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雙(下)
衛善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了,生產上頭有些經驗,雖晚了幾日倒也並不着急,太醫摸了脈,說就在這幾日之間,她腹中一痛,便知道這是要生產了。
才剛送走了假帝姬,杯中茶還未飲盡,衛善先吁上一口氣,擱下茶盞,對沉香道:“扶我去產室,叫白姑姑幾個到跟前來侍候着,小廚房裏的造些湯水麵餅,告訴太初領好了承燁,你往紫宸殿去通報一聲,讓陛下不必着急過來。”
沉香先時聽她神色安然還不知是要吩咐什麼,待聽見要去產室,這才着急起來,把這一串吩咐聽完了依着順序趕緊喚人,又問衛善道:“娘娘這會兒想吃些什麼?甜的鹹的酸的辣的,只管告訴我,我去吩咐廚房。”
光祿寺送膳食來着實太遠,甘露殿的小廚房便越建越大,後來乾脆連紫宸殿的朝食都從甘露殿裏送出去,送到前殿,大臣們還能吃一口熱的,是以甘露殿冬日裏預備辣湯酸湯給大臣們暖身開胃,夏日裏預備甜湯冰湯,給臣子們消暑氣,東西越備越多,衛善要吃什麼,張張口便得了。
衛善搖一搖頭:“才剛吃了點心的,這會兒肚裏倒不餓,你還是叫人晚些去紫宸殿通報,這會兒政事還沒議完呢。”
沉香抿了嘴兒不答,誰有這個膽子敢瞞下娘娘生產的消息,前幾日陛下便吩咐過,不管是不是真的要生,都要趕緊報給他。
太醫署里給娘娘把脈的太醫,他都叫到紫宸殿去問過一回,林一貫那兒也是囑咐了又囑咐,生怕錯過消息,就算知道打擾政事,也得立時去報。
衛善輕掐她一下:“哪有這麼快就生完,不過讓你晚些去報,角樓就要打鼓了,等到臣子們散了,再去不遲。”
角樓上一打鼓,坊間就跟着打起鼓來,一聲聲從宮中傳到城郊去,鼓聲一住,民人百姓便回到各自居住的坊市,大臣也都歸家去,晚些去報,也不必惹得許多人跟着忙亂。”
沉香呶呶嘴兒:“等陛下罰我,娘娘可得救我。”
衛善聽着便笑了:“我救你?還是王將軍救你?”沉香本該發嫁,是她執意要等到衛善這胎落地,侍候完了月子再走,還能再替衛善調理出兩個合適的人來接手。
她聽見衛善這麼說,紅了臉,腳下步子卻不敢松,兩隻手牢牢扶着她,從正殿到產室,這片刻的功夫裏頭已經全換過洗曬一新的被子褥子,水晶盆里盛了瓜果,床邊膽瓶里插了兩枝金桂花。
沉香很是滿意的看了綠歌一眼,桂花能安神,正合此時用,桌上還有衛善慣常看的書冊,她痛勁還沒到,安安閑閑看了一會書,又喝了兩口桂花甜湯,到角樓上打了鼓,沉香這才快步跑到紫宸殿去報信。
她盯着日頭好半天了,原來落得極快的太陽,偏偏今兒磨磨蹭蹭的,好容易聽見鼓聲,急沖衝到了紫宸殿,小太監一見是她來,知道有大喜事,趕緊轉進隔門中去報給林一貫。
林一貫急忙出來:“可是娘娘發動了?”
沉香連連點頭:“早就發動了,娘娘不許我來報,說等到議政散了再報不遲,這會兒喝了湯正在看書解悶呢。”
林文鏡與章宗義還在紫宸殿中不曾出來,林一貫悄聲進去,等到秦昭停下來,這才湊過去道:“陛下,娘娘發動了。”
秦昭瞪他一眼:“怎不早說。”扔下林文鏡和章宗義,便趕去甘露殿。
章宗義笑一笑,雖則林文鏡目盲,也還是伸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林相,先請罷。”
林文鏡上朝須得人扶着,秦昭特意派給他一個識字的小太監,小太監扶林文鏡出去,一步步下階,章宗義不急不徐的跟在林文鏡身後。
直到出了宮門,兩人這才分道,路上又把戶部能調多少米糧的事重又論上一回,在宮門前分別,章
宗義笑一笑:“看來明兒朝食能吃着元寶蛋了。”
秦昭大步趕向甘露殿,進了門看見衛善躺坐在床上,一把烏髮挽在腦後,身上穿了淡色衣裳,面上紅潤,看着不像痛楚的模樣,松得一口氣,埋怨她道:“這樣的大事,怎麼還晚報。”
衛善撫一撫肚皮:“沒這麼快出來,不如等你辦完了事再說。”
廚房裏燉了湯來,衛善到了這會兒倒想喝清淡的,喝不下葷湯,讓廚房用幾樣蔬食做了湯來,略帶些酸湯味兒,她喝了一半,餘下的進了秦昭胃裏。
“干坐着也無趣,不如咱們下棋。”
衛善才說完,秦昭便搖頭:“不成,你別耗精神再想着這些,你只管好好躺着就是。”
可到底還是捧了棋盤出來,一整塊的白玉,上頭是粉晶綠晶二色的棋子,衛善步步緊逼,沒一會兒便贏下一局,把棋子一拋:“二哥好容易陪我下一付棋,怎麼還讓着我。”
秦昭是怕她費神,擺了擺手道:“你自己無事,我手心裏全是汗,哪裏還能好好下棋。”伸手一摸,果然滿手是汗,衛善這才笑了,推開棋盤,才要說話,肚中一疼。
這回疼得猛些,長眉一蹙,白姑姑便趕緊上前把秦昭請出去:“陛下出去等着罷。”好說歹說,到底把人趕了出去,婦人生產總有些血腥,免得秦昭看了往後不願意親近。
秦昭還是那套說辭,母馬生小馬都見過,還怕婦人生孩子這點血不成,白姑姑卻依舊把他勸了出
去:“公主和殿下還在外頭等着,陛下身分不同,免得娘娘心中記掛。”
承燁果然在門邊等着,秦昭一出來,他便張着手要抱,秦昭伸手將他抱起,他扒在門上往裏瞧,太初急巴巴踮着腳:“是不是又要等上兩天才落地?”
