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玲瓏輕按他的唇,止住了他的話,她眸光如星,有着不為人察知的堅毅,對他說:「不用你的命,只要幫我做幾件事就行了。」
梅容軒傾心於她,向來對她的話說一不二,什麽都聽她的,聞言當下毫不猶豫的允諾。
安玲瓏很明白,老實的梅容軒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比她安家任何一人都可靠。
事不宜遲,她叮囑梅大哥去幫她做幾件事,交代完畢後,她便立刻轉身奔回安家。
她原打算警告家人,並和娘商量救爹一事,只可惜她尚未進門,便已遠遠聽到馬蹄踏地和官兵喝令之聲。
官兵來了,帶來了皇上的抄家令。
安家宅內一陣騷動,處處是驚恐的尖叫聲和求饒聲,安玲瓏面色蒼白,全身冰涼,她站在原地,心如刀割,還是後來趕到的梅容軒強行將她拉走,才讓她免於被官兵發現。
負責抄家的是左統領大人軒轅祁,他接了皇命,親自帶着督衛軍將安家前後包圍,一時安家上下哭喊不停,全族老小被押到院中。
左統領大人軒轅祁懾人的名聲早已家喻戶曉,他是皇上親信的爪牙,京中官員沒人不懼怕他,就連官階比他大的文官,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
他坐在手下搬來的太師椅上,始終不置一詞,冷眼看着一干男女老幼被官兵押跪在地上,自有他的手下去執行命令。
副官郭勇一一清點安家上下百餘口,對照完所有人的身分後,他來到大人身旁,用着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低聲回報。
「大人,安家上下,包括丫鬟僕人,共一百零八口,唯獨少了一人。」
軒轅祁眉目不動,看着手下遞來的抄家帳冊細目,淡淡吐出三個字。
「少了誰?」
「是……安家三姑娘,安玲瓏。」
安玲瓏三個字,沒讓軒轅祁淡漠的臉上有任何波動,但是那緩緩抬起的墨眸里,鋒芒冷冽,戾氣外漏。
抄家,是個肥得流油的差事,人人都想搶這個差事,從中撈到的油水比他們一輩子拿的薪俸都多,有了權,還得有財,才能養一干忠犬,為自己辦事。
為了搶這抄家的肥差,他和中統領及右統領三人斗得兇狠,他所帶領的左督衛軍,專責幫皇上打探巡查京中之事,皇上暗地裏查國庫之事已有一段日子了,左督衛軍自是竭盡其力,不叫中督衛和右督衛兩軍搶功在先。
軒轅祁雖然領了抄家的肥差,卻也必須把這事辦好,不叫人抓到小辮子。
這回安家引火上身,被人推出來抵罪,軒轅祁一點也不意外。他一直當那個安大人是個沒腦子的人,被官位沖昏了頭,以為弄個錢買官來做就沒事了,殊不知這官場水深得很,豈是他一個商戶出身的人可以輕鬆駕馭的?
就拿他現在的左督衛統領這個位置來說,還是他陪着皇上出生入死,用命才能換來的武職。
半個月前,安大人派人上門向他示意,有意將三女兒安玲瓏嫁予他,讓他頗感意外,他那時還把安大人高看一些,能夠將主意打到自己頭上,想藉着與自己結親來鞏固勢力,也算聰明一回。
安家的財力的確吸引人,若是再早幾個月,軒轅祁看在安家財大的分上,或許會答應迎娶安玲瓏做他的統領夫人,只可惜那安大人是個豬腦袋,蹚了戶部見不得光的渾水,被人利用了,死都不冤。
雖然娶不到安玲瓏,但是抄安家的財產,也足以讓他獲得大筆的財富,並讓中督衛和右督衛兩軍嫉妒得咬牙切齒。
他現在為皇上辦事,不能出紕漏,而副官郭勇卻來告訴他,安家三姑娘安玲瓏不見了?
