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柳君實佇立於廳門旁,看着眼前的這一切,視線投注在躺在眾人間昏過去的人兒身上,漠然得好像她不曾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身後的大手正握緊了拳,指甲深陷在掌中,臂膀因為使力而撐得死緊。

好不容易,映夏讓人送回房裏去,僕役們又各自去忙自個兒的活,只剩楚老爺與他的夫人們,還有柳老爺待在原地。

柳君實迅速地整理情緒,走向眾人,一如往常那般溫文儒雅。

「爹,咱們得到會館的工地去監工,也要與陳師傅商量些事。」

「是呀,你不提,我倒還真把它忘了。楚兄,那麼小弟這就告辭了。」

一談及會館的事,柳老爺立即匆匆欲離去,倒是柳君實離開前還有禮地朝眾人躬身,「楚伯伯,恕晚輩先行離開。」

他一走,楚家的夫人們有些不滿了,尤其是生下映夏的親生娘親。

「他是怎麼回事,映夏好歹在一刻鐘前仍是他未過門的媳婦兒,現下她病了,暈了過去,他倒像是不關己事,一聲也不吭,好像從來不曾與映夏有過任何瓜葛!」

「彆氣了、彆氣了,咱們還是先去瞧瞧夏兒,反正君實又不是大夫,你還想要他有什麼反應呢?」楚老爺連忙安撫。

一旁的三位夫人同仇敵愾地白了他一眼,將他擠了開去,圍在映夏的娘親身邊安慰着她。

楚老爺真是有苦說不出。

手心手背都是肉,怪只怪在他討了四位夫人,又生了四位嬌滴滴、美若天仙的女兒,生意上的事他已完全讓她們接手,各商號仍舊活像只金雞母,猛生金蛋,才會惹來這會兒的「換媳」風波。

「唉!」

「你嘆哈氣呀?都是你!」

楚老爺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我……我?」

「就是說啊,全是老爺你害的!」

「我害的?」

「今兒個晚上,誰的房裏都不歡迎你,罰你在書房裏窩着!」

「不能去你們房裏……要去睡……書房?」

四位夫人怒瞪楚老爺一眼后,哼了一聲,氣呼呼地離開。

楚老爺只能啞巴吃黃蓮。

他都一把老骨頭了,還得睡在書房那張硬如石的太師椅里,恐怕還得睡上個把月……光用想的,他的背使開始微微發疼了。

他捶着腰背,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嘆氣。

「唉,這叫「齊人之禍」,自找的。」

【第五章】

天子腳下總有許多新鮮事,最近有一則在街頭巷尾流傳着。

有人說,通往城郊的牌樓旁那塊空地開始大興土木,聽說要建一座會館,是屬於福州柳家的。

又有人說,福州柳家就是與楚家訂下親事的柳家,準備娶的是楚家二小姐楚映夏,可是,聽說柳家真正想娶的並不是楚映夏,而是楚映秋。

接着有人說,那個柳家的人真沒眼光,雖說楚家四位千金皆生得天香國色,但若真要論起排名,還是以嬌俏艷麗的楚映夏為最,柳家竟然不識貨地悔婚。

最終,大伙兒傳開來的,只剩「美麗的楚映夏被解除婚約」,談論至末了,總會忍不住深深為她嘆息。

「我說方公子,這下你又有機會了,楚映夏的婚約已解除,我看你大概等不及拉着媒婆帶着採擇之禮上楚家去提親吧。」

茶館二樓一隅有人談論起映夏,語氣里多了絲調侃。

「那可不。」方公子故作優雅地揚着手中的摺扇,臉上有着勢在必得的決心,「想我方家也算是皇親國戚,親姐姐可是當今聖上的妃子,與楚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甚至可以說,方家與楚家聯姻,還算我方家委屈了。之前楚家還能拿婚約來擋人,現在沒了婚約這支雞毛令箭,我看楚家要怎麼拒絕這麼好的親事。」

「不過,除了方公子你以外,還有許多入對楚二小姐充滿興趣。裏頭包括相爺的公子,你的競爭對手不弱呀,方公子。」問話者的語氣里充滿了挑釁。

方公子聞言,不服輸卻又無話可回,只能悶悶地哼了一聲。

兩人的對話傳到了隔鄰的茶座里。

柳君實原以為挑了城南偏僻的茶館便能遠離心底想逃避的事,沒想到解除婚約之事在城裏傳得沸沸揚揚,不論走到哪兒都能聽見人們談論。

小胡靜靜地站在桌旁,替他斟滿茶水,雙眼緊盯着他波瀾不興,過分平靜的臉孔。

隔鄰茶座傳來的聲音清晰得不得了,柳君實卻依舊不動如山地喝着從福州帶來的武夷茶,小胡的眉頭打了好幾個死結,心裏可是又急又氣,更多的是替主子和映夏小姐不舍。

兩人的婚事明明好好的,老爺為什麼突然反悔,改為要少爺娶映秋小姐?

