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司徒然皺起眉頭。
閔總管的話說中了他心裏的疑問,若是如此,那日突然出現的第三方人馬便是衝著他來的了?
是誰想要他的命?
楚德威是兇手的可能性早已被他排除,若楚德威真是當年殺害他爹娘的兇手,又為何要將他帶回楚家?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地將他殺死便成,但楚德威不僅將他帶回府,更吩咐陳叔要儘力照顧他。
這幾年的相處,他亦探清了楚德威的性子,楚德威樂天知命,最愛的便是與四位妻子到處遊山玩水,更不用說他還將女兒許配給他……
這麼一來,一切都大白了。
「閔叔,你認為,我死了對誰有好處?」
「這……難道是……」閔總管愕然地看着司徒然.只見他露出一抹冷得比人覺得骨子裏發寒的淺笑。
「是叔叔。」
【第八章】
錦字梭停掩夜機,白頭吟苦怨新知
映冬坐在綉台旁,一針一線地在苧布上下針,精細的綉工,將綠竹繡得栩栩如生,像是在布料上找着了生命。
映冬自小對女紅,尤其是刺繡擁有極高的天賦,楚家打她六歲起便聘請一名師承韓媛繡的師傅來教導她,而她天資聰穎,手指靈巧,綉出的圖樣生動好看,楚府上下都喜愛極了。
將最後一針拉起,剪去線尾,苧布上的綠竹圖樣便綉妥,她滿意地瞧了瞧。
自從前些天司徒然回到府里后,他待在家中的時間越來越久,她甚至能與他同桌用膳。
這對她來說是極大的好消息,因為他已經慢慢對她放下心防,遂漸知曉她的心,因此這幾日她的心情可說是十分雀躍。
只是那日在巧緞庄似乎是着涼了,她的身子一直不太舒服,一股膩人的味兒老是從喉嚨往上冒。
伸指從一旁的小木盒裏拿起一顆嘉慶子往嘴裏送,嘉慶子酸甜的味道正好能夠帶走嘴裏的膩味。
「真是奇怪,我怎麼從沒發覺這蜜餞的味道這麼好?」她笑問一旁正走進來的小翠。
「那是小姐你這陣子心情好,才會覺得這酸酸甜甜的蜜餞好吃。」小翠回以淺笑。
姑爺這陣子都會回府過夜,顯見兩人的關係有所改善,小姐心情好,她也跟着感到開心。
「是嗎?」映冬笑了,抱着衣裳站了起來。
然而一陣暈眩讓她不禁搖晃了下,小翠及時扶住她。
「小姐,你這陣了飯越吃越少,身子會撐不住的。」
「沒事,可能是前些日子在巧緞庄着涼了吧。」
「奴婢馬上去請大夫來替小姐瞧瞧。」
「不礙事啦,晚些替我准禱點熱粥吧,喝點暖心的東西就好了。」映冬越過綉台,「小翠,姑爺呢?」
「在前廳,好似有客到。」
「有客?托鏢的客人嗎?」
小翠搖搖頭,「不,是一男一女,看那樣子不像商號派來托鏢的管事。」
「是嗎?咱們去瞧瞧。」映冬的心裏忽然有一股不好的感覺,窒悶得讓她難以呼吸。
映冬人在廊下,遠遠地看見兩位客人從廳里走出來。
男人兩鬢蒼白,似已屆知命之年,身形仍然挺拔,而他身旁的妙齡女子,看來溫柔婉約,模樣清麗。
女子驀然回首,眼若流螢,發若飛瀑,瞧見了她,欠身行了個禮,露出淺笑。
多麼姿容艷麗的女子呀。
映冬對她回以微笑。
「好美麗的女子。」她走到廳門外時,還忍不住多看了女子離去的背影幾眼,才轉身踏進廳里。
廳里,司徒然坐在主位上,閔總管站在一旁,兩人眉頭深鎖,似是正談論着什麼,瞧見了她,連忙止住嘴邊的話。
閔總管欠身道:「夫人。」
「閔總管,剛才那位是……」
「是城西廣和茶樓的老爺。」
「是嗎?」那他身旁的女子呢?她其實想問,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你倆都下去吧。」司徒然遣退閔總管與小翠。
兩人聽命地退下。
「夫君,雖然你說過不需要置衣,但我仍私自作了主,上巧緞庄添了些布做成幾件夏衣。」映冬將摺疊好的衣裳擺在他面前,像個孩子獻寶似的等着聽他稱讚她繡的綠竹有多好看。
司徙然卸沉默了半晌才收下衣裳,擱到一旁的方桌上。
「你生氣了?」映冬急忙解釋,「夏日天熱,你總在烈日下奔波,胡老闆說這些苧布是從邕州運來的,輕涼離汗,最適合鎮日待在烈陽下的人,你摸摸,這布很涼爽的。」
她想抓着他的手觸摸新衣,卻讓他甩開了。
「你真的生氣了?那、那我下回聽話,不再自作主張了嘛,你別生氣了。」
「我有話對你說。」
「你……想說什麼?」她怯怯地問。
