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帝王年少時⑩
裴彧,裴小姐,到底在哪見過呢...莫非是去往文淵閣取藍田暖玉棋子那日,臨街樂坊二樓,與那倚欄聽風女子的驚鴻一瞥?
那時,蘇袖月出於禮貌朝她頷首,她起身回以淺笑,身量遠比一般女子要高,甚至有人在身後喚他裴小姐。
蘇袖月恍然大悟,她最深刻的...還是裴彧那日的笑容。
雌雄莫辯,清麗無雙。
慢着,既然見過,不會泄露了吧,蘇袖月悄然抬眸,恰好...撞入裴彧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真是,無巧不成書。
她暗自低下頭,目前的情況,裴彧沒有拆穿自己的表演,豈不是恰應了那句,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
那怎麼...嚴慎言暈倒在路中,裴彧說軋就軋呢?
蘇袖月凝眉思索,遲遲未抬頭,生前長期接觸犯罪,她的直覺較一般人要更敏銳些,此刻,裴彧清淺卻執着的視線還停留在她發頂,如何能抬?
只是蘇袖月恐怕不知的是,裴彧唇角的笑弧正悄然加深。
他收回眸光,低頭莞爾一笑...雖無耳洞,喉結也有,細看卻不似真的,他長期扮作女子,對喉結頗有研究,如何以假亂真再清楚不過。
原來...是女子呀。
裴彧不由想起他千里迢迢入京見故人,暫歇樂坊那日與蘇袖月的偶然初見,她似乎不記得他了,他卻好像...入了眼,上了心。
那一日,身後是靡靡之音,他眸光微醺,驀然低首間,恰對上那雙剔透,卻看不真切的眸。
她未笑,天生上揚的唇角卻似帶着笑意,她朝他輕輕點頭,那一刻,臨街的背景都好似虛化。
如今,再相見,我好生歡喜。
裴彧悄然往蘇袖月身旁挪了挪,不禁想:她若是換上女裝,該是何等驚艷?定然是,要比身邊這個不合格的假貨好看太多吧。
裴彧掃了嚴慎言一眼,這也...太丑了吧,他輕嘲一聲,不知不覺中,自己好像雙標得有些過分了。
雖說如此,嚴慎言卻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當裴彧盯着蘇袖月邊看邊笑。然而,明明唯美的場景,在嚴慎言眼中看到的全然是另一幅畫面——
這裴小姐...到底識破了什麼,怎麼一副暗爽的樣子?
*****
一路行近雲南王府,適時下起了沁透皮膚的清涼雨絲。
千里之外,東宮殿內的梨花被斜風細雨吹打得簌簌而落。
“咣當...”
空酒罈跌落石階,孤寂地滾在鋪滿落花的小徑上,轉了幾圈,停在一雙黑色的染泥女靴旁,鎮國將軍之女徐芷從油紙傘下抬眸,凝向醉倚石階,任憑飄灑雨絲打濕一頭墨發的紅衣少年。
“容珏,你是想死嗎?”
徐芷把青竹傘往前傾了傾,她彎腰拾起酒罈,提至鼻尖輕嗅,眸底愕然。
竟是...無一分酒味。
“表姐,我這命本就不該是我的,自然要好好珍惜。”容珏擰了擰濕衣袖裏的水,拎着抬首笑道:“人家是借酒消愁,我卻只能借水消愁。”
“你呀。”徐芷輕嘆一聲挨着他坐下,柔聲道:“我來看看你,今日是姑姑的祭...”她點到為止,問道:“唉,你愁什麼?”
容珏沒有說話,他抬手,修長的指尖下順滑出一隙雨水。
“你不說我也知道,愁裴彧的婚事,還是愁雲南王府的兵權?”徐芷輕笑一聲:“且不說蘇袖月,有嚴大人在,表弟你又擔心什麼呢?”
容珏眨了眨眼,雨霧朦朧里,他啟唇,道:“就是慎言在,我才擔心呀。”
他容夙會派探子,自己就不會嗎?官道上的鬧劇容珏一清二楚,按理說蘇袖月攜嚴慎言入了雲南王府,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可是...我為什麼不高興呢?”
容珏低喃着從懷中取出半截白玉簪,懊惱道:“表姐,我好似嫉妒了。”
徐芷持傘的手頓了頓,“嫉妒?容珏,你可真會說笑。”
“若說嫉妒,也當是我。”徐芷瀟洒地起身,不悅道:“嚴大人,除了那小護衛嚴回,從不讓人近身的嚴大人,今日可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呢。”
“權宜之計,你又何必較真。”容珏收好殘玉簪,話語裏隱有護短,徐芷聽言后揶揄道:“既是權宜之計,你又何必把蘇大人那番抹黑的鬼話當真?”
什麼囚禁民女,什麼欺壓凌虐,簡直胡扯,他容珏,至多...至多欺壓良家婦、男。
“得了吧,說到底你還是在乎蘇袖月所言,未料到自己在他眼中原是這般,你容珏何等高傲?”徐芷輕哼一聲,垂眸道:“不忿也罷,在意也好,只要...莫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瀟瀟的雨聲里,她留下傘起身,一手輕壓少年單薄的肩頭,一手捧接檐角連綿的雨滴,嘆惋道:
“表弟,我到底比不上姑姑,你的蠱毒,雖被控制,我卻...無法根治。”
“我知道,我不會拿命喜歡別人的。”容珏收了紙傘,眼角眉梢都似被雨水沖洗得黯淡了顏色。
他抬首,笑容純真莞爾。
“表姐,我不會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