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秦揚來回跑了幾趟,剛將家裏的水缸灌滿,擔子還沒放下,他奶奶就一個人費力的滾着半人高的大瓦缸出來了。
她將瓦缸放倒在院子裏,起身來看了幾眼冒着煙霧的屋子,隨後回屋去拿來一把斷得參差不齊的竹刷開始刷洗水缸,邊洗嘴裏邊大聲對着自家屋子罵道:“叫你個死老頭平時少喝幾口黃湯,你就是不聽!現在摔斷了腿什麼活都做不了,你倒是清閑了,安安逸逸的躺在床上,地里家裏的活全丟給我一個人做,我這一把老骨頭還得自個兒去挑水,摔死我得了!”
屋裏,秦鳳跟江宇一臉不安與恐懼,站在灶邊看着秦揚。
秦揚面色淡然,將兩隻水桶壘在一起,聽了他奶奶暗示性的話完全沒表示什麼的打算,而是走到灶邊去看了看燒着一盆水的鋁鍋,隨手搭上秦鳳的肩,附耳說:“平常在家都是你挑水嗎。”
秦鳳點點頭,有些委屈的說:“挑水做飯都是我。”
秦揚深吸口氣,意味不明的點了點頭,說:“以後水都由我來挑,你去幫我找把剪子來。”
秦鳳應聲,轉身跑去他爸屋裏找來一把鐵剪刀遞給秦揚。
秦揚轉身撈起小凳子一邊往外走,一邊扭頭看向江宇,說;“跟我來。”
江宇一聽,跟着秦揚就往外走,出門去見到秦奶奶正在外面氣勢洶洶的洗水缸,頓時縮着肩膀躲在他身後往前走去。
在院中刷洗水缸的秦奶奶餘光瞟見秦揚出來了,遂哼哼着直起腰來,見他領着小傻子徑直往外走,遂喊道:“揚揚,你拿着條凳子幹嘛去。”
秦揚腳下不停,看也不看他奶奶,說:“在外面坐坐。”
“這外面有什麼好坐的。”秦奶奶很不滿,她一人在外面說了半天,也不見秦揚主動去幫她挑水,索性直說:“你要沒事做就幫我挑幾擔水,家裏沒水了,待會兒還得燒水給你爺爺擦身子,他天天躺床上,醫生說得保持衛生,以免生被褥瘡。”
“嗯。”秦揚嘴上應着,腳下不停的走出了院子。
秦奶奶見他不冷不熱的難捉摸,難免有些不耐煩的說:“先把水挑了再坐啊,我忙用水。”
秦揚不搭話,領着江宇走出院子,來到屋旁的小林子裏,他讓江宇坐在小凳子上,讓他脫了藍外套搭在一顆樹杈上,開始給他修理頭髮。
四面吹來的涼風帶着一絲寒意,江宇安安靜靜的坐在小凳子上微微發抖,雖說是五月的季節了,氣溫還是不太穩定,陰雨天山裡氣溫都普遍較低。
秦揚給他扯了扯髒兮兮,還起了許多黑疙瘩球的圓口棉毛衫來遮住同樣髒兮兮的脖子以免他着涼,隨後幾下將亂成一團的頭髮剪去,開始仔細修剪打理。
當年秦揚在外謀生,最難的時候不僅干過環衛,當過餐館跑堂墩子,保安,還經人介紹去過髮廊當學徒,打拚的那些年裏他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可以說什麼都會點,所以修理頭髮對他來說並不是件難事。
半個小時后,江宇的髮型出來了。
秦揚給江宇剪了個蘑菇頭,兩側與後面的頭髮都很短,風一吹來,腦袋頓時涼颼颼的,江宇縮了縮脖子。
秦揚給他撣乾淨脖子上的頭髮,一把握住他細瘦的胳膊將人拉起來看了看,不由挑了挑眉,原本看不清面目跟塊臟抹布似的江宇頓時變了個樣,不得不說,江宇其實生得很好看,長相十分討喜。
江宇身高約一米六二,他仰視秦揚,沒有頭髮遮掩后五官的稜角頓時清晰起來,因為瘦弱的關係,臉頰有些皮包骨,看上去竟有股精緻小巧的感覺,他眼神單純乾淨,不禁讓人頓生保護欲。
