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淺笑,拍拍她圈抱在腰腹間的掌背。「偉松的事,讓你費心了,謝謝。」
「啊!」她乾笑。「你知道了喔。」
「剛剛才知道。」偉松本性不壞,但要把他教好,也需要相當充足的耐性,耐性不夠的人,隨時都會有腦神經斷裂、想爆打他一頓的衝動。
「一句謝就算了喔?」她一臉失望。
「不然呢?」
「……」好歹提議一下肉償什麼的嘛……
偏偏她不是秦銳,無法把「睡你藺哥抵債」這種話掛在嘴上說,唉……
把話說開后,他們之間也慢慢地漸入佳境,有種——現在才開始在談戀愛的感覺。
所有能做的都做過、連孩子也生了,居然現在才開始玩起純情的戀愛遊戲。
單純地牽手、擁抱、親吻,沒有過多的激情,但有滿滿的溫存,感覺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甜的。
偶爾,把孩子丟給爹地,然後兩個人手牽手溜去約會,看個午夜場電影。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當初走入婚姻的決定太倉促,彼此都不曾真正準備好;也或許是她不適合婚姻,不懂如何扮演好妻子的角色,那段時間才會讓他那麼地不快樂。
現在這樣,她覺得很好,至少,她又看到他眼底的溫柔,嘴角再次有了淺淺笑意,她真的很希望,能夠留住這樣的他,將這一刻的幸福,延續到永遠。
下了戲,她從助理手中接過包包,第一件事就是先査看手機。他們現在,有空就會互傳一下訊息,像婚前那樣,滿滿的粉紅色戀愛泡泡。
點開手機,除去藺韶華的日常訊息,有十八通未接來電,全都來自同一個號碼,撥打的時間相當密集。
她回撥,不一會兒,嘴角笑意盡失。
夜裏,哄睡了兒子,藺韶華走出卧房,推開隔間門瞧了瞧,仍是一室闃暗。
她還沒回來嗎?
他不免有些擔心,下午過後,打她的手機就打不通,也沒說會晚歸,這樣突然失聯,還是少有的情況。
緩步走入,沿途開了玄關燈、以及走道的照明小燈,打算在這裏等她回來。
推開卧室的門,才發現她在。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不接電話?」
她抱膝坐在床上,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將臉埋回膝上,一聲不吭。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他關切地上前審視她,就着走道微弱的光源,驚見她滿臉的淚。他甫靠近,她就立刻攀抱上來,整個人埋進他懷裏。
「他死了。」悶悶的聲嗓,自他胸口傳出。
「誰?」誰死了?
「我爸。」沙啞的嗓,帶着濃濃鼻音,東一句,西一句,總算拼湊出梗概。
下午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人已經去了。
她沒有辦法相信這是事實,上一次見他還是在餐廳里,這一次居然是太平間,為什麼不早點通知她?
院方人員說,這是病患的意思。發現病情時,已經是大腸癌末期,他放棄任何的治療,不想自己被各種化學治療,折磨得形容枯槁,拖着一口氣苟延殘喘。
他荒唐了一輩子,大魚大肉、煙酒不忌、享樂慣了,寧可痛快地區,才不要拖着病軀,活得沒滋沒味。
身後事,他也都自己安排好,跟禮儀公司簽了約,一把火燒了乾脆。這一生他沒為女兒做過什麼,死了也沒那老臉要她送終。
她給他的錢,除了一部分用來安排後事,其餘的,全還給她。
她由醫護人員手中接過一箱遺物,那是他臨終最後的時日,伴在身邊的東西。
她成長時期的相片、樂樂那日畫的外公。
這些對以前的他而言,一文不值、不屑一顧的物品,卻諷刺地成為他離世前、陪伴在寂寞病床邊,日日來回翻看的珍寶,一同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
「醫護人員說……要他們在他走後,代他向我轉達一句……對不起。」
他根本不覺得她會原諒他。
她好氣,在醫院失態地痛哭。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我等他等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卻是這種結果,連句對不起,都不肯親口對她說,他怎麼可以這樣!
她想罵他,他一輩子都沒有愛過她,到最後,還要把一輩子都補不平的遺憾留給她!但是她更氣自己,如果早一點、再早一點點的話,是不是,她至少還能得圈一記來自於父親、真心疼愛的擁抱?