司徒然抬眼看她,眼眸里一絲溫暖也沒有,見狀,她心中那股不好的感覺又翻湧而起。
牢牢地,他望進她的眼底,薄唇輕抿一下后開口。
「我要納妾。」
「你……你說什麼?」映冬的身子有些搖晃,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見了什麼。「你說你要……」
「納妾。」
「納妾?」她扯開小嘴,不由自主地笑了,揚高的嘴角充滿了不敢置信,「你是說笑的吧?咱們成親才半年,你現在卻說,你要納妾?為什麼?告訴我理由!」
看見她的眼眶裏含着淚珠,那模樣脆弱而悲傷,司徒然擱在腿上的手握起了拳頭。
「我不是詢問你,而是知會你。」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着她。
笑意在映冬唇邊綻放,清雅的容顏卻多了苦澀,一抹淚融進笑痕里。
「為什麼你會這麼恨我,我常想着這個問題,卻總是思考不出個結果來。」她發出悲涼的笑聲,「我只能想,是因為逼婚的關素,讓你陷入了難以抉擇的處境,明明不愛我,卻被逼迫得娶我,可是,我這麼努力地討好你,想給你一切……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傷害我?」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因為你至今無出,所以我決定納妾來代替你延續子嗣。迎娶當日,你可以選擇留在府里,或是回娘家。」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懷上孩子的,我想懷上你的孩子……只要給我機會……」
映冬突然住口。
他一直給她機會。
這段日子,縱使再厭惡她,他的求歡從不曾減少過,日日夜夜,總是見着時機便與她翻雲覆雨。
他不是沒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的身子不爭氣。
「是我不想讓你懷有我的孩子。」司徒然轉過身面對她,背光的身子掩去了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瞧不清他此刻俊逸的臉龐上是什麼神情。
「但你總是……」總是將溫熱的種子留在我體內呀!「為什麼?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願意……我以為那代表我心裏能存有一絲希望。」心痛得幾乎裂開是什麼樣的滋味,她現在懂了,也嘗到了。
豆大的淚珠不爭氣地滑下她的臉頰,落在灰黑的石板地上。
「確實,我不否認你的身子對我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但也僅止於此。」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無情?」映冬抬起眼,被淚水迷濛的明眸透着傷心的指控,「看着我心碎,就能消去你心中的不快嗎?」
忽地,她眼前一陣白,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下。
司徒然見狀,急着伸手想扶住她,手伸到一半卻縮了回來,眼睜睜看着她狼狽地扶住一旁的椅子扶手。
她苦笑着。
他是真的恨她,看她站也站不穩,他竟一絲憐憫之心都沒有。
「所以你從不曾喜歡過我?」她的心為了接下來將聽見的答案而緊縮,彷彿懸在高樑上。
司徒然的唇角突然揚起詭譎的淺紋,粗啞冷涼的嗓音緩慢地吐出令人心碎的話語。
「或許以前有,但現在肯定沒有。」
「我不該愛上你的。」
「你說什麼?」他一臉慌亂地問。
「呵。」她笑了,燦爛的笑靨卻如同花朵凋零前最後的綻放,「你想娶的,是剛才那位姑娘嗎?」
「是。」司徒然咬牙,冷冷地回道。
映冬睨着他許久,眸心裏有着毫不掩飾的控訴,像是以血書寫成的指責,那麼充滿絕望與憤恨。
「休了我吧。」她眼前一暗,身子再也撐不住地虛軟。
「映冬!」他及時接住她的身子,將她摟在懷裏。
虛弱地看了他一眼,她嘴裏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