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鬥草

3.鬥草

從小暑熬過大暑,天氣終於轉涼了一點點,這日天上再沒有當頭烈日。反是烏雲成片,涼風陣陣,天公似在醞釀著要下雨。

李心歡在一步堂里悶的心慌,書看不下,冰鎮甘蔗水也喝不下去,徘徊來去,對着丫鬟梅渚道:“悶死了悶死了,前兩日冰塊還能解熱,今日又悶又濕,簡直熱進心肝兒了。”

梅渚給李心歡打着扇子的手又使勁兒了些,她邊給自己擦淋漓大汗,邊問主子道:“這樣好些沒有?”

悶熱不同於燥熱,扇子打的再快也解不了濃濃的暑氣。李心歡推開她的手道:“梅渚你別打了,省得費力氣還不解熱。”

峰雪從外面進來,收了半碗冰鎮的甘蔗水,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吹吹風倒是比屋裏舒服許多。”

李心歡穿着縐紗挑線裙,頭髮高高挽起,脖頸後面幾綹捲曲的短毛上還沾着汗珠。她站起身散了散裙底的熱氣,道:“走吧,去園子裏逛逛。”

正要出門,李心巧帶着兩個丫鬟來了。

李心巧是李心歡的堂姐,年長一歲,也是被家中父母和兩個嫡出的親哥哥寵着長大的,性格單純,脾氣略有些刁蠻。

不過李心歡知道李心巧是個沒壞心眼的人,兩人院子雖然住的不近,但也常來往。

李心巧還沒進門就站在隔扇外嚷嚷:“心歡,早就說要鬥草了,你拖了我好幾日,是不是怕輸啊?”

怕輸!李心歡才不怕輸,忙大着步子跑出去,站在李心巧面前道:“哼,誰怕輸,正好今天涼快,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園子裏。”她手裏本來有張王牌,現在沒有了,不過也沒關係,堂姐從沒贏過她的。

李心巧得意地笑笑,墮馬髻上簪着一朵海棠花,是李府花室里培育出來的花朵,有三種顏色,她頭上戴着的是大紅色的海棠,花瓣對生,層層疊疊的很好看。不過這種花蔫兒的快,尤其是大太陽底下照過的,戴不到一個時辰就要扔掉了。

李心巧道:“我東西都帶好了,就先去園子裏等你,你快些。”她還要趁空多摘一些花草來,讓李心歡少一分勝算,輸了那麼多次,總要贏回來!

說完,李心巧就帶着丫鬟花林和香林走了。李心歡看見花林手上提着的竹編花籃里盛了好多草,五顏六色,各式各樣,好像把園子裏的花草都摘了個遍似的!

心生不妙之感,李心歡緊張地握拳,吩咐梅渚道:“快把我的花籃子帶來,裏面的草千萬別弄掉了,我可不想輸給堂姐。”

誒了一聲,梅渚提着裙子往裏跑去提花籃。李心歡又對峰雪道:“快,我們快去園子裏多摘些,省得堂姐都摘完了。”

峰雪也很喜歡鬥草,李心歡和李心巧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兩個人鬥起來格外有勁兒,她很愛看。當即一臉笑意道:“好,我曉得有一片地方長的花很多,小姐你快隨我來。”

梅渚出來的時候,囑咐平心、平意兩個丫鬟看着屋子,便快步跟了上去。

和一步堂並排的有好幾間院子,院子後面就是個大花園,水榭閣樓一應俱全,夏有滿池荷花,冬有雪壓青松,美不勝收,是兩姐妹的風水寶地。

李心歡到園子裏的時候,李心巧竹編花籃里的花草已經溢出來了,雜七雜八地堆積在一起,雖然看起來雜亂了一些,可勝算好像不小的樣子啊!

李心歡搶過峰雪手上的草編花籃,蹲下身快速尋找着有用的花草,一眨眼也抓了一大把了。李心巧等的不耐煩了,高聲問她:“心歡,好了沒有,我的百草要枯萎了!”

李心歡掃了一眼花籃,手指虛數了一下,嘴皮子翻動着,略點了各種花草,抬起頭對上李心巧的視線道:“好啦,開始吧。”

兩人臨岸坐在青草繁茂的草堆里,岸邊綠柳垂蔭,或有水聲和鳥叫蟬鳴,夏意頗濃。

溫庭容在屋裏看書看得悶了,身上也捂出了痱子,便走到園子裏納涼,正要上涼亭上去坐,就聽見唱“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的歌聲,走過去一看,即見李心歡和李心巧兩個氣勢如虹席地相對而坐,旁邊四個丫鬟也穿得青春靚麗,站在一旁興緻勃勃地觀望。

夏季垂柳綠,草上人嬉戲,倒是很美的景象,溫庭容腦子裏已經畫了一幅工筆畫。

他穿着縐紗月白色直裰,銀線暗紋靴子,長身玉立,駐足在遠處看李心歡和李心巧鬥草。

遠遠的他就看見李心巧從花籃里拿出綠色的毛茸茸的一枝草,表情嚴肅地大聲喊道:“我有狗耳草!”

李心歡像是料想到此步,握着紫紅色的花道:“我有雞冠花!”

李心巧快速地拿出另一枝來,“觀音柳!”

