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佩姨踩着碎步走在庭院的曲徑中。
曲徑兩旁每隔十步便立着一座瑩白的紗燈,將園子照亮得猶如白日。遠遠見了走在迴廊上的丫鬃,連忙出聲吩咐,腳下也沒多耽擱,踏上迴廊往另一頭走去。
「芳兒,讓你的主子準備、準備,禮部尚書的轎子己到門前了。」
佩姨是「卷珠簾」的鴇母,雖然年過半百,逃不了歲月在身上刻劃的痕迹,但婀娜身材與艷麗的姿容,反而替她增添更多風韻。
卷珠簾里名妓如雲,個個天姿國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吸引了許許多多慕名而來的達官巨賈與文人雅士,讓卷珠簾的生意好得教其他青樓望塵莫及。
京城裏的秦樓楚館集中於城南的桃花街,唯有花名居天下之冠的卷珠簾坐落在城郊的桃花林里。
黃昏時刻,桃花街上的蠍樓會懸起絳紗燈,沉沉夜色之中,各色花燈連綿數里,熒燭在微風中搖曳。
相較於花街柳巷的紛雜,城郊的卷珠簾顯得安靜許多,沒有鴇母的高聲哈喝、妓女與恩客低俗的調笑,只有輕輕柔柔的琴聲,與一頂頂轎子載來尊榮顯貴的尋芳客。
踏上台階,佩姨的手還沒碰着門板,便聽見房裏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音。她淡淡地嘆了口氣,推開房門。
「我的姑奶奶,別糟蹋了我的衣裳,好心些,動作輕點兒,否則可就沒衣裳讓你穿了。」
屏風後頭探出一張鵝蛋臉,一雙星眸透出些許懊惱。
「佩姨,你的衣服怎麼這麼單薄?」
佩姨走到屏風後頭,取過女子手中的衣裳,又不禁嘆了口氣。
「這衣裳可是巧緞庄的老師傅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怎會單薄?倒是你,怎麼沒事老跑來動我衣服的歪腦筋?」佩姨將破衣裳擱到一旁,拉開柜子取出另一套衣裳。
「你的衣服比較有鴇母的樣子嘛。」
「我本來就是鴇母,你說這是什麼話?」佩姨揚開衣裳替映秋更衣,省得她再撕裂任何一塊布料。
映秋淘氣地吐吐舌,玉般纖白的手臂穿過袖子,旋個身,另一隻手臂也伸進了另一邊的袖子裏,安分地站着不動,讓佩姨替她穿衣。
「真不曉得我娘懷我時是吃了什麼仙丹靈藥,把我生得像大力士一樣,如果我是個男人那該有多好,或許還能考個武狀元。」
「是呀。佩姨打你小時就領教過你的力氣了,才滿月就把巧緞庄的衣裳撕成兩半也不是尋常娃兒能辦得到的。」
低頭看着佩姨替她繫緊了腰上的長系帶,映秋隨口問:「今天客人多不多?」
「才剛掌燈就己經有幾位大人到了,剛剛禮部尚書也來了,我已讓蕊兒準備接客。」
「嗯,再過半個時辰會更熱鬧。」
佩姨拉整映秋的衣裳,牽起她的手走出屏風。她讓映秋在梳妝枱前坐下,動手替她化起妝來。
「戶部尚書己先遣人來知會一聲,他今晚會到。」
「嗯……咦?」映秋猛然轉過頭,詫異地望向佩姨,「阮尚書昨夜不是才在湘蘭房裏醉得不省人事嗎?今夜又來?」
佩姨將映秋的臉扳正,伸手取來唬拍髮釵,將黃金釵尾插入她濃密的髮髻中,再將她長及纖腰的髮辮挪到身前。
「你也知道阮大人對湘蘭甚是着迷,若不是咱們這兒不留宿,怕他是根本不想踏出蘭閣半步。」看着銅鏡里蛾眉淡掃,姿容俱佳的可人兒,佩姨滿意地笑了。
「既然他這麼捧場,天天抱着銀兩上門,我們也不能怠慢。採蓮!」映秋朝外頭喊人。
「小姐。」名喚採蓮的丫鬟聞聲立即推門而入。
「記得待會兒戶部尚書的轎子一到,馬上差人備妥上等的菖蒲酒送到蘭閣去。」
「小姐,是月初從二小姐那兒取來的菖蒲酒嗎?」
「對,阮尚書嗜酒也懂酒,一張嘴刁得很,唯有‘黃金樓’那兒的酒才能滿足得了阮尚書那張嘴。」
菖蒲酒是歷代帝王御用酒,以緬州產質最好,色澤黃微翠綠,味醇厚,伴有葯香,是非常滋補的宮廷酒。
映夏只搜購好貨色,她黃金樓里的寶貝,恐怕比皇宮中藏寶閣里的那些還要貴重,尤其是稀有、歷代帝王喜用的菖蒲酒,也只有映夏那丫頭能弄到。
映秋從花凳上起身,取起紈扇。
