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清早,驛站東片的“貴賓”一行即要離開。主事的親自帶人送行,其實“貴賓”人數倒也並不算多,除中間一輛主車外,前面一輛導車、後面一輛從車而已。但駕車的車夫及跟着的侍從也規規矩矩且衣着樸素,都提前候在了車旁。直到辰時一到,“貴賓”方準時出現在驛站門口。
主事的不敢明目張胆的看,卻還是悄悄打量,畢竟機會難得。他雖然只是個小小驛站主事,朝中耳目卻還是有的。他打聽到這兩位“貴賓”是新上任太子太傅之女,次女先不說,嫡長女聽說才貌雙全、傾國傾城,是惜楚第一美人。這次趕在上元節進京,必是為了太子選妃一事,搞不好她就是未來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後娘娘。昨日她們入住的時候天色已晚,再加上兩人都戴着風帽,他也沒機會瞧見什麼。今兒便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親眼得見未來的皇後娘娘鳳顏,心裏就激動不已。可偷眼瞧過去,卻怔了下。兩人仍舊戴着風帽,風帽上墜的面紗幾乎長達膝處,將臉遮了個嚴嚴實實,其實一位,還抱着一隻大白鵝!
唉,看來還是沒有一睹傾國傾城是何等美貌的福氣,驛站主事悄悄嘆了聲,規規矩矩的迎了上去。可還沒等走近,岔子就來了……
此刻,遙星正走在前面,回過頭輕聲喚着身後的人,“青喬你怎麼了?一早就覺得你心不在焉。”
她說的沒錯,青喬的確邊走邊回頭看。其實她心裏正滴咕着,昨晚的事就這樣過去了?太子獨孤長信就肯這樣回去了?他跑來驛站偷看又是為了什麼?明明在上元節的慶典宴上就能見到啊。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到底——
青喬正胡思亂想,忽聽頭頂傳來一聲戲笑,“喂,魚兒要上鉤咯!”
青喬嚇了一跳,遙星自然也聽到了,本能的回身抬頭看向聲音的出處,與此同時只覺風帽被什麼東西鉤住,還沒等她做出反應,風帽已經忽地“飛”走,刺目的陽光就這樣促不及防的籠了下來,耀得遙星眯了下眼睛,而比陽光更加耀目的,卻是騎在圍牆上、手持一根釣桿,對着她微笑的公子……
或者說,太子,獨孤長信。
遙星也一眼認出了獨孤長信,她知道他身為太子,卻被世人嘲笑為“俊美天下第一、頑劣古今無雙”,可當此刻獨孤長信真的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他的笑容中蘊着的神彩讓陽光都成了他的陪襯,這一刻的遙星才發現畫像中的獨孤長信,俊美不及他真人的萬分之一。但遙星竟也產生和青喬同樣的想法,這獨孤長信,不知哪裏是與靈素有幾分相似的,但這份相似卻並非體現在五官上,而是氣度和神態。但是遙星和青喬也明白,他們並無關係。
其實出島的這一年來,青喬和遙星被安排熟知了朝中幾乎所有重臣的情況,尤其是圍繞着獨孤長信的,他是承宣帝唯一的兒子。至於堂兄弟,倒的確是有一個,是惜楚朝天江候獨孤安的嫡子獨孤琰凰。
說到候爺獨孤安,也是個頗悲劇的人物。二十幾年前,惜楚還未建立,當時的皇上是涼帝,昏庸無能、殘暴好色,終日不理朝政,只知尋歡作樂。苛政之下,大將軍獨孤安起兵造反,與其弟獨孤止在京城裏應外合,一舉奪下政權,改國號惜楚,獨孤安即是如今的承宣帝。承宣帝與涼帝不同,建朝後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稱得上明君。但即使是明君,也有擔心的事情,他最擔心的,便是他用武力奪來的天下,會被人用武力奪走。所以,獨孤安用了六年的時間將大部分功臣或殺或遣,其中便包括了他的胞弟獨孤止。獨孤止被派駐到了天江,名義上是封了個天江候,實則天江為惜楚最偏遠、條件最惡劣、且長年有外族來犯戰事不斷的北方苦寒之地。
按說獨孤安去了天江之後,應該再不會對承宣帝帶來什麼威脅了,可沒想到獨孤安勵精圖治,領兵有方,幾次戰役將常年不斷來犯的外族打得落花流水,把天江治理的一年比一年好。逐漸的,天江候獨孤安威名愈發叫得響亮,可也因為這樣,再一次為自己帶來了禍事。
那是十七年前,承宣帝一道旨意,將獨孤安當時僅有六歲的小世子獨孤琰凰召來了京城安置。這一舉動任誰都清楚是什麼意思。六歲的獨孤琰凰,由天江候府人人寵愛的世子,淪為了只能困在皇宮中被監視被控制的質子,一直孱弱多病,這一困、一病,就是十七年,直到當下。
所以,獨孤琰凰即然是被控制的質子,自然無法離開京城,不可能是可在島上和大家相處了一年之久的靈素。
而獨孤長信也仔細“研究”着遙星,並毫不遮掩眼中的讚賞與驚訝,笑着點頭:“人說素府長女傾國傾城,果然是真的!姑娘,你便是那——啊——”
獨孤長信身子一歪,啊啊亂叫着直直的摔下圍牆。始作俑者,就是死死擰住他小腿的……大白鵝!