秦揚滿意的打量片刻,見他棉毛衫上全是頭髮渣滓,江宇正不舒服悄悄扭動。
這身衣服是穿不成了,髒得跟挖煤的一樣,他拿下江宇的外套給他套上,收起凳子剪子走出林子,隨手把東西往門口一放,領着江宇往他家去。
江宇家的門半掩,秦揚毫不忌諱,推門而入,給江宇翻出一身衣服就出來了。
院子裏,秦奶奶正在撿煤塊,秦揚剛進來,她就站起來看着兩人,說:“揚揚,天都快黑了,你怎麼還不去挑水。”
“沒空,你用我家的。”秦揚隨口敷衍兩句便回了屋。
他找來大木盆安在另一間屋裏,兌好水給江宇洗頭洗澡。
江宇被秦揚兩下脫得光.溜溜的光着腳站在臟衣服上,他雖然傻,但也會不好意思,此時江宇一雙耳朵通紅,他弓着背雙手攏在胸前遮住上身,也不知是冷得還是緊張,渾身不住顫抖。
秦揚倒是內心平靜,心無雜念,怕江宇着涼,就打算迅速給他洗乾淨完事,等江宇進了盆裏面對着自己站立時,秦揚頓時發現他右腿膝蓋上有個杯口大的不規則傷口,就好像被石頭重複砸過一樣,已經結痂了,想必就是他坡腳的原因了。
秦揚指着傷口問:“這怎麼弄的。”
江宇正大喇喇的站在盆里用腳悄悄划水玩,聞言低頭看向傷口,突然有些恐懼的彎腰伸手捂住傷口,垂着頭不說話。
秦揚見小傻子一臉害怕,聯想到剛剛他奶奶說的話,瞬間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沉聲道:“是楊壯壯打的?”楊壯壯是他大舅爺爺家的孫子。
江宇點點頭,隨後又趕忙搖頭。
秦揚目光一冷,心知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他不再多問,讓江宇坐在盆里避開他的傷口給他上上下下洗乾淨,見他在笨拙的穿衣服又幫着他把衣服套上,找了對布鞋給他穿上,原本髒兮兮的江雲瞬間大變樣,出了屋子就連秦鳳都看傻了眼,連連誇讚他好看。
江宇靦腆的撓撓腦袋,隨後不好意思的看着秦揚傻樂。
秦揚看着自己的傑作,忍不住揉了他腦袋一把,問秦鳳:“飯煮好沒有。”
秦鳳說;“還在煮,就是沒什麼菜。”
“隨便吃一頓,明天再說。”話音剛落,院裏響起了說話聲與小孩子玩鬧聲,是秦揚他二叔一家回來了。
秦揚站在門邊往外看,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進了院就徑直往奶奶家跑去,圍着喊肚子餓要吃飯,秦奶奶笑罵兩句,讓他們在外面等,隨後回屋去抓了些秦揚買的大白兔奶糖分給兩孫子。
秦揚冷笑,並不打算去跟二叔二嬸打招呼,而是抬手將門給關上了。
到了飯點,秦揚他奶奶沒有來叫他們去吃飯,隔着門卻聽到她招呼二叔家的兩兒子去吃飯,秦揚靠着牆坐在小板凳上,已經習慣了差別待遇,自覺無所謂,反而是秦鳳有些憤然,一直為秦揚抱不平。
就算不提秦揚送的那點禮物,好歹也是半年沒見了,奶奶卻還是只顧着那兩個堂弟。
一鍋玉米粥熬得很清淡,四人幾乎是在喝水,秦揚喝了兩碗還是覺得肚子裏空落落的,遂對秦鳳說:“煮的時候多放點面,太清淡。”
秦鳳點頭,見鍋里還有點剩餘的粥就倒給了江宇,江宇也不會推辭,就老實的端碗接着,他看着碗裏的玉米粥摸摸鼓脹的肚皮,看樣子是喝不下了,秦揚見狀,說:“喝不了就放着。”
