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成串數字在眼前跳,進不到腦子裏,完全無法組成任何有意義的訊息。
一整個早上,心浮氣躁。
藺韶華合上文件夾,煩躁地想取煙,想起早先已被丁又寧沒收了。
他單手支額,抑鬱地甩開筆,扯松領帶,緩和胸腔那股透不過氣的窒悶感。
偏頭,看見擱在桌上,今天的早報。
根據過往經驗,喧騰個幾日,應該就會歸於平靜,反正,這兩人的地下情,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了,真在—起,又怎樣?
是啊,在一起,又怎樣?他們離婚了,這一切再也不干他的事,她沒有必要對他交代,但——她這幾日,總是一逮到機會就撩撥他,意圖太明顯,他不是木頭,不會無感。
昨晚睡前,還用那種「你看,有飛碟」的幼稚哏,瞅了他一口得逞,丟下「晚安」后落跑,他實在很懷疑,這種低能到極點的手法,到底有哪個男人會上當?
他不懂,為什麼她可以一面向他示好,一面卻又寅夜私會秦銳,讓他帶着好心情入眠,又一肚子氣迎接早晨。這算什麼?算什麼?!
他無法不怒。
怒得——胸口塞脹,呼吸作痛。
「我可以進來嗎……」有人,在這當口,自己踩進地雷區送死。
他瞧也不瞧一眼,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那個……來跟你解釋一點事情……」丁又寧咽了下口水,皮綳很緊。
有樣子,是知道了,臉色好難看啊……
「我在工作,出去!」她的解釋,他聽的還少嗎?
「我真的可以解釋!」見辦公室外,一雙雙打探的眼神瞟來,她當機立斷,不請自入地閃身進來,關上門。
「終於甘、也從秦銳床上下來了?」話一出口,他就懊惱得想咬舌。他沒想表現出在意的樣子,偏管不住舌頭,說得又酸又諷。
她不怒,反而眼神發亮,湊上前打量他。「你這是在吃醋嗎?」
來之前,秦銳幫她寫了劇本,要她照着演一-「誰教你不滿足我,我只好找別人。」
「你這個蕩婦,沒有男人會死嗎?好,我成全你——」
這是版本一,因禍得福滾滾樂,順便把她的男人吃干抹凈打包帶走。
而且鬼使神差,居然真悄悄發展到劇本一的鋪陳前奏。
要演嗎?瞄瞄藺韶華森森冷冷的容色,直接放棄。
這氛圍她演不出來,韶華再怎麼氣到失去理智,也不可能會撲上來用身體的佔有發泄情緒或宣示主權。
至於版本二、版本三、版本四……全都很不像話,她更演不出來。
聲淚倶下的「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她影后不是拿假的,要演不是不行,但實在沒必要這樣騙韶華,搏同情票。
「你不是要解釋?」他冷睇她。一逕瞅着他瞧,也不吭聲,是什麼意思?
她張了張口——秦銳寫的那些劇本雖不像話,那有幾段,她讀懂了。
前面狗血盡灑,灑到男人心軟,把真相夾雜在惡爛台詞中,一併釋出。
他的意思,是要她跟韶華講實話,他同意她說。
他們之間的信任,一定得靠供出某個人來換取嗎?這種有條件換來的信任,又能維持多久?就不能,只因為是她,所以堅定不移,不能這樣嗎?
「我沒有從秦銳床上下來啦,你知道的……三十六計里,有一招叫聲東擊西。」她舔舔唇。「還有一招叫圍魏救趙……嗯,我的意思是,有的時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你要救誰?」說得迂迂迴回,彎彎繞繞,他懶得玩文字遊戲,一語直切重心。
料准了她不會說。
說要解釋的是她,卻又不肯把話講清楚,她的解釋,毫無誠意。
他不是真的在乎什麼真相,昨晚睡前,他們還互道了晚安,他很確定她是在自己的床上就衰,沒事不會睡到一半跑去夜會秦銳,料想得到當中或有隱情,他真正介意的是——她不肯說。
她寧願選擇保護秦銳,連被拍到夜宿秦銳家中、恩愛一夜,都還不肯對他解釋,那他算什麼?
她總是,將他放在極難堪的位置,從不曾顧慮過他的立場、他的感受。若是這一刻,他坦言他們會離婚,秦銳也佔了不小因素,她還會選擇保持沉默嗎?
