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司徒然環顧房間,這兒雖小,但格局方正,床就放在門的對角,另一角放了一扇屏風,走到屏風后,裏頭擺着一個浴桶,不過,那浴桶小得讓他懷疑是否能夠將身子完全浸入……
「全都安頓好了嗎?」映冬出現在房門口,臉上有着一抹淡淡的嫣紅,手裏捧着一迭衣物。
「四小姐。」小牛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衣裳,放到圓桌上。「四小姐吩咐一聲,奴才或小翠就會去取來。」
「房裏還需要再添些什麼嗎?」映冬環顧房裏,眼神與站在屏風旁的司徒然對上,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這是他們初次正式面對面,也是她頭一回將他的臉看得如此清楚。
他五官端正,充滿書卷氣,但一雙眼瞳卻是又沉冷又深幽,毫不閃避地注視着她。
她瞧得出他眼裏的警戒與不信任。
「四小姐,房裏的物品都齊備了,枕被也換上新的,今晚他能睡個好覺了。」小牛雙手叉腰,滿意地看看自己的傑作。「小姐,總鏢頭交代了事兒,奴才就先下去了。」
小牛離開后,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京城的冬天比別的地方冷些,這床被子的棉料十分保暖,夜裏應該很好入眠。」映冬藉著不停說話來減輕內心的局促不安,她走到角落的暖爐那兒,側頭從爐口往裏頭看,「暖爐里怎麼沒放炭火?晚些我讓小牛拿些炭火來,你若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和他說。」
雖然隔着一段距離,她能感受到他所帶來的無形力量。
他的身子遠比初見時還要來得挺拔精實,頭髮黑直又亮,他的身上隱約散發著男子的氣息,爹說,司徒然只比她大一歲,但她覺得他就像個成年人。
見他不語,眼睛卻一瞬也不瞬地睨着她,好似打量着她般,一時之間她不禁慌了起來,急忙移開視線。
「我去讓小翠弄點熱粥來……啊!」她轉身時,在過於慌忙下,腳被暖爐絆着,踉蹌着往後倒去,卻意外倒進了一堵暖牆上。
司徒然抱住她的身子,感受到她的嬌弱,掌心下的柔軟身軀讓他的眉微微一擰。
映冬抬頭看着他,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塊兒,都打量着彼此,沒有人想先移開,直到窗外的院子裏傳來人們路過時交談的聲音,兩人才回神。
讓她站穩后,他隨即放開她。
「為什麼要對我好?」
他的聲音沉穩中帶着些許沙啞,已經完全不是孩童的嗓音了,相當好聽。
「我只是希望讓你在這兒能過得好些。」
「我與你非親非故。」
映冬轉過身,眼神溫和地看着他。
「我想做你的家人。」
【第二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司徒然已沒有親人了。
至少陳錫田在這幾年間四處打聽,並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於是楚老爺便讓司徒然在燕子樓待下。
有回,司徒然跟着鏢師們一塊兒走鏢,為了搬開倒在路中央的巨樹,不小心讓坡邊的落石砸傷,陳錫田在替他療傷時,意外發覺他骨骼奇異,是個練武之才,經詢問才知道司徒然的父親在他三、四歲時便已聘清過武師來教導他基本防身的武功,所以他是有底子的。
這下子要教起武功招式就簡單多了。
陳錫田逐步將自身所學傳授給司徒然,而他也學得極快,學會一套招式只需一般人一半的時間,很快的,他便成為燕子樓倚重的武師,也是陳錫田的得意門生。
「小姐,莫總管有事求見。」小翠走進房裏道。
「莫總管?讓他進來。」
映冬有些訝異這個時候燕子樓的總管會來找她,通常鏢局的事都是莫總管與陳叔作主,是不是出了什麼麻煩事?
