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亂套的楚府
楚伯雅和楚龍韜,就這樣在走廊上對視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一句話。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都變得微妙起來,一雙黑亮的眸子和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就這樣的看着對方。
突然一陣慌亂的腳步打破了這股子寧靜,楚龍韜的眉毛皺了皺,他的視線,從楚伯雅的身上,轉移到了樓下由遠而近的砰砰的腳步聲上。
“大少爺、二少爺!”從樓梯口冒出頭來的,是一管事房的一個大丫頭,她的臉漲得通紅,神色慌亂,看到楚伯雅和楚龍韜都站在走廊上,她立刻一口氣兒般的說道:“大少爺,二少爺,老爺回來了,老爺受傷了!”
“哦?”楚伯雅看了看那丫頭,然後沉穩的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丫頭聽了這話,便像是心裏也微微的踏實下來似的,應了聲“是”,轉身跑下樓去。
楚伯雅一臉英俊的臉上沉穩從容,他伸出手,輕輕的撩起長衫的下擺,從容的走下樓去。
楚龍韜挑了挑眉,這就是那老爺子平生最寵愛的一個義子嗎?他就可以這樣的波瀾不驚,這樣的漫不經心?連知道那個肯把他自己全部家當都拱手送給他,對他恩重如山的義父受了傷,都會用這種淡漠的語調來對待,這樣的義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義子呢?楚龍韜的唇邊,泛起了一縷饒有興趣的微笑,接着便加快了腳步,跟在楚伯雅的後面走下了樓梯。
其實想想看,大哥似乎從來沒有在人前流露過太多的喜怒哀樂。他總是那樣溫和地微笑着,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不知道他曾有過怎樣的快樂與悲傷。彷彿他就是應該那樣地。應該那樣笑着,或站或坐。都是一成不變的溫和儒雅。從來不會生氣或者憤怒,從來不會流淚或者歡笑,就像是一杯溫開水,永遠保持着同樣地溫度。
可是,今天。在楚龍韜看來,這種溫和,卻像是一個厚實的面具,遮擋了一個真正的楚伯雅。在這層面具的後面,到底隱藏着什麼呢?
而這層面具,又到底是什麼時候罩在大哥的臉上地呢?
是過去?是現在?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十五歲的英俊少年,出現在柔和的月夜裏,被臉上帶着罕有的慈父般的笑容的楚老爺子牽着手。帶到了楚家的客廳里。
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戴上面具了嗎?
楚龍韜沒有來由的。覺到後背在隱隱地發涼,難道從那個時候起。大哥楚伯雅便像是埋進了楚家的一個神秘的種子。只待生根,發芽了嗎?
而所有地人。包括自己和那個自以為有多睿智的老爺子,都被他矇騙了嗎?
楚龍韜又不覺有些好笑起來,如果真相真如自己所想地那樣,那麼那個老爺子會怎麼想呢?自以為養了一個可以養老地大孝子,可誰想,不過是揀回了一匹狼。
客廳果真是亂了套了,楚老爺子被他的忠實僕人刀疤架着,面色蒼白,嘴唇也像失了血色和水分似地,乾燥得暴了皮,他的表情痛苦,一雙本來精芒四射的眼睛,在這時已經像是被冷水潑到了火焰上一般,熄滅得只剩下點點星火了。
楚老爺子一瘸一拐的走着,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在刀疤的身上,他一條胳膊架在刀疤的胳膊上,另一隻手,則捂着自己的左肩。那肩膀上一個血窟窿觸目驚心,汩汩流出的鮮血已經將他身上的長衫浸得濕了大片。
“都躲邊兒去,躲邊兒去!”刀疤咋咋呼呼的說著,將手忙腳亂的下人們趕到一邊兒,將楚老爺子扶到一個軟地兒的沙發上。
這邊王媽攜着沈清弦來了,見楚老爺子這副樣子,也給唬了一跳,忙叫司機老陳載着沈清弦去請大夫。
刀疤用眼角瞄了急匆匆的走出去的沈清弦一眼,方才一用力,讓着楚老爺子側着身歪躺在沙發里。
這會子楚伯雅也下了樓,喚了聲“義父”,便快走幾步,上前來扶住楚老爺子,幫着刀疤將楚老爺子躺得舒服些,又看了看楚老爺子的傷,關切的問道:“義父,你這是怎麼了?”