李心歡用葉片肥厚猶如巨劍的“文殊蘭”對上,接着兩人又鬥了君子竹、美人蕉,百日紅對萬年青,鳳凰木和蝴蝶蘭,來來回回二十多個回合,地上殘花敗葉,一片狼藉。

最後,李心巧出了個千金藤。

李心歡花籃告罄,急的抓耳撓腮。梅渚用衣擺兜滿了一堆花草過來,還帶着泥土腥氣,急急地跪在草地上道:“小姐,快看看有沒有可用的!”

李心歡一枝一枝地排除,嘴裏念着“沒有沒有”。最後梅渚兜着的花也都沒了,李心巧仰天大笑,道:“心歡,你輸了,你終於輸了。”她捧腹笑得前俯後仰。

李心歡很不服氣,但又確實拿不出對應千金藤的草來,如今也只能乖乖認輸了。

李心巧嘲笑她道:“心歡,你還騙我說你有忘憂草,害的我白白擔心幾天,差點以為又要輸給你了。”

人生在世,誰無憂傷?忘憂境界最為難得,所以鬥草之時能得到忘憂草,自然穩操勝券。

溫庭容心中略微動容,李心歡希望他忘憂,才送了萱草給他,卻在誇下海口之後輸了比賽。

思索一瞬,溫庭容折回去搬了忘憂草來,再回來的時候,她們又鬥了起來,不過這次都站了起來,氣勢洶洶,挽起袖子不肯相讓。

李心歡大聲道:“方才是文斗,現在我還要和你武鬥,你若兩種鬥法都能贏我,我才服你。”

李心巧爽快應下,“好!”她到底年長李心歡一歲,略略高堂妹一些,力氣也不小,贏的可能性很大。

溫庭容握草站立,想看看李心歡會不會贏。

兩個姑娘持草相對,兩手各執車前草的一端,你勾着我的草,我勾着你的草,俱都咬着牙,咧唇相視。

香林和梅渚在一旁喊:“準備!”

李心歡和李心巧做好了姿勢,就等着兩個丫鬟一聲令下,使勁兒一拉,看誰的草斷了。

氣氛正緊張,丫鬟喊了開始,溫庭容作為一個旁觀者,也不免擔心起來,手裏的忘憂草已經被他捏出少許汁。

“啪”地一聲,李心巧的車前草斷了!

梅渚和峰雪歡呼雀躍,大喊“贏了贏了”,溫庭容緊握的手也鬆開,嘴角微微揚起。

李心歡常年懸腕練字,力氣可不比李心巧小,而且她機敏,知道武鬥不在勁兒大,而在速度快,令下的那一刻,須得快速使勁兒,對方的草自然就斷的快。

李心巧噘嘴道:“不過贏了我一場,方才文斗還不是輸給我了。”

溫庭容走上前去,手上端着那盆李心歡送給他的忘憂草。李心歡聞腳步聲回頭愣愣地望着溫庭容,盯着他手上的那盆萱草,卻聽溫庭容淡淡道:“瞧着涼快了,想把萱草拿園子裏來散散。”

李心歡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咧嘴笑笑,把草奪過來,轉頭對李心巧道:“這草原是我送給舅舅的,我就說有忘憂草吧,你還不信,這下子算我贏了兩場吧!”

李心巧急了,惱道:“不算不算,哪有後來補草算贏的道理,照你這麼說,那我上次在羅漢松上輸給你,這次也拿觀音柳補起來了,豈不也算我贏了!”

撇撇嘴,李心歡道:“那好吧,就算輸給你一次,反正我有忘憂草,下次還要贏你。”嫌抱着萱草重,她便把草遞給了梅渚。

李心巧哼了一聲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說,興許我也得了忘憂草,與你打個平局。”

李心歡學她,笑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說。”

溫庭容面色清冷地看着她們提醒道:“黑雲壓城了,都快回去吧。”

李心巧扔了手上剩下的花草,道:“心歡,我走啦!”她完全忽視了溫庭容。

李家除了二房的人對溫庭容比較熱絡,別的人都是遠着溫庭容的,尤其是心字輩的孩子,若問緣故,倒不是因為沒有血緣所以不親,而是有些怕他,莫名的怕,總覺得這人平靜的外表之下不曉得到底藏着一顆怎麼樣的心。

李心巧以前去過溫庭容的幽篁居,他院子裏的下人就像啞巴和聾子似的,大氣不出,一點聲響也沒有,尤其那時候還是秋天,一片蕭瑟,整個院子看着就像……墳冢!

李心巧不了解溫庭容,但她每次見到溫庭容都覺着背脊都是涼的,陰森森的涼。

李心歡不明白李心巧他們是怕溫庭容,她覺得這樣的忽視非常的不尊重,因是強行拉着李心巧的衣襟,不放她走,倔強道:“堂姐,你還沒謝我舅舅提醒你早些回去避雨。”

李心巧回頭看着李心歡,眼神滯了一瞬,帶着點畏懼,方轉頭看向溫庭容壓低了聲音道:“謝謝了……”雖同住李家十年,卻還是覺着陌生,連跟他說句話都有點忍不住戰慄。

溫庭容點頭示意,李心巧便帶着丫鬟離開了。

李心歡朝着溫庭容笑了笑,細聲道:“舅舅,我們回家。”

溫庭容面無笑容,道好。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漸漸隱沒在草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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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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