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談到要緊事,青喬便不再膩着素夫人,正色講述:“我與他雖接觸時間尚短,但總覺得並非惡劣之人。父親,您和娘先來京城數日,可有接觸過他?”
素陌搖了搖頭,“這幾日忙於安頓府中大小事務,不曾得見太子。”
“青喬,你不必太過擔心。”遙星接過話安慰着。
青喬注視着遙星,微笑着嘆了聲,頗苦澀,“姐姐,萬一他真的……你不怕么?”
“怕有何用。”遙星平靜坦然,“我的任務便是嫁他為妃,完成了就好。”
“遙星……”素太傅默嘆一聲,想安慰,卻沒有立場,也沒有辦法。
夜已深,明日即是上元節,京城上下已提前沉浸在燈海喜慶的氣氛之中。而素府,卻安靜肅斂,因為他們要完成的一切,自上元為始……
青喬的閨房本在另外一個別院,但今晚兩人卻有許多的話聊,便支開了櫻草和妙菱,同住一室。
青喬躺在床上,環視這間屬於自己的、仍舊陌生的房間。
素府一向簡樸,房中陳設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華麗之氣。但桌、椅、凳、屏風、綉案、妝枱,所有女眷需要之物也盡有。妝枱上,連胭脂水粉珠釵耳環都擺上了,定是素夫人親自為她挑的。
青喬心中溫暖,整個人便終於松馳了下來。
“青喬,明晚的事情不容有失,可我卻總怕會阻在我這一環。”遙星輕嘆一聲,憂心忡忡。
青喬轉身,注視着遙星。燭下看美人,更覺其傾國傾城之貌。可如此剔透的人,明日卻即將踏上莫名征途,青喬心酸心疼,想了想,還是問了,“遙星,你可是真的想好了?明日這步走出去,再回頭就更難了。”
遙星怔了下,便微澀笑意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輕聲說著:“即使非我所願,也已經走了兩年。青喬,現在再去說不想不敢不願,已經太遲了。”
“不遲。”青喬平靜的答了,愈發認真,“只要你說一聲不願,我就想辦法帶你逃走。”
“逃了,會連累素太傅和夫人。”
“勸他們一起走,總比我們四人全部陷下去要好。”
遙星注視着青喬,眼角逐漸濕潤了,“青喬,有你這番心思我已經知足了。可若我們逃了,你身上的毒就真的沒辦法解了。”
青喬沉默着,她不想去承認,可這的確是最大的結,一年來她偷偷查遍了毒理書籍也對自己身上是何毒一無所知。想了想,只有安慰遙星,“或者我留下來,但是你不一樣,毒物根本沒辦法控制你啊。遙星,你逃吧,不管逃去哪裏總比你進宮——”
“青喬。”遙星平靜打斷,笑了笑,“你又怎知,進宮一事我會不情願呢?”
青喬怔住,因遙星給了她一個她根本沒有想過的回答。
遙星注視着青喬,這個跟她相依為命了兩年的夥伴,或者說姐妹。一室沉寂,有些話,今夜不說,怕是今生再無機會。想了想,讀唇之術是她們都擅長的,為防隔牆有耳,遙星長嘆一聲,無聲的“說話”:“青喬,我一直覺得,你是七人當中最守規矩、又最不守規矩的人。你懂得什麼樣的規矩可以去逾越,也懂得什麼樣的規矩是死線。在島上的時候,互相之間的來歷是死線,所以你從不打聽從不問。即使出了島,你也沒有問過我究竟從何而來,又為什麼尋常毒藥奈我不得。自然,我也沒同你講過,因為覺得這不重要。因為我們兩個都是沒辦法改變過去,卻覺得前途總有希望的人。我自小和一群年紀差不多的孩童在道觀長大,師傅最大的心愿便是煉出長生不老葯,而我和那群孩童……就是他的試藥石。無論他煉了什麼出來,都會喂我們吃,然後記錄下我們的反應。逐漸的,我身邊的夥伴一個一個死去,大多就死在我的身邊,有的腸穿肚爛、有的吐血窒息。我也並不是天生的百毒不侵,有無數次我也差點死掉,可慢慢的,體質就有了變化。這點,其實連我師傅都不知曉,因為我怕一旦告訴了他,他會命我服下更多的毒,而遲早會有一種毒是我沒辦法承受的。我以為只要我不說,我就能活得長一點。可沒想到……他仍舊為了銀子,把我塞進缸中,要活活祭江神。直到……靈素出現。”
遙星無聲的“說”着,而青喬則怔怔的注視着她,不敢有一絲的錯目,即使已經眼淚滿面,也努力的看,努力的“聽”。直到靈素的名字被遙星說出。
“我不知道別人是因何機緣被他帶到島上。”遙星繼續說著,毫不遲疑,“起碼我知道我自己能活着,全是因為他。”
“所以,你……你接受這任務,是為了他?”青喬怔忡的,以唇語問着。
遙星微笑着,仍舊搖頭,“我是為了我自己。青喬,無論你信或不信,島上那年,以及跟你進入素府的這一年,是我今生……過的最快活的日子。青喬,要我去接近一個我毫不熟悉的太子,我根本不怕。我怕的只是……顛沛流離,生不如死。”
青喬沉默着,終究嘆息一聲。握住遙星的手,溫暖而柔軟。青喬懂了她的想法,懂了她選擇了什麼樣的路,更懂了此時無論幫她做什麼決定,都只能害她重新回到顛沛流離,生不如死。