“還不是……”刀疤啐了一聲,剛要說話,便被楚老爺子伸出手來制止了。
楚雲漢歪躺在沙發上,伸出一隻手來,慢慢的搖了搖,然後勉強的露出一絲笑,他的氣息有些虛弱,整個人看上去,像是老了許多。
楚雲漢笑了笑,抬起眼睛,他的身體有些搖搖欲墜,卻在硬撐着,朗聲笑了一聲,道:“哈,不過是遇上幾個毛賊,差點要了我這把老骨頭的命。”
楚伯雅伸出手,輕輕的扶着楚老爺子,讓他慢慢的向後靠過去,整個後背都貼到了沙發的靠背上。楚雲漢確實感覺到了舒服一些,便長出了一口氣,雙眼含笑的看着楚伯雅。
楚龍韜在這個時候也下了樓,他當然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這一幕。
那老爺子的臉上所呈現出的那種笑意是騙不了人的,那是一種,年邁的父親看着成材的兒子懂事了所露出的那種欣慰的笑容,是一種依靠,也是一種依戀。
楚龍韜不免有些迷惑起來,這樣的神情,與老爺子看到楚星朔的時候的那種寵愛,又有不同,這老爺子是怎麼回事,莫不是老糊塗了不成?
還是……
楚龍韜的這一猜測還沒有完全的在他的腦海里顯露出來,楚老爺子便已經瞄到他了。
楚雲漢轉過頭,看到了走下樓來的楚龍韜,似乎是有些意外,眉頭,不由得輕輕的皺了皺。
“爹。”楚龍韜雖然不情願,但拘泥於禮數,終究還是需要喚一聲的。
楚雲漢沒回答,只是虛弱的閉上了眼睛。
楚龍韜的嘴角揚了揚,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到了一邊,臉上帶着有趣的神情打量着這一切。
“爹!”楚星朔顯然也是聽到了這陣慌亂,穿着睡袍,披着一件外套,幾乎是兩步並做一步的衝下樓來,臉上掛着關切與驚異,跑到楚老爺子的身邊,彎腰蹲了下來,緊張的看着楚老爺子,問道:“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受傷的?”
楚雲漢睜開眼睛,見是楚星朔,臉上,便露出一抹頗讓人寬慰的笑容,他艱難的伸出一隻手來,輕輕的撫摸着楚星朔的頭,呵呵的笑道:“爹沒事,傻丫頭,大呼小叫的幹什麼。只不過受了點皮外傷而已。”
楚星朔睜大眼睛看着楚老爺子,見他肩膀上的傷,是很明顯的槍傷,柳眉一豎,轉向刀疤,厲聲問道:“這是誰下的手,刀疤?”
刀疤被楚星朔這冷不妨的一問,頗有些意外,他張了張嘴,又瞟了一眼楚老爺子的臉色,臉上便堆出了討好的笑容,點頭哈腰的說道:“二小姐,這我可真不知道。只是沿途衝出來幾個小毛賊,怕是不知道這是楚府的車,想撈點錢財什麼的。”
楚星朔皺了皺眉,黑珍珠似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狐疑,她眨了眨眼睛,又道:“那幾個毛賊後來怎麼樣了?”
刀疤道:“已經被我和手下的幾個兄弟給結果了。”
楚星朔看了看刀疤,轉過頭,對楚老爺子道:“爹,你這一把年紀了,就不要總是跑來跑去,如今的世道亂,還是多養養身子好些。”
楚雲漢點着頭,哼哈的答應着。
正在這時候,大太太和芸太太也都在丫頭的扶持下走下樓來,大太太見楚老爺子一身是血,不由得驚得急忙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連連念着“阿彌陀佛”,芸太太則一溜小跑過來,湊到楚老爺子身邊噓寒問暖。
楚雲漢看了一眼芸太太,這會子的芸太太頭髮蓬亂,曾經光潔的皮膚,此刻也全部都暗淡無光了,臉上的褶子也立刻多了起來,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花枝招展。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只是閉上了眼睛,將全身的重量靠在了沙發上,不發一言。
“大娘,雲姨,”楚伯雅轉過身,衝著兩位太太說道:“義父受了傷,怕是有些累了,二位先回房休息吧,一會大夫到了,包好了傷,再來探望也不遲。”
楚伯雅的這一番話說的有情有理,又甚是體貼。
大太太見不得血,聽了這話,便連連點頭,在兩個大丫頭的攙扶下,轉身上樓去了。
芸太太見楚老爺子用這樣驚訝而又略帶着嫌棄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又不願跟自己多說一句,內心更是大受挫折,想是楚老爺子嫌棄自己老了,便更覺得悲傷起來,也悻悻的離開了。
“你們也都散了吧,”楚伯雅又轉過頭來對那些個神色慌張卻只是杵在那裏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下人們說了一句,又轉向站在一邊的王媽,道:“王媽,你帶着下人們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王媽點了點,向下人們揮了揮手,便兀自走出客廳。
下人們,也都一個接一個的散了。
客廳里,便也只剩下楚伯雅、楚星朔、楚龍韜和刀疤幾個人陪着楚老爺子。
“你們都回房去吧,”楚老爺子閉了好一會子眼睛,才伸出手來,輕輕的搖了搖,像是在趕他們回房,聲音虛弱的說道:“去吧,刀疤在這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