她隨即將手中的綉針插在布的一角,起身走向偏廳,在圓桌旁坐下。
「莫總管,請坐。」
「四小姐。」莫總管剛赴了個約,一結束便急忙趕來。
「莫總管這個時刻怎會來找我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莫總管恭敬地在映冬的對面坐下。
「小的剛從御史大人那兒回來,因為去年豐收,朝廷希望能提早將軍糧運至軍營,希望咱們能接下鏢單,幫忙運送至北方的邊陲,中秋節上旬再運一趟餉銀。」
前年冬天因瑞雪頻降,使得去年糧作得到豐富的滋潤,生長得極好,各地豐收,行商增加的情況下,不止運糧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托鏢也增加。
「這可是運送朝廷的軍糧,若有個閃失,可不是賠錢了事就能解決,咱們行嗎?」她有些擔心。
映冬雖然已接手燕子樓,但她對經營鏢局真的沒那個天分,要不是燕子樓里幾名跟隨楚老爺十幾二十年的老夥計幫忙,還真不曉得該怎麼打理。
「也不是不成,但總是有些風險,畢竟這是做朝廷的買賣,肯定有人覬覦,在運送上就得計劃周詳。況且,今年因為豐收的關係,鏢單比往年增加,運鏢的人手恐怕不是。」
「所以莫總管的意思是……」
「去年有兩名鏢師離開,鏢局裏正需要人手,想請示四小姐,是否將幾名武師升為鏢師以填空缺,還有,這鏢單是否該接。」
「陳叔怎麼說?」
「陳總鏢頭也同意這樣的安排。」
「那麼就讓陳叔拿主意吧,武師們的能力他最清楚,補上的必定是信得過的人。」
「總鏢頭的意思是……想讓司徒然成為鏢師。」
映冬聞言一愣。
她心裏對於讓司徒然成為鏢師感到恐懼,一思及每回出遠門,鏢師們都會先將家裏安頓妥當,作好無法活着回家的準備,那寫着遺言的單薄信箋,總讓她覺得心情沉重,她不想讓他加入那樣命懸一線的走鏢行列。
「總鏢頭每回同我談論到司徒然時,臉上總是帶着驕傲的笑容,說他終有一天能成就大事。其實小的本來就想,不知總鏢頭何時才會升司徒然為鏢師,這會兒朝廷屬意咱們鏢局保鏢,鏢師的位子又有空缺,恰好能讓他補上。」
「我曉得陳叔一向對他疼愛有加,但讓他成為鏢師……」
「四小姐對總鏢頭的決定有所疑問?」莫總管察覺出映冬的遲疑。
「不,不是……」
「那麼四小姐,要接下這鏢單嗎?」
「朝廷的鏢單雖然有風險,但咱們也沒那權勢敢不接。」
「是,明白了,小的會與總鏢頭商討相關的事宜,務必讓糧餉順利抵達邊關。」莫總管站起身。「那麼,小的就先回鏢局了。」
「我與你一同回鏢局吧。」
城東陳橋街上人潮熙來攘往,一輛載着酒桶的馬車行駛在石板路上,趕着將酒送到客棧或飯館去,與迎面而來的轎子錯身而過。
轎子停在馬車剛駛過的一座屋宅前,大開的宅門左右各坐了尊石獅子,宅子裏不時傳來中氣十足的喝喊聲。
足足有五名壯漢寬的大門上方嵌着一塊匾額,龍飛鳳舞的行書以金漆提着「燕子樓」三個字。
見莫總管伸手掀起轎簾,大宅里的下人連忙步下台階,迎了上來。
「四小姐。」
映冬走出轎子,微提起裙擺跨過門檻。
「今日裏頭聽起來煞是熱鬧,大伙兒正在做什麼呢?」
「爺們見今兒個天氣好,在南院競起竹鞠,正打得難分難解呢。」
「是嗎?廚娘準備了些什麼吃的嗎?大家活動完筋骨肯定會喊餓。」
「和過去一樣,大娘依四小姐的吩咐煮了甜湯,已經送到食堂里了。」
「那就好。」映冬對小翠交代了些話,然後便往南院走去。
鏢局南院前方有一塊供鏢師與武師們練武的空地,平時這裏兩側放滿了一座座的兵器架,今兒個兵器都撤了,換上了兩座木門。
「快點快點,把球踢過來!」
十幾名男人在場上奔跑,腳下追着一個竹片編成的球,烈日當空,他們將衣衫褪至腰際,露出結實的肌肉,身上的汗水被烈日照耀得閃閃發亮。
「小牛,把球給我!」金燈站在左側,朝離他僅數尺之遙的小牛大喊。
小牛想將球踢傳給金燈,但大家都想搶奪他腳下的竹球,將他團團包圍,他毫無出腳的縫隙,只能不停將球控制在雙腳間。
「大哥,我傳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