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48鎮妖塔(下)
如果說,這世間有地獄的話,我惟願,它能遠離人們的安詳。
如果說,這世間有天堂的話,我惟願,它能拂去人們的悲傷。
西元2613年9月19日,正午12點整。正是一天內陽氣壯盛之時,那鎖妖塔的橫空出現,似扇了這天與地一個狠狠的耳光。
陰陽逆反,天地動蕩。
萊東行省,南臨市中心。
那一天,人們一如往常,上學,上班,放學,下班,似那飄蕩的船,在名為生活的汪洋大海里翻浮。
人們,或帶着絢爛的夢,去憧憬着未來;或拾起堅毅的心,去把握現在;或泛起甜蜜的笑,去回味往昔。
這念與念的交疊,織成了生命,夢與夢的碰撞,匯成了社會,而維繫這安定與平穩的,就是規則。
當規則與平衡被打破,便會聽到咔嚓的聲響,那是夢碎的聲音。
從那鎮妖塔里,傳來陣陣的吼叫,似那鍛鐵的大鎚,敲打着人們的心靈,而妖氣不斷地凝結,再向周圍散開,似一股又一股熱浪,衝擊着人們的靈魂。
每個人,都能切實地感受到那份心底的不安,以及靈魂的懼怕。
李余仍舊端然不動,口中的頌咒聲響越來越密,越來越大。
終於,那青色的塔門緩緩打開,伴隨着一股卓然的陰氣和血腥的味道,踏踏的腳步聲響徹起來,而又伴隨有陣陣的嘶吼,吶喊,在血紅的天空和陰冷的大地映襯之下,一切都是那般猙獰可怖。
有的人,已經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去,有的人帶着冷汗和顫抖的心,給釘在了原地,還有的人,開始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那是怎樣的一場慘痛?
劉果兒抑住心中強烈的不安,扯了扯他師父的衣角,小聲探問:“師父,怎麼辦?打,還是跑?”他聲音明顯帶了急切和緊張。然則李余依舊和那日一樣,淡漠地念着經咒,不來應他。
劉果兒渾身長滿了釘子一般,站立不安,進退不是。
而此時,鎮妖塔內的妖魔鬼怪,已經山呼海嘯着衝出來了。
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彷彿是無窮無盡。有的陰森,有的兇悍,有的滑稽,有的恐怖。
有的疾跑,有的飄浮,有的蹦跳,有點翻滾。
有的背後生翼,有的頭上長角,有的四條臂膀,有的只有獨腳。
這麼多的妖怪,拿着沾血的兵器,或稀奇的法寶,一被放出來,便似餓狼入了羊群,頓時開膛破肚,砍頭剁腳,平民百姓,根本就沒有絲毫還手的餘地。
只在剎那之間,便成了血染的海洋。
那凄慘的叫喊不絕於耳,卻又似死一般的安靜。
有人在慘叫,有人在痛哭,有人在瑟瑟發抖,有人在不知所措。
李余所在的公交車內,卻是靜靜悄悄。大家沒有逃跑,沒有叫喊,甚而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而是將眼神匯聚到他身上。
李余終在這時候,陡然睜開了雙眼。
他厲喝一聲,似天邊的白鶴清嘯,而後將內氣一展,那陽氣鼓盪開來,似在那汪洋大海中,起了一個漣漪。
李余將龍紋金劍一投,金劍一個划拉,將車頂開了一個大洞,他雙足一躍,輕輕盈就躍上了車頂。
展眼一看,這上下四周,都成了煉獄。有一股莫大的悲痛和哀傷,席捲了他的胸懷,將他擾得身心一震,差點踉蹌栽下車去。他狂頌咒語,而後將寶劍祭起,往最近的一個妖魔斬了過去。
