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焚信斷情
穆璋是穆遠的三姐,如今奉命長期鎮守鄴城,此番穆遠成親,她是唯一能夠抽身來京城參加婚禮的人。
清晨時分,天色未明,穆璋一行人已經到達了城門處,正好趕上城門開啟。
守門的兵士打着哈欠開了城門,便見一隊人馬疾馳而過。這隊人馬不過數十人,皆是身着鎧甲,精神抖擻,就連她們□□的馬匹,也是膘肥體健,與尋常見到的不一樣。
開門的兩名士兵見狀都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睜大了眼睛看正在遠去的人。
那為首的女子一身戎裝,玄甲紅袍,格外凌厲威嚴,而他身邊的少女雖然年紀輕輕,卻也是器宇軒昂。至於後面那個拿着狼牙大棒的女子更是身形魁梧,兇悍異常。
京城之中魚龍混雜,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進進出出,這些守門的兵士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可是今日一大早兒進城的這隊人馬,還是顯得與眾不同了些,叫她們也暗暗猜測着來人的身份。可是京城這樣風雲際會的地方,就算是有什麼大人物也不是她們能夠猜到的。
春天的太陽漸漸升起了,和煦的陽光照耀着在寒冷清晨中發抖的守門人,驅走夜晚殘留的寒意。幾個守門士兵湊到一起討論了半天,最後也沒有得出什麼結果來,於是各自散去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沒多久就將方才的好奇全都拋到了腦後去。
天亮后長公子府又開始熱鬧起來,闔府上下都忙着穆遠的親事。然而就在穆遠試嫁衣時,門房卻突然傳來了個消息。
穆封氣喘吁吁地來報信道:“公子,三小姐來了。”
穆遠聞言立馬將穿了一半的嫁衣脫下,一把塞進晉興懷裏便要往外走。
晉興抱着穆遠脫下來的華麗嫁衣,無奈地看了看溪明。溪明倒是沒有什麼異樣的神色,只是伸手將嫁衣小心翼翼地展平,叫身後服侍的小侍接過去收好。
“收好了,等公子有空了再讓公子試。”溪明淡淡說道。
“哼,這個穆封也太沒眼色了,沒有看見公子正忙着試嫁衣,就這麼冒冒失失地來通報。”晉興年紀尚輕,如今剛剛來伺候穆遠尚且不適應,加上他還不如穆封得穆遠看重,因此心裏很是不平衡,此時經此一事,忍不住對着溪明抱怨。
溪明聽了倒是沒有盲目附和,反而淡淡一笑勸慰道:“晉興,穆封是公子身邊的人,自然要比我們懂得伺候的。”
晉興畢竟不比溪明老練,此時聞言一頭霧水,對於溪明這番‘高深莫測’的話也不認同。只是溪明年長於他,身份也更尊貴些,他才沒有反口爭執。
溪明奉命籌備穆遠的婚禮,這會兒穆遠出去了,他只好接着去整理其他的東西。
“三姐,”穆遠不管不顧地跑出去,到了大廳才發現父親也在,一時間只好收斂自己的激動,裝作是穩重的樣子。
“數月不見五弟更是神采奕奕了。”穆璋高興地說道,隨即走上前來單手用力地抱了抱穆遠。
穆遠用力回抱,瑰陽在一邊兒看着他們姐弟倆直流眼淚,也沒有出言斥責。
良久之後,穆璋才不舍地放開了穆遠。此時穆遠一錯眼,看到了穆璋身後跟着的魁梧女子,驚喜地脫口而出道:“鐵托,你怎麼也跟着過來了。”
那叫鐵托的魁梧女子則是濕潤了眼眶,哽咽道:“末將聽說將軍要成親,再也不會會北漠去了,所以就求着三將軍帶我一起來了。”
鐵托一個鐵血女兒,一向是流血不流淚,在戰場上受過多少傷,幾時有人見她落過淚呢?