少爺與映夏小姐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少爺為什麼不回絕老爺,說你心底喜愛的是映夏小姐,為什麼要答應啊?」小胡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正喝着茶的手停了下來,緩緩地擱下手中的瓷杯,柳君實沉默地將頭轉向窗外。

不是不想拒絕,而是……他深深嘆了口氣。

「我自有盤算。」

小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是……難道少爺要眼睜睜看着映夏小姐成為別人的嗎?」

成為別人的……柳君實遠眺的雙眸一眯,眸光變得深沉。

他心底明白,暫時犧牲映夏換取他爹慢慢將執掌柳家之權移往他手中,這樣的計劃實在不算是上乘。但他也清楚,在爹滿心算計着卷珠簾人脈的此時,若與爹在婚約的事上較勁,只怕好不容易爹才讓他主持鹽場與糧田的權力會被收回,屆時,爹會寧願讓大堂兄接掌,也絕不會讓他碰上分毫。

望着街角首飾攤前的一對夫妻,丈夫拿起攤子上一支步搖放在妻子手裏,妻子臉上立即露出嬌憨的笑,令他想起了心底的一道人影。

她在收到他送的東西時,臉上也會露出相同的溫柔表情,凝視他的明眸里閃爍着傾慕,好似將他當成了她的一片天……

光想像着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成為別人的,柳君實全身像是被憤怒之火燃燒般疼痛。

握着瓷杯的五指緊緊地掐住杯身。

他絕不會將她推入別的男人的懷中,讓她的眼底照映着別人的面容,讓那個男人成為她的另一片天!

看來,得請個熟人幫忙了。

收回遠跳的視線,柳君實的臉上多了陰霾,擱下杯子起身離座。

「小胡,咱們上金春字號茶行一趟。」

映夏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好不容易轉醒,已是三天後。

雖然經過了數日調養,她的身子仍有些虛弱,當鋪只能托店裏的管事先打理一陣子。

金子拿起桌上的湯碗走向床邊,碗裏裝着剛煎好的湯藥,還冒着熱氣。

「小姐,該喝葯了。」

坐靠在枕上,一臉病容的映夏睞了她一眼。

「葯很苦。」

「良藥苦口嘛。」金子在床邊的凳子坐下,試圖哄她喝葯,「小姐,這葯是苦了點,大夫說這帖葯喝完就能換新的一帖葯了,新的葯不苦。」

「還要繼續喝?」

「大夫說,小姐從小便體弱多病,這次風寒傷及肺腑,必須好好調理身子,否則留下病根,往後會更難調養。」金子舀起一匙湯藥,細心地吹涼些,「三小姐讓人送來了金棗餅,讓小姐喝完葯后含在嘴裏去苦味,所以小姐乖,快把葯喝了吧。」

「你的口氣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映夏忍不住失笑,乖乖喝起湯藥。

湯藥苦得令她皺起一張臉。

此時,外頭已經騷動了半日的聲響仍未停歇,她疑惑地問:「外頭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沒什麼事,準是丁二又應大夫人的要求移動院子裏的樹了吧。」金子神色微慌,趕緊再舀一匙湯藥送到她眼前,試圖轉移她的心思。

「娘移樹是為了我好,她想讓這房裏能多些日照,看我的病能不能快些好起來。」映夏盯着一直低着頭的金子,心中一疑,「金子,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應該不會是大娘在移樹,一定是別的事,告訴我。」

「就……就……」

「金子。」

金子心想,自己嘴巴老實,絕對瞞不了小姐多久,索性牙一咬,說了。

「是柳老爺他們要回福州去了,一大早柳家的僕役們便開始整理行囊,過午起程。」

「他們要離開了?」映夏的表情像失了魂般。

他要回去了……從她病倒至今,柳君實從未探望過她一次,難道連要離開了,他也打算什麼話都不對她說就定嗎?

如果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很難有理由再對你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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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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