他不賭,因為知道,自己從來就沒有那麼重要。
「出去吧,你的解釋我聽完了,不過以後,不必費心對我多說什麼,你沒有跟我解釋的義務。」
「……」好像,比沒解釋更糟。他在跟她切割,橋歸橋路歸路的意思——她咬了咬指甲,只能祭出下下策了。「秦銳他——」
「我現在不想聽了,請你出去!」他揚高音量,流泄一絲怒意。
她縮了縮肩膀。
韶華沒對她發過脾氣,原來他生氣時,是這個樣子……
丁又寧後知後覺領悟到,他這次火很大。
他不至於不跟她說話,但就是客客氣氣,衣服各自洗、餐點直接叫外賣、生活中避免過多的交集……
這才是離了婚,該有的樣子。
她就只是一個借住的房客,再無其他。
她突然覺得,前幾個月,他對她簡直是好到天邊去,不然平常工作都累得半死,哪還有閑情做飯,不就是因為,晚餐能同桌而食,是一天中一家人難得都聚在一起的時光嗎?
可能也還因為,她說過她喜歡他做的菜,喜歡剛煮好的米飯香,家常味,在片場吃那些油膩膩便當,吃到都快吐了。
他一直都將她說過的話記在心上,離了婚,也不捨得用外賣便當打發她。
直到現在,她住過來都快半年了,吹風機還是沒買,因為只要耍無賴在他面前繞一圈,他就會自動拿吹風機過來。
想想,她其實滿吃定他的。
現在,這些福利都沒了,晚餐直接叫兒子把便當拿過來、吹風機買了新的擱在她床頭、去哪裏都不約她、衣服各自洗各自收,不讓她有機會偷他的襯衫……
其實吃便當也沒關係啦,她想要跟他一起吃飯、想要他幫她吹頭髮、逛街一起採買生活雜物、假日帶小孩—起出去玩,而且——沒有他的襯衫當睡衣,假裝催眠自己,他抱着她睡的話,他會睡不着啊……
小器鬼!是要氣多久啦!!
「媽咪不去嗎?」去爺爺、奶奶家的路上,樂樂歪頭問。
「媽咪不去。」
到了養母家,連薇霓都問:「大嫂沒來?」
「她不是你大嫂。」
「你們還沒和好喔?」
藺韶華瞟她一眼。「呂薇霓,你的職業道德呢?」
呂薇霓立刻乾笑,一溜煙跑了,不敢再多嘴當某人說客。
他不是不知道,霓霓滿心希望他跟又寧可以複合,又寧近日很勤往事務所走動,給辦公室同仁送送點心、下午茶,他完全當沒看到,不置一詞由她去。
也不知霓霓是在又寧耳邊加油添醋說了什麼,他這幾日在外約見客戶的行程,很常跟她「不期而遇」,而且都是見女客戶時。
要說霓霓無中生有也不盡然,那些有固定業務往來的熟客,偶爾約吃飯不必大驚小怪,雖多少察覺到對方有釋出那麼一點訊息,但他知道如何妥善處理,掐斷不必要的遐想空間,不想要的桃花,就不必跟人曖昧不清。這輩子想來想去,跟他曖昧大把歲月,還心慈手軟總掐不斷的,大概也就一人了。
看她用拙劣的手法製造巧遇,問他「跟客戶吃飯啊?」、「我剛好忙完,可以一起嗎?」……說實在的,演技差到他很懷疑影后名銜是怎麼拿下來的。
被他拒絕後,神色惶惶問:「是很重要的私人約會嗎?我不能打擾對不對?」
他其實很想答:「對。」
但那神情……他答不出口。
那一臉不安、驚怯,害怕他真的走太遠、碰不着的神情,他說不出口。
「只是客戶,談點工作上的事,關乎商業機密,你在不方便。」他總是妥協,一次又一次,看着她,終於又找回笑容。
「好,那你忙你的,不打擾。」
他的堅守原則,到了她身上,總是一再退讓到毫無原則,但是這一次,他不想再退,若她不能尊重他、正視他的感受,釋出應有的誠意,他情願就到這裏,不必再走一回那年離婚走過的老路。
養父母結婚周年,他沒邀她,只帶了樂樂回來。
結果霓霓也就罷了,連偉松都問他:「怎麼沒帶大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