江宇有些為難的看着秦揚,說:“奶奶說不能浪費糧食。”說完咕咚咕咚把碗裏的都喝光了。
秦揚饒有興趣的看着他笑了笑,這小傻子,倒是把他奶奶的話奉為圭臬了。
天黑得很快,一頓飯的功夫后,出門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農村沒什麼娛樂的東西,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在屋裏坐了半天也不見他二叔二嬸上門來問問秦揚的情況,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秦揚回來了,不過秦揚對此無所謂,他不愛跟這家人打交道。
兩兄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他爸則是無話跟秦揚說,總覺得這回秦揚回來之後就變得十分強勢,無法溝通。
夜漸漸深了,江宇含.着顆奶糖坐在灶台邊,頭一點一點的開始打瞌睡。
秦鳳說:“哥,我去給你把床收拾收拾。”
秦揚不答,兩人年紀都不小了,睡一間屋子多少會有不方便的地方,他想了想,決定去江家睡,於是說:“不用了,我跟江宇去他家睡。”
秦揚起身揣上火柴,叫醒江宇,江宇一臉迷糊,一聽是去睡覺,立馬眯着眼起身東搖西晃的跟在秦揚身後往外走。
外面黑乎乎的,周圍的大樹樹影婆娑,靜靜矗立在黑暗中,屋后的小樹林裏不時會傳出怪叫聲,多多少少有些嚇人。
江宇剛出屋子就已經清醒了,見狀頓時縮起雙肩,害怕的揪住秦揚衣服跟在後面。
江家環境比秦揚家好太多,屋子格局跟他家的差不多,不過因為人少,兩側的屋子都沒住人,而是用來養雞養鴨做廁所,主屋住人。
秦揚領着江宇上完茅廁進屋,他擦亮火柴找到煤油燈點上,反手抵上門就領着江宇往裏屋走,鄉下辦白喜事通常都將棺材停放在堂屋裏,兩人經過堂屋時地上四處散着不少黃色的燒紙,屋裏感覺有些陰森可怖。
裏屋有兩張床,一張套了白帳子,一張則是什麼都沒有,沒帳子的估計是江宇睡的,秦揚也懶得去睡江宇他奶奶生前睡過的床,他不害怕,只是覺得膈應晦氣。
秦揚將油燈放在小木桌上,對江宇說:“你睡哪間床。”
江宇指指沒有蚊帳的床,兩下踢了鞋就往自己床上蹦去,隨後拉開被子躺在床上看着秦揚。
秦揚說:“把兜里的糖掏出來放桌上。”
江宇頓時記起自己的糖來,開始在被子裏拱來拱去的翻兜里的糖,秦揚也不管他了,將外套脫了躺下拉過被子來蓋着就睡。
那邊江宇終於把糖都掏出來了,他笨拙的捧着十來顆糖費力起身,誰知卻蹭到膝蓋上的傷口,頓時疼得嘶嘶抽氣,疼了也捨不得丟開手裏的糖,他艱難的坐到床上,抬起右腿來隔着長褲往膝蓋上呼呼吹氣。
秦揚見狀坐起身來給他接過糖,長手一伸便將糖放到了桌上,他端來油燈讓江宇端着,給他掀開褲子來看傷口。
傷口上的結痂被蹭得裂了一小塊,血水正不斷的往外冒出來。
小傻子江宇只知道疼,疼了要吹,此時見傷口流血了,頓時忘記疼,反而還很好奇的湊上來跟着看。
秦揚皺眉,下床去找來一件女式衣服給他沾乾淨血,不嫌麻煩的一直給他沾着血水,等不出血了,才吹燈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