「韶華,我好痛……」心房有個空晃晃的缺口,填不平。她雙手揪住他衣襟,恐懼得顫抖,好似不緊緊抓住,下一刻,她一定會失去,什麼都沒有死亡的殘酷、悲憾,對她的打擊太大,她太害怕,藺韶華感受到她的惶恐與無措,伸掌輕輕拍撫她,她一仰首,找到他的唇,急切地吸吮、掏取屬於他的溫度。
他微誑。「又寧?」
她牢牢攀抱、糾纏,似想藉由體膚的糾纏,來安撫惶然的心,確認自己還握有什麼……「又寧,別……」
他想退開,她纏得牢,不肯放。
「別推開我……」
他一頓,迎視她淚濕的眸,裏頭滿滿儘是脆弱的乞憐——只一秒,他收緊手勁,將她牢牢嵌入胸懷,迎唇深吻。
她近乎迫切地,剝扯身上多餘的累贅,擺脫衣物的束縛,讓彼此再無隔閡地貼纏。
「等等,又寧……」他想緩緩步調,可她不依。「這樣我會弄痛你……」
「沒關係。」她不想等,甚至有些歡迎這樣的疼痛,證明他存在,確認他們一起。
長腿纏上他腰際,熱情主動,這樣的邀約,聖人都難抵擋,何況,懷裏是他這一生唯一動過心的女子。他迎身進入她,深深地,合而為一。
她瞳眸泛淚,一瞬也不瞬地,定定望住他。
「哭什麼。」他低喃,傾身愛憐地吻去她頰畔濕淚。
「不要離開我……」
「不會。」貼着她的身體緩緩律動,提醒她,他始終在這裏,不曾放下過她。「我在,一直都在。又寧,不要怕。」
「那你戒煙,一根都不要抽。」疾病真的好可怕,自己做過什麼,身體都會忠實記錄,她不要再讓疾病,一聲不響地又把她身邊的誰給帶走。「你要健健康康的……」
「好,我健健康康,陪在你身邊。」他吻吻她,給她承諾,也給她安全感,身體溫存廝磨,重溫久違的親「酒也不要……」
「我盡量。」偶爾應酬,過個喉難免,他不是放縱的人,記着自己有家人要守護,不會肆意糟蹋自己的身體。
她笑了,眼淚卻不曾止過,簌簌地掉。
他不厭其煩,一遍遍地吻,一聲聲地哄,以擁抱熨暖身心,體膚交纏,傾注柔情,憐惜珍寵,一遍遍,愛着她……
「樂樂,媽媽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要乖一點。」
「我每天都很乖呀。」手開開,讓父親幫他把衣服穿好。「媽媽為什麼心情不好?」
「外公過世了。」
「過世?」歪頭思考,眼神透着一絲不解。
「就是死掉的意思。」
「喔。」樂樂失落地應了聲。
外公人很好,雖然不常見到,也不太愛笑,但有時會摸摸他的頭,給他點好吃的雪糕鬆餅,媽咪心情不好,他心情也不好了。
待父親替他打理好儀容,立刻咚咚咚跑到隔壁去。
媽咪躺在床上,聽見開門的聲音,張開眼看他。
「媽咪,我要去上課了,你等一下要起來吃早餐,乖乖等我回來陪你。」
「好。」
兒子獎勵地在她臉頰親了一記。「媽咪掰掰。」
藺韶華站在門口,等母子倆話別完,才牽著兒子的手出門等娃娃車。
「樂樂真棒,還會安慰媽媽。」他摸摸兒子的頭,不吝誇獎。
兒子仰頭,問他:「媽咪心情什麼時候才會好?」
「很快。」一定會的。有她心愛的兒子在身邊陪伴安慰,她一定會讓自己很快好起來。
丁存義火化那天,她帶樂樂一起去送他最後一程,藺韶華也陪在她身邊。之後有一段時間,她情緒低落,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他懂她的感受,如果丁存義一直是那樣,她或許還不會那麼難過,但在最後一刻,才發現父親心裏終於有她,只是,來不及。
來不及,好好地當一天父女,最痛的,是遺憾。
這段時間他若沒事,都會儘可能地陪着她,隨着時間,慢慢沖淡死亡所帶來的憾恨與憂傷,慢慢地,再度重拾笑容,在忙碌的日子裏,體會那些生活所帶來的酸與甜、苦與辣,有無奈疲憊,也有隨處可拾的小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