若是少了其他阿貓阿狗,軒轅祁都不會在意,但是安家半個月前和他私下議親所提出的人選正是安玲瓏,他負責此次抄家的任務,安玲瓏卻不見了,若讓有心人知曉,不用此事大做文章來坑他才怪。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怎麽可能憑空消失?你們是怎麽辦事的?」輕輕的一句話,卻隱含了逼人的威壓,直壓得郭勇心驚膽跳。
郭勇暗冒冷汗。他是大人的心腹,也知曉安家想把安玲瓏嫁給大人的事,自然也明白大人眼底的怒火為何。
「本大人抄家,自是辦得漂漂亮亮,沒有任何瑕疵讓人詬病,明白嗎?」
郭勇心領神會,趕忙低頭稱是。「屬下明白,肯定是點錯人數了,屬下再叫人去清點一次。」
待郭勇退下去後,他命手下把名冊拿來,親自在其上大筆一揮,寫下一行字。
安玲瓏昨夜暴斃,安家其餘一百零七口,全員到齊。
對他們來說,弄個女屍來頂人頭,輕而易舉。
安家一日之間被抄盡家產,安大人入獄,親族全被抓走,男的發送邊疆,女的為奴為仆。
安家富過三代,享盡了大富大貴,可惜慾望無底,到了安大人這一輩,因為貪戀權位,就此家敗。
奴隸,是比奴僕更下等的賤民。
大齊皇朝的奴隸,通常都是犯了重罪的囚犯,若沒被砍頭,就是被送去奴隸營看管,這是大齊國的法令。
奴僕還有翻身的機會,若是立了功,受到主人賞識,還可以往上升,若一旦成了奴隸,不但這輩子翻不了身,身上還會被火燒的鐵鉗烙下一個「奴」字,到死都是奴;而烙印的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奴隸逃亡或是混入其他階級之中。
這世上,沒有人願意成為階級制度中最低賤的奴隸,一旦皮膚上被烙下了「奴」字,貶到最底層,就代表這輩子將在他人的踐踏和蹂躪中生存,永無翻身之日。
但是這世間,總有人想法與眾不同,安玲瓏便是那個例外,她是自願成為奴隸的。
只有當奴隸,才能躲過督衛軍上天入地的搜捕。
她雖然躲過了抄家之禍,卻非常清楚,憑自己一個弱女子,是不可能逃過官兵的追捕,所以她必須躲起來,而這個藏身地卻不好找。
京城的督衛軍若想找一個人,就算挖地三尺或是掀了所有屋子,也會把人找出來,而左督衛軍擅長查探的本領通常是不擇手段,他們拷問的刑具也殘忍至極,這就是為何她不想拖梅容軒下水的原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抄家當天,她救不了家人,起碼先救自己,然後再想辦法從長計議,她不但要躲,還要藏得神不知鬼不覺。
在京城裏,要想躲過督衛軍無所不在的查探,只有反其道而行——藏身到奴隸營里,才能避開搜查。
所以她從梅容軒那兒拿到改變膚色和女子月事的葯,扮成了少年,還用特製的藥水在後肩印上一個以假亂真的「奴」字,讓她成功扮成一個偽奴隸,跑到京郊最大的奴隸營里去躲着。
沒人會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同時又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會有這種勇氣過着又臟又低賤的生活,更沒想到她敢混在男奴堆里,與男人一起吃、一起睡。
好在她身子尚未完全發育,加上她塗得黑黝黝的肌膚,以及仿傚男子的行為,別人都只當她是個瘦弱的少年。
此外,她心細如髮,懂得察言觀色。在奴隸堆里,也有會恃強欺弱的奴隸,像她這樣瘦弱的人,一定得找個靠山,才能避免泄漏自己是女子的身分。
而奴隸中的石橋,正是最適合當靠山的人。聽說他因打架誤殺了人,所以才被送到奴隸營來,到了這裏,霸氣依然不改,最喜歡當老大,安玲瓏一來,立刻就拜他做了老大,跟前跟後的當他小弟。
奴隸的日子很苦,飯食也很難吃,但起碼讓她躲開了天羅地網的追捕。可在熬了三個月的奴隸生活後,她今日卻有預感大事不妙了。
早飯多了一塊燒雞,這很不尋常。
別人見到燒雞都是又驚又喜,她盯着燒雞,卻眼皮猛跳。
奴隸通常都是不給吃飽的,吃不飽便沒力氣,沒力氣便無法逃,就算逃了也逃不遠,這是她的觀察;而奴隸飯菜難吃的程度,恐怕連豬狗都吃得比他們好,但是今日不但給了燒雞,還能吃到飽滿的飯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