秦昭一手牽着一個,一手抱着一個,帶孩子們回了正殿,看着他們用飯,自己卻吃不下,在殿裏打着轉踱步,來來回回走了蠟燭都換過一截,到太初承燁兩個都睡了,他這才往產室趕去,裏頭正是最後關頭。
白姑姑掀了帘子出來報喜:“是個小殿下。”
秦昭才要邁進門去,裏頭又喧鬧起來,宮人出來報道:“娘娘肚裏還有一個,是位公主!”
秦昭不意這是一胎雙生,太醫也從未說過,只知道她肚子比原來懷太初的時候大得多,只當是日子安閑,吃得好睡得足,這才孩子大些,白姑姑還成日拖着她在院中散步,不意肚裏竟有兩個孩子。
秦昭腳步一頓,白姑姑已經轉身回去,果然又生了個女孩,宮中添子已是喜事,何況一胎龍鳳雙全,宮人們個個歡喜無限,殿中侍候着的,人人都有賞賜。
秦昭此時已經有了抱孩子的經驗,兩隻手一邊一隻托着襁褓,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女兒,女兒比兒子生得要弱些,連臉盤都小上些,瞧着很有些可憐相,他哪一個都捨不得放下來,乾脆把兩個孩子都擱在衛善身邊。
拿巾帕去給她擦汗,兩個子都掂上一掂,告訴衛善道:“都不比太初重。”
承燁是早產,倒跟這兩個孩子差不多,雖是龍鳳雙生,這一胎倒算生得順利,衛善只覺得這個孩子在肚裏翻得勤快,不意原來是兩個,伸頭看了看孩子,笑了一笑,到底出了一身身的汗,這會兒身上虛弱的很,沉香捧了湯來,她飲上幾口,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承燁睡着,太初卻醒了,急忙忙又來看弟弟妹妹,母親一胎生了兩個孩子,她張大着眼睛,臉圓些的是弟弟,瘦小些的是妹妹!
徐太妃幾個聽說了,紛紛往甘露殿來道賀,連成日念佛並不外出的喬太妃都坐着步輦來了,徐太妃一把扶住她:“你身上又不好,娘娘也是知道的,差人來道一聲喜便罷了。”
喬太妃身上不好已經許多年了,來了也絕不伸手去抱孩子,只是看一眼,別個都做小衣裳,她雖長年吃藥調理,眼睛卻越來越模糊,原來還能替阿符做整身的新衣,送寒衣的時候燒給她,如今只能勉強拿彩紙剪上些襖裙的模樣,還對宮人嘆息:“阿符愛穿好衣裳,我這麼敷衍她,她且得不高興了。”
衛善是知道當年姑姑和喬太妃一同給正元帝喂毒的事,時候是短了些,若是再長些,正元帝便會漸漸目盲舌僵,如今喬太妃這樣,是那毒性太大,傷了肺腑,發散出來,只讓太醫給她開溫補調理的藥物,尋常吃用再沒有半點短少,可她依舊一日比一日要更虛弱。
“我也沒幾回走動了,多來看看,沾沾喜氣。”喬太妃夜間行走已經要讓人扶着,取出一對兒金鎖:“得虧着我把後頭的也給預備了,要不然還真沒有成雙的東西給這一對兒龍鳳胎。”
徐太妃聽她說把後頭的也給預備了,心裏“咯噔”一下,覺得這不是好話,笑盈盈扶着她道:“我那兒備下男女不同的襖衣,這下可都用上了,宮裏可已經有日子沒這麼熱鬧過了。”
新生的孩子怕着了風,並不抱出來給人看,乳母抱下去餵奶,幾個太妃們看一眼衛善,把帶來的賀禮送上,太初還從沒驚喜里緩過神來,她想要妹妹陪她玩,可又知道生弟弟對母親更好,這下兩個都得了,扯着秦昭的袖子道:“必是菩薩看我懂事乖巧,特意賜了妹妹給我。”
秦昭還沒從喜悅中回過神來,聽見這句哈哈大笑,揉了揉太初的頭:“這是天賜大業的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