「走吧,該辦正事了。」
來到前廳,映秋如常地正交代丫鬟、仆佣一些事,正巧遇上阮尚書前來。
「阮大人,湘蘭正等着您呢。」
「呵呵,三小姐,好一陣子不見你,我與許大人都在猜,卷珠簾是否已經完全讓佩姨來掌管了。」
京城楚家是卷珠簾的經營者,楚家雖不是天下首富,但也頗有家底,家中四間商號皆經營得有聲有色,從楚老爺的四個女兒分別接手后,更是蒸蒸日上。
映秋一個黃花大閨女掌理一家名滿天下的妓院是件非常不智,且敗壞名聲的事,但誰教她爹做生意葷素不忌,有了飯館、當鋪、鏢局還不夠,連妓院這門生意都涉獵,而她滿月時抓周又運氣很差地抓到一件肚兜,只好硬着頭皮接下了。
「前些時候與姐妹們下江南一趟,遊玩去了。」映秋欠身,「如果這段期間卷珠簾招待有所不周,還請阮大人與許大人多多見諒。」
「不不不!」阮大人帶着歉意笑了。」京城所有的煙花樓中有誰能像這兒一樣伺候周到呢,三小姐別誤會、別誤會!」
「多謝阮大人謬讚。芳兒,帶阮大人上你主子那兒去。」映秋輕喚一旁等着伺候的丫鬟。
「是。」
「阮大人,映秋知曉您好美酒,前些日子剛從黃金樓那兒取來一壇罕有的菖蒲酒,我己讓芳兒替您備妥,在湘蘭房裏燒着了。」
「真的?真的是菖蒲酒?那可是御酒呀!」阮尚書雙眼炯亮,一副垂涎的模樣。
「阮大人您可別嚷嚷,要是讓別的客人知道,准要說映秋偏心了。」
「知道、知道。」阮大人忙點頭,跟着芳兒離開。甚至不小心發出吸涎的聲響。
映秋與佩姨相視一眼,隨即掩嘴偷笑。
這時,映秋的視線意外瞧見站在門媚下的男人,花般的笑靨立刻消失。
「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不高興的朝他走去。
男人面貌英俊,有一雙深邃炯亮的眼,身上的粗布衣裳遮掩不了他挺拔的身影,站在他眼前的映秋顯得小鳥依人。
見他完全不回答她的話,她惱火了,雙手不禁叉腰。
「我在問你話呀,宋譙年!」
「替玉樓春送菜來。」
「送菜該走後院的門,前門可是迎接賓客用的,難不成映春沒有同你說嗎?」
「後院的門沒開,你這位卷珠簾的老闆不知道嗎?」
映秋楞了楞,才想開口罵人,佩姨連忙打圓場。
「好了、好了,我這就讓人將後院的門打開來。」接着佩姨趕忙喚人去打開後院的門,讓等在門外的僕役將貨品送進來。
「你可以到後院去了,下回記得別再走正門。譙映秋搖着手中的紈扇,企圖鋪去心中的怒火。
臨離去之際經過映秋身畔,宋譙年淡淡瞅她一眼。
「接手青樓己夠讓人輕視你的名節了,何需學桃花街那些花娘們,輕佻地對男人送笑?」
什麼?她學桃花街那些不入流的花娘?
「你說我學桃花街的花娘?你說我學她們?那些比卷珠簾里丫頭的姿色還不如的花娘?」映秋垂在身側的小手氣得緊握,一雙烏眸冒着熊熊火焰。
四周的聲響霎時停住,下一刻,大伙兒習慣性地捂起了耳朵,皺眉走避。
這樣的情形,打從宋譙年得到楚家大小姐映春的幫助進玉樓春幹活兒開始,幾乎日日上演,所有人己經習以為常,一瞧見兩人打照面就要有走避的準備聽見主子開始拔高的聲音,便有志一同的遠離戰場。
也不知道三小姐究竟對宋公子哪兒不滿意、不舒坦了,總是沒給他好臉色瞧。
「是。」宋譙年如是回答。
「是。」宋譙年如是回答。
「什、什麼?」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回答得這麼理直氣壯。
「你應該很清楚,桃花街的花娘是不是這麼勾搭W客的。」
「你……咳!咳咳……」映秋怒得一下子岔了氣,不禁咳了起來,指着他的纖指氣得直發顫。「宋、宋誰年你……咳咳咳……」
宋譙年睨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從她身畔走過,她的纖指始終跟着他轉,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映秋氣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