可將自己的生死置於別人的安排之下,無論那安排看上去多麼的光鮮靚麗一片光明,結果都只能是越陷越深,直至死境。
這個道理,青喬懂,但她何嘗不知遙星也懂。可當你沒有自保能力之時,懂得越多,越覺無力罷了。
“青喬,明晚的水枱燈會上我必須拔得頭籌。但那水台聽說不簡單,你可否幫我前去探一探。”遙星注視着青喬,認真說著。
“探?”青喬不解。
“嗯,畢竟素府剛到京城不久,而那另外九位小姐自小在京城長大,佔了地利人和。水枱燈會,最關鍵的便是水台,你幫我探一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助攻。”
青喬聽着遙星的話,輕輕點頭,心中卻又湧出另外一種莫名情緒。連純潔如雪的遙星也開始懂得用心思去完成任務了,這兩年來,她們所有人都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複雜。是,她會依照計劃行事,她會助遙星想辦法入宮,可之後的事呢?除靈素之外,其餘六人為什麼會被綁去那個孤島,而她和遙星得到的任務暫時只有接近太子這一項。接受了之後呢?是要殺了太子,還是要如何?靈素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他究竟只是安插於六人身邊的棋子,還是這一切都是他在幕後主使,還能不能再見到他?見到了又能如何,區區一顆毒藥已經將她困得死死的,可她也相信,總有一天會逃出樊籠,無論逃出后,前途是生、是死。
她決定幫遙星去接近太子,但最終卻一定不能讓遙星真的嫁給太子,而是暫時聽令於“主公”,讓他誤以為自己和遙星都已經被“馴服”,等待恰當的機會,她會帶着遙星離開這兒,只有自己掌握自己的生命,才是真正的安全。但她此刻的想法卻需要保密,不能被遙星知道,否則以她的單純,定會被人瞧出破綻。
夜深了,青喬側過頭,注視着已經熟睡的遙星。輕輕說了聲“阿姐”,在心裏。
一年一度的上元節,終於到來。
京城位處惜楚朝北部,正月雖然仍舊寒冷,可今日卻難得出了大日頭,還沒到晌午,城裏東街一帶已人流熙攘,全部朝着倚劍江的方向去着。人流當中,並無年輕女眷,因女眷為了晚上水枱燈展上美艷亮相,此刻都在家中好好梳洗打扮。而現在就往水台方向涌的,都是上不了水台,卻想一觀盛況的百姓。更有未婚公子們集結成群,或包下水台附近亭台樓閣小聚吟詩、或租了花船,準備圍着水台偷賞京城閨秀們是何等花容月貌。
而就在水台旁的人們“爭奇鬥妍”之時,水台後側沿江而建的一條柳巷卻是相對清靜之處。
尤其一處青樓,掛着匾額為“紅袖招”。
往年的上元節當晚,紅袖招生意會相當紅火。今晚卻不同,公子哥兒們都會去觀望水台,老鴇也想得通透,索性給樓里的姑娘們都放了休,樓外有皇家的水枱燈會,樓里便有樣學樣搞了個花魁燈展。姑娘們也難得都有了興緻,一大早起了開始佈置。有掛燈籠的,有寫燈謎的,有去后廚做幾道下酒小菜的,難得的輕鬆。
而二樓最裏面那間長期被人包下的屋子,卻仍舊安安靜靜的無人敢擾。那屋子,是紅袖招最好最寬敞的一間,是被個公子包下的,他每個月最多只來住個五六日,其餘時間便空在那裏。但整個紅袖招的姑娘們,都盼着公子來,一來因這公子出手闊綽,每次來都散給她們一大筆銀子。二來因這公子生得極其俊美,性子又好,從不發怒給姑娘們擺臉子,每次來了也就是喝酒,與姑娘摟抱是有,可喝得再多也沒亂過性,且越喝越安靜,通常就是整個紅袖招的姑娘們都喝醉了,他自個兒默默的回房睡下,第二天一早就安安靜靜走掉而已。
這樣的恩客讓姑娘又愛又嘆,恨不得一棒子敲暈了他抬到床上乾脆成全好事。可想歸想,沒人做,也沒人敢做。這公子渾身上下透出貴氣,姑娘們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他的身份絕計不只是普通官家公子這麼簡單。有人猜他是太子殿下,可把這猜測說出口的人被姑娘們直接抽了個大耳光。
有些事,猜猜也只能在心裏,說出來,不是給自己惹了殺身之禍,就是連累旁人死的不明不白。
這點規矩,紅袖招的姑娘們心裏懂。
而就在昨晚,那公子來了。一身衣服也不知在哪兒蹭的又是泥又是草,樣子極狼狽,可看起來卻是少見的開心。來了也沒再喝酒,狼吞虎咽吃了不少食物便獨自沐浴睡下了,此刻房門仍舊緊緊關閉。姑娘們一邊在樓里佈置花燈,一邊偷偷瞄上幾眼,總盼着那公子能開門出來,叫她們誰進去陪伴。
正都盼着,天遂了她們的願……
那間房門“嘭”的一聲從裏面打開了,公子只穿了件內衫,烏髮半披,胸膛半露,肌膚如玉,寬肩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