那妖魔正欲凌~辱一個女子,金劍一劃,那妖魔的身體被從中劈做兩截,而後金劍打了個旋,又向遠處投去。那裏又有兩個妖魔,在撕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扯上身,一個扯足,要將那個男子扯成兩段,男子在拚命叫喊。
就在這時,金劍呼嘯過來,斬了那兩個妖魔的首級。
剎那之間,便已經砍倒了三個妖魔。
李余終於引起了妖魔的注意。頓有十數個兇惡的妖魔,朝着他匯了過來。
李余將手一招,金劍飛回到手裏,他將劍尖一抖,一臉肅然,眼睛冒精光,他的衣袂被那陰風吹得亂擺,也拂亂了他額上的髮絲,他左手畫訣,口中頌咒,而後一聲大喝,將咒力打入到了金劍之內,那劍身嘯鳴起來,冒出熠熠金光。他翻身一躍,跳下了車頂。
十數個妖魔頓時圍攏,舉起各般兵器,便似雨點一般朝李余身上落來。
李余將金劍舞起,金色的劍芒有如龍蛇奔走,刷刷兩劍,又快又疾,刺中了一個妖魔的心窩,又斬下了另一個妖魔的左臂,李余輕靈飄逸地將身子一躍,一個鷂子翻身,跳到了包圍圈的後方,又疾出兩劍,將兩個妖魔挑翻在地。
那群妖魔的頭兒見了李余如此兇悍,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聲音直衝雲霄,方圓數公里都可聽聞。
附近的妖魔聽了那嘯聲,知道強敵出現,也不殺人了,紛紛往這邊趕來。密密麻麻的圍了一圈又一圈,像那汪洋的大海,在吞沒最後一塊陸地。
然而李余不但沒有被那聲勢唬住,反而淡淡地露出一個笑容。
他突然騰地一下躍起一兩米高,正好踩到一個妖魔的頭頂,雙足似蜻蜓點水,踩着那一顆顆頭顱像在河裏跳石頭一樣,向戰圈外突圍而去。
剛跳了幾塊“石頭”,斜刺里冒出一個身負四翼的妖魔,身上蓋着一層黑色羽毛,像是一隻站着的怪鳥,手拿一根長長的鐵鏈。他先將鐵鏈舞了幾圈,然後向前一擲,這也是絕了,剛好打在了李余的右腳腳踝,鐵鏈一鎖,將李余的腳踝勾住。
李余頓時蹬不開步,被扯得身體一聽,不但前進的勢頭被止住,更是整個身體下面倒去。下面早有七八個妖魔磨刀霍霍,要將他剁成餡包餃子,這落了地那還了得?
情急之下,李余疾頌真陽三味訣,將氣血往套住的足踝那裏一衝,“噗”的一下,腳踝處開出一道血花,硬是將鎖鏈震作了粉碎。而後李余奮起全身之力,將劍尖朝下一戳,一條金龍咆哮着竄出,嘶吼一聲,猛力朝下衝去,竟將那七八個氣勢洶洶的妖魔全部撕作了碎片。
李余趁勢又騰地躍起,一路向前飄飛而去。
劉果兒這邊一個妖魔也無,全部追李余去了,真是好不清涼。他看師父上躥下跳,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卻硬是什麼忙也幫不了,也只有目送着他離開,同時祝他一路珍重。
而李餘一路往鎖妖塔的方向奔去,大片大片的妖魔又叫又嚷,緊追不捨,那叫一個緊張刺激。
李余終於捷足先登,逃到了鎮妖塔跟前,他回頭一看,那群妖魔已經近在咫尺,喊打喊殺的餓了,他連忙一個躍起,穩穩蹬在那塔壁上,而後雙足疾踩,如履平地一般向塔的頂端一溜煙跑去。
有些法力低微的妖魔沒本事上塔,便圍在塔下擂鼓助威,而更多的妖魔飛的飛,爬的爬,像群蒼蠅一樣攆了上去。
李余爬得飛快,一會兒便到了二三十米的塔頂上。他看到那尖尖頂兒上接有一個青陽玉石打做的寶葫蘆,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了。
在青陽玉葫蘆上,貼有幾道符咒,葫蘆蓋兒是開着的,接納天地陽氣,再傳到塔內各處,便能夠鎮鎖妖邪。
