮,一路來到朱雀三街。
只見街上擠得水泄不通,加上封街,轎子只能停在遠處,改用步行的方式。
季昭一臉驚訝。「今天有迎神廟會嗎?」
「不是迎神廟會,而是在施粥。」季君瀾領着小皇帝往前走,身邊還有數名宮中侍衛保護。「皇上待會兒看了便知。」
當叔侄倆在白雪紛飛中,越過重重人海,總算擠到可以看見施粥場景的地方,只見前來領粥的百姓井然有序地排好隊,手上都自備飯碗,領到熱呼呼的五穀粥,就不停地鞠躬道謝。
季昭一臉困惑。「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有的原本家境貧苦,連米飯都吃不起,也有的無家可歸,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就算外頭下着雪,也想吃上一碗粥,好填飽肚子。」說著,季君瀾也不禁大為震撼,因為遠比想像中還要多人。
「就為了一碗粥?」季昭驚駭地問。
季君瀾瞥了他一眼。「這碗粥也許是他們餓了好幾天之後才吃到的一頓飯——看看那邊的孩子,跟皇上差不多年紀。」
只見好幾個孩子不是牽着更小的弟弟、妹妹,就是攙扶着長輩,他們縮着身子,頂着風雪,但是領到粥,馬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爺爺,再忍耐一下,待會兒就有粥吃了。」小孫女攙着祖父的手肘,不忘安撫地說。
老人咳了好幾聲。「好、好。」
祖孫倆慢吞吞地走過季昭身邊,讓他瞬間紅了眼眶。
「就為了一碗粥連宮女和太監都不只一碗粥可以吃,他真的難以想像這種事發生在大周朝,就在自己的眼前。
「這碗粥得來不易,可是靠許許多多的人捐錢、捐米才吃得到。」季君瀾像是沒看見似的。「他們可是皇上的子民。」
「這次的施粥善舉是誰主辦的?」得宣對方進宮,大大地賞賜才行。
「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其實皇上也認識她。」他竟然會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我也認識?」季昭抬頭看向他。
他的目光投向某處。「就是那兒。」
「……還有誰要喝薑茶?」此時響起方怡的聲音,她正提着小茶壺穿梭在排隊的人龍之中,讓他們先喝點熱的東西暖暖身子。
「那不是陳氏嗎?」季昭一眼就認出來。
季君瀾視線也跟着她移動。「沒錯,就是她和‘開陽小報」的老闆一起辦的,可以說既出錢又出力。」
「她何時成了女訟師?還有為何要這麼做?」
其實季君瀾也搞不懂他的這個女人,只要坐在家裏讓婢女伺候,想着如何抓住他的心,努力為他生個兒子就能確保自身的地位,又何必出來拋頭露面,還這麼辛苦?「這一點皇上就得親自問問她了。」
看着陳氏做了原本該是他這個皇上該做的事,讓季昭感到羞愧不已。「我就知道陳氏和尋常寡婦不同,連我都不如她。」
眼看人潮越來越多,季君瀾心想這裏不宜久留。「皇上,該回宮了。」
「讓我再看一會兒。」他必須牢牢記住眼前看到的景象。
聞言,季君瀾沒有再出聲催促,繼續站在原地陪小皇帝。
驀地,在他們斜後方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閃開!閃開!」幾名長相凶神惡煞的僕役走在官轎旁,動作粗魯地揮開人群。「不要擋住我家公子的路!」
這場騷動不只叔侄倆注意到了,就連方怡也察覺到有事發生,將手上的小茶壺交給其他人,馬上過去處理。
季君瀾見方怡走向引起騷動的來源,從他的角度,也只看到有頂轎子要打這兒通過,卻不知是哪家的人,便朝跟在身邊的高均使了個眼色,要他馬上跟上去,見機行事。
「不好意思!讓一讓!」方怡一面穿過人群,一面說著,這時一名街友認出她,馬上對身邊的人說她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所有的人都自動讓出路來,還不斷跟她道謝。
「多謝陳娘子!」
「多謝陳娘子好心施粥……」
她頻頻說這沒什麼,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是靠着眾人集結的力量,否則她根本辦不到。
待方怡終於來到官轎前,皮笑肉不笑地問:「請問你們可以繞路走嗎?」
僕役一聽,趾高氣昂地瞪着她。「要我家公子繞路?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確實不知,敢問你家公子是誰?」她先禮後兵。
僕役用鼻孔哼道:「我家公子是左相曹大人之子。」
方怡長長地喔了一聲,心想大概是很大的官才敢這麼囂張,不過也不打算讓對方享有特權。「原來是曹公子,你們公子應該認得字,沒看到左右兩頭都有大理寺立的牌子,上頭寫着封路七天嗎?」
「封路又怎樣?我家公子說要過就是要過!」僕役狐假虎威地喝道。
聽到外頭的嚷嚷聲,曹公子披了件斗篷下了轎,一派風流倜儻,口氣卻滿是不屑。「是誰擋住本公子的路?」
僕役連忙拍馬屁。「就是這名有眼無珠的婦人,居然要公子繞路。」
「曹公子有意見的話請去大理寺申訴,封路可是經過大理寺同意的,還請繞個路。」方怡的態度已經算客氣了。
曹公子上下打量她,不怒反笑。「嘴巴挺利的,雖然已經嫁人,但長得倒真是不錯,要本公子繞路可以,只要答應陪本公子一夜。」
話才出口,周遭的人忍無可忍地開罵。
「無恥!」
「這是哪個大官的兒子?我呸!」
「敢對陳娘子無禮,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一下子,更多人圍了過來。
「你、你們想要幹什麼?」曹公子引發眾怒,頓時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目標,這下終於知道害怕。
方怡連忙安撫眾人的情緒。「大家冷靜!不要衝動!」
「公子,咱們還是快走。」僕役吞着口水說道。
「本公子不跟他們這些人一般見識……走!」曹公子表情慌亂地鑽進轎內,催着轎夫。「快走!」
轎子迅速轉了個方向,繞路而行。
「已經沒事了,還沒領到粥的快往前走。」方怡也捏了把冷汗。
確定沒事,高均回到主子身邊,將轎子主人的身分和囂張行徑告訴季君瀾。
季君瀾不發一語,但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足以把身旁的人都凍死,連小皇帝都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