正是人道女兒不落淚,只是未到傷心時。如今她一向敬仰的穆遠即將嫁為人夫,知遇之恩再無法報答,也難怪她這樣硬朗的女子都要哽咽。
穆遠見狀也忍不住鼻頭一酸,但是到底還是忍住了。他來京城之後便再沒有見過與北漠有關的人與物,於是便生出了一種錯覺,以為離開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縱然有幾分不舍,也不是忍不了的傷痛。
可是此刻見到鐵托,往日裏縱馬疆場、恣意放蕩的回憶鋪天蓋地地湧上來。叫他想到日後只能在京城的深宅大院裏困守着,日復一日蹉跎着時光,心底一陣一陣難受起來。
“哭什麼?我成親是喜事,難道你不是來祝賀的嗎?”穆遠厲聲喝道。
鐵托那樣一個鐵塔般的女子,抽噎忍住了流淚的衝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咧着嘴對穆遠道:“將軍成親我自然高興,鐵托是個粗人,在將軍面前失禮了。”
“鐵托,你快收了這幅表情吧,真是難看的要死。”一個少女俏皮地譏誚道。鐵托回頭看了她一眼,果然冷靜了下來。
那發言的少女正是穆遠二姐的長女,穆斐。她生在邊關長在邊關,如今跟隨着她三姑穆璋在一起。她雖然從小與穆遠不夠親近,但是卻也是聽着穆遠的傳說長大的,對於自己這個舅舅也是很是欽佩嚮往。
“夫人,公子的嫁妝禮單已經擬好了,明叔請您親自過目。”晉興說著遞上了一張大紅燙金的禮單。
瑰陽接過看了幾眼,轉頭對着穆遠道:“我過去瞧瞧,你們姐弟倆先敘話吧。”
“是,恭送父親。”穆遠與穆璋齊聲道。
“穆封,你去為三姐她們安排住宿的房間去,叫人好好收拾。”穆遠送走了瑰陽,對着身旁侍立的穆封吩咐道。
“好嘞!公子,我一定給三小姐和小小姐安排最好的房間。”穆封油腔滑調地答應道。
“你們連夜趕來,一定也累了,有什麼事情等休息好了再說。”穆遠轉頭對穆璋等說道。
“不妨事的,小舅舅,我們都是武人,連夜奔襲都是慣了的。用不着這樣麻煩。”穆斐笑着說道。
“是了,那你們就自便吧,反正也是在自己家裏。要是想在府里逛逛也可以,不然去拜訪你穆府拜見一下你大姑也好,正好穆清還在府里,叫他帶着你去。”穆遠對着自家的後輩,話也多了起來,無微不至地安排起了這些瑣事。
穆璋見狀對着穆斐使了個眼色,穆斐心知三姑是有話要說,便知趣地帶着鐵托離開了。
“我有一樣東西交給你,你跟我來。”穆璋見穆斐離開,有些神秘地說道,穆遠不明所以地跟着穆璋去了大廳的內間。
“這個給你。”穆璋進屋后四處看了看,確定周圍的確無人才從懷裏拿出了一封信來。
那信封泛黃,正是西北特有的紙。穆遠抬眼看去,只見上面的字鐵畫銀鉤,遒勁有力,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字跡,於是不禁呼吸一滯。
“是她的信?”儘管心裏已經確定了,但是穆遠還是難以置信地問道。
“是啊,你離開一個月後,他親自來了我的駐地,得知你已經趕赴京城,就寫了這封信,讓我帶給你。”穆璋緩慢地說著,腦海里回憶着當時的情形。
那時鄴城刮著大風,她們在外駐守的帳篷幾乎都穩定不住。她在帥帳中點着一盞油燈看前線送來的軍報,一陣風過燭光猛烈地搖晃起來,等穩定下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帳篷里突然多出來了一個人。
那人正是西北王謝司晨,她乍見之下不禁大驚,畢竟謝司晨是敵方。這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實在是讓人想想就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她將手按在了自己的佩刀上,雖然沒有叫人,卻還是擺好了應對攻擊的姿勢。
“你不用緊張,我是來找人的。”謝司晨沉沉的聲音在呼嘯的北風裏顯得不是十分真切,但是她還是聽出她沒有惡意。
“你來找誰?”
“我要找的你的五弟穆遠,他答應我的約定沒有實現。”謝司晨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來,但是她還是感覺到了眼前的女子在生氣。
“原來如此,五弟已經去京城了,陛下要為他指婚。說不定此番就要留在京城,與你大抵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她知道謝司晨對穆遠的心思,卻還是將所有真相一一告知。
黑暗中沉默而凝滯的氣息在蔓延,謝司晨整個人散發著可怕的氣息。過了片刻這種氣氛才散去了,謝司晨拿起她案上的筆,三下五除二寫了一封信。
“我希望你可以把這封信帶給他,謝某在此先行謝過。”謝司晨對着她拱了拱手,隨即消失在了無盡的黑暗與風聲中。
“若不是她走了之後,桌子上留下了這封信,我幾乎要以為這是我的錯覺了。”穆璋對着穆遠感慨道。
穆遠接過了泛黃的信封,看着上面力透紙背地寫着幾個大字:穆遠親啟。那信封彷彿還帶着大漠的風沙氣息,粗曠而豪放。
穆遠凝視了片刻,伸手將那封信扔進了正熊熊燃燒的炭火中。
“你這是做什麼?”穆璋心急道,可是那火勢是如此兇猛,她反應過來時,一封泛黃的信已經被火舌舔得變成了薄薄的灰燼。
“三姐,我如今就要嫁給七皇女了,如何還要再看她的信。況且她與朝廷對立,我們穆家也不應該再與她有任何的關聯。”穆遠冷冷地說道,彷彿一點兒也不這為一封遠道而來、歷盡波折的信所動。
穆璋看着自己幼弟面上堅毅的神情,不禁心疼道:“真是難為你了,你未免對自己太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