而仙家為防他人將妖邪放出,所以將這鎮妖塔放在陰陽兩界中間,於是在平日裏,無論陰世陽世,都見不着這鎮妖塔。
然則如今天地間陰陽失衡,青陽玉葫蘆沒法採納到那麼多的陽氣,這座塔樓便不得不出現在陽世來補集陽氣,而陽世依舊陰氣滯浩,陽氣微弱,所以塔中的禁制被破開,這才讓這妖魔走脫出來。
李余的算盤,就是用自身陽氣為引,注入到寶葫蘆當中,令得鎮妖塔重開,將這一干邪魔重新吸入塔內鎮住。不過成與不成,也要看天意造化。
李余“哈”地一下,調集體內陽氣,盡數匯聚到左手手心,而後將手心往寶葫蘆口一按,陽氣頓時注了進去,那寶塔開始放出微微光明,生出一股吸力,將附近的妖魔往寶塔處吸去。
李余得見奏效,更是毫不吝惜,加倍放出陽氣,那寶塔便越來越亮。同時塔門大開。那些在塔下助威的妖魔,已經被吸入到塔樓裏面。
群魔頓時慌亂起來,腳步也邁不開來,然則其間卻有一個異常高大的妖魔,一身紅鱗煞是威猛。眼中冒着綠綠的凶光,手拿着一根一人長的倒刺狼牙棒,竟掙脫塔的吸引,奮力往塔上趕來。
此時李余已將體內的陽氣放得了七七八八,眼見那些妖魔漸漸都被吸附進去,正自竊喜之間,突然見了那紅鱗妖魔正衝撞上來,登時一驚,心道這魔頭怎麼這麼倔,不乖乖進去還來這裏調皮,這樣就頭疼了。
他本來還想留個一兩分陽氣,待日後補充。所謂陽氣,也是生氣,若一下子將陽氣放得精光的話,那是會死人的。
然則這形勢下,李余也只有不斷再放,放到了九分,腳步開始有些阻滯,不過仍舊十分倔強,一步一步向上逼了上來。
李余咕噥了一聲你有完沒完,此時身體內只有一點遊絲而已,連勉強站立也是困難,龍紋金劍也拿捏不穩,墜落下了塔樓。
你還這樣咄咄逼人的,不是要我玩命嗎?
他無奈地笑笑:“好了我服了你了,玩命就玩命。”
他突然大喝一聲,將最後一點陽氣輸出,灌進了寶葫蘆里,頓覺全身虛脫,一點力氣也沒有,同時腦袋昏昏沉沉,好一陣眩暈,只怕堅持不了多久,就要脫陽而死。
他一下站立不穩,搖搖晃晃喝醉酒了一般,一個不穩,就從塔頂上墜落下去。
他猶不安心地將眼角的餘光向上一挑,正見得那個紅鱗妖魔舞起了手中的狼牙棒,奮力地朝寶葫蘆砸去!
寶葫蘆應聲而破,變作了飛灰,寶塔的金光頓消,先前封住了的妖魔鬼怪,又涌了出來!
李余無可奈何地一聲苦笑,可憐我傾盡了一身陽氣,卻不能夠改變什麼。
他將雙眸一闔,要努力去淡化這份苦果,然則,在他的眼角,終是滑落出了一滴清淚。
可憐世人,多哀傷苦痛。
可惜此生,再不得與你相見。
唯得期盼來世了吧。
那麼,,,
別了。
他身體急速墜下,嘴角浮起一絲艱澀的笑意。
那一刻。
天邊捲來了一堆墨黑的雲彩,又有大風刮過,吹得連兩人合抱的大樹,也要被連根拔起。
那雲彩竟然如朝這邊飄飛了過來,而且速度奇快。
在那濃濃的一團墨黑後面,浮現出一個白衣飄瀟的人影。
正是那個白影,恰好接住了墜落中的李余。
墨黑雲彩下的她,白得亮眼。
“別死。”
她輕柔地說。
李余聽得她那語調里,竟似有一絲哀傷。
他微微眨了眨眼,嘴角一揚。
似在笑。
白靈君貼近他的口鼻,呵吹出了一口生氣。
然則這口生氣,對現今的李余而言真是可有可無。
白靈君輕輕皺了皺眉。
她突地將紅唇輕開,朝李余的嘴裏貼了上去。
李余頓時雙眼一睜,源源不絕的生氣,朝着體內湧入。
而一股暖流,似閃電一般地劃過,席捲了他的全身。
他長出了一口氣,竟又恢復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