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帝王年少時⑧
縱然滿身顛簸,世家儀度仍存。
嚴慎言抿緊唇角,喉結微動,吞咽下少許慌張和“臨危不變”的淡泊,他確實恐高,哪怕小護衛顏回的海拔不盡人意。
多年後,當只剩嚴慎言一人輾轉朝堂時。境況即便如此,血雨腥風的浮沉中,他氣度仍舊如初,雖歷盡千帆,再見時...仍是少年。
此時,此地。
嚴慎言斂了斂出挑的眉目,他輕抖由白到黑漸染的墨色常服,端的是無視裴家山莊守衛的忍俊不禁,他抬眸,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道:“嚴回,下不為例哦。”
許是他聲線波瀾不驚,又許是他沉如墨的面色凝重,嚴守四周的裴家親兵收住笑意,不敢再輕視。
嚴回敲了敲腦袋,很想問:“少主,怎麼又是下不為例?”明明...下次為例很多回了。
他拔腿跟上,肩上突然落下一隻毛色雪白的海東青,原是山路上一直跟着的“嚴家親信”,奈何小護衛的肩上扛着自己主子,訓練有素的海東青又怎敢與嚴慎言爭地盤。
適時,海東青傳來有關蘇袖月那邊的情況,嚴回持續地點着頭,順了順它柔軟的羽毛,道:“辛苦你了,嚴去。”
一人一鷹相談甚歡,只因嚴回除了一身好武藝,另兼通鳥語,他一張娃娃臉時怒時喜,與海東青話了會兒家常,便學着嚴慎言拍自己般摸了摸它的頭,“去吧,嚴去。”
交待完自家兄弟,嚴回再抬頭,乾淨的眸底全然染上護犢子的不悅,只見嚴慎言在前方正欲通行,突然有不知好歹的人攔住了。
重兵把守的城門前,嚴慎言的腳步微頓,袖中的手悄然緊握...他的肩頭,此刻正被身後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扣住。
一閃而逝的驚愕之下,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鎮定有餘,嚴慎言輕斂眸光,眨眼間鋒芒掩盡,唇角已漾起清淺的笑意。
他回眸,溫語道:
“怎麼?這位仁兄...莫不是想同在下敘敘舊?”
“你你你!放開我家公子。”
嚴回飛躍到自家主子跟前,他來勢洶洶,卻輕易被嚴慎言斜睨的一個眸光壓住。
“這位仁兄想來是裴家守衛長,是在下失禮了。”
攘外必先安內,嚴慎言不動聲色地化解肩上的鉗制,他收回手,輕輕把嚴回拂在身後,略一彎腰,敬而疏遠地拱手見禮。
“抱歉啦,這位公子,時辰恰巧已過,還是請回罷,明日早些來此記名。”裴家守衛長亦是鄭重地回了武將禮,外人只道雲南王裴恪謹慎,裴家山莊不僅常駐人口每月一次清點,外來者更是嚴守卯時進,酉時出,無一例外要出示路引記名。
是以,雲南王府內若想安插眼線,可能性...基本為零。
嚴慎言心中明了,正欲取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憑證請求通融,躲在身後的小護衛忽然湊近他耳邊,乖巧地彙報了海東青傳來的情況。
“少主,蘇大人已入雲南境內,臨時歇腳時去了趟成衣鋪。”
成衣鋪?嚴慎言微微頷首,拜別守衛長,又攜着嚴回下山,他凝着山頭隱隱墜落的紅日,道:“嚴回,今日十五,是與不是?”
“難不成是十六?”
“閉嘴。”嚴慎言輕喝一聲,自己就不該多嘴問,他緊抿唇角,嚴回亦雙手捂着嘴不遠不近跟在身後,他到底個子不夠,反而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
嚴慎言無暇顧及,他心中思慮的是另一件事,每逢月中,即十五,裴家小姐裴彧都會出城,前往百裡外的祈願寺,從早休沐到晚,多是過了禁嚴才回裴家山莊。
若路遇裴彧,或許可以隨之進城,甚至...交流交流文學?
他轉念一想,依蘇袖月的性子,不會做無用的事,他去成衣鋪,只怕也是為了接近裴彧。
嚴慎言停下腳步,輕咬下唇,艱難地對身後嚴回道:“儘快替我備一套合適的女裝,另外...”他摸了摸黝黑的臉頰,沉聲道:“再多備些,麵粉。”
“少主,你不是被人調包了吧?”嚴回睜大眼睛,直到頭上挨了一記才確認無疑,他認命地運起輕功趕往山腳小鎮,心底卻在腹誹。
什麼嘛?扮女子明明是要用脂粉,真是搞不懂這種用麵粉的...
直男癌。
待他走遠,嚴慎言抑制着的耳根才悄然通紅,雖說好丟臉,但一想到能以女裝示人,與蘇袖月一較高下,又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動。
再說,蘇袖月尚且能犧牲到如此,他一個做臣下的,又有什麼好矜持的。
*****
小鎮裏,成衣鋪子,輕紗薄綢香風送。
蘇袖月在檀嫿的望風下,慢條斯理地做着裝扮,此刻,身體是別人的這點好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管什麼,都比不過原裝,只要她蘇袖月用着這身體一日,檀嫿就必然不會與她為難。
未過多時,她一身行頭整理完畢,退出這全封閉的狹小空間,再見檀嫿時,對方明顯愣了愣。
蘇袖月卻是揚唇淺笑,考慮到倫|理關係,她示意檀嫿挽住自己的胳膊。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蘇袖月由檀嫿小心攙扶着,胸有成竹地去往預期的地點。
那廂,往返於裴家山莊和祈願寺的官道上,精緻的八抬大轎行進得不疾不徐,轎夫皆是下盤極穩,步履從容,一看便是練家子。
山風泠泠,一縷清涼悄然掀簾而入,驚鴻一暼間,轎中人一雙丹鳳眸斂盡流光。
雌雄莫辨,清麗無雙。
轎輦忽地停了下來,美人秀眉微擰,問道:“裴一,怎麼了?”
“回小姐,有人暈倒了。”
裴彧聽言,比女子還要秀致的素手輕掀轎簾,他微微傾身,露出半張側臉,竟是引得稍事休息的旅者都屏住了呼吸。
反觀,那暈倒在地,面色稍稍泛黑的年輕女子卻是無人問津。
初夏的地面已蘊着熱氣,嚴慎言四肢被燙得微微發麻,他凝眉,耐心地等候時機,奈何轎中人遲遲未言語。
良久,裴彧鬆開握着轎簾的手指,他低首退回轎內,清若碎玉的聲音無波無瀾...
“越過她,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