“快把這該死的畜牲拿走!能打!能打!能打你死到哪裏去了!”獨孤長信在地上撲騰着,失了方寸失了風度的高聲求饒求救,而那鵝的戰鬥力極強,把他揪下來之後又是一通完全不分部位的狠擰,但凡哪個部位讓它叼住,它不但會死死的咬,它它它它它還會轉着圈兒的擰!任由他怎麼躲怎麼避怎麼踢,那鵝一副殺紅了眼的凶樣,簡直不把他擰死就誓不罷休啊!
“能打,快來救命啊——”獨孤長信喊着,可能打依舊沒出現,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面無表情的……素青喬!
“素青喬!”獨孤長信脫口而出喚出青喬的名字,並氣急敗壞的吼着:“把你養的這畜牲拿開,快給本殿……本公子拿開!能打,救我——”
獨孤長信的聲音簡直“震徹”長空,可惜,能打併沒出現。在相距驛站足足一里遠的樹林裏,能打牽着兩匹馬,在……思考。
“公子說一定要看清素遙星長什麼樣才肯走,還要偷一樣屬於她的貼身之物。貼身之物……貼身……即然是貼身的物件,難道是……肚兜?天啊,公子要偷人家小姐肚兜,那一定得把人家拉進房裏啊……天啊……我要不要去守着呢?可是昨晚我回去的時候,公子明顯顯得不高興我在場啊!那我還是走遠一點等着吧,呃,現在夠遠了嗎?應該夠吧?要不再遠一點?”能打一邊思考,一邊牽着馬,走向遠方……
一個時辰后,驛站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三輛馬車均速行進着。打頭的馬車馭位一左一右坐着兩個人,負責馭駕的車夫……是青喬。
所以說人生真的多變數……
前一刻還被大白鵝擰了、到現在還腿疼的獨孤長信,此刻正悠然自得的坐着,一邊遠眺風景一邊斜睨着駕車的素青喬,顯得極其的幸災樂禍,“不錯嘛,素小姐果然是名門閨秀,連這等粗活都如此擅長。”
青喬貝齒緊咬嘴唇,目視前方,她很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就會把獨孤長信踢下馬車。她不敢,並不是因為知道他身份,而是因為她的扳指在他手裏!方才在驛站明明是她占上峰,卻沒想到關鍵時刻獨孤長信示出了昨晚從她那裏偷到的扳指,威脅若不帶他一路,他便吞了扳指再排出來!
一想到那個畫面,青喬就七竅生煙,這扳指絕不能落到他肚子裏啊!於是就她就成了車夫……
獨孤長信見青喬不理他,心裏暗樂又舒坦,故意歪了身子端詳着她的側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語氣說著:“你真的是素青喬?我搶的風帽是素遙星的吧,你們兩個親姐妹,怎麼長相差這麼多?姐姐傾國傾城,妹妹嘛……”
獨孤長信刻意拉長了音,又搖頭晃腦的嘆氣,很明顯想表達什麼了……
青喬在心裏罵獨孤長信“汪汪你個太陽”已經罵了上千次,可此刻只能忍,一不能暴露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二不能讓那扳指被他搶了去!
“素太傅和夫人聽說已經進京了,這會兒急着接你們姐妹二人,是不是衝著水枱燈會上,爭個太子妃噹噹?”獨孤長信問着,一臉的興緻勃勃。
青喬白了他一眼,仍舊沉默。
而獨孤長信當然不知道青喬在想什麼,可他卻知道自己此刻太!開!心!注視着素青喬的側臉,只覺她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緊一陣,色彩豐富的緊,一想到此刻把她氣成這個樣子,就覺得自己被那大白鵝欺負的仇總算報回了一成,不過一成當然不夠,想了想,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再次開口:“這麼安靜幹什麼,來,唱個曲兒給本殿……本公子聽聽。”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青喬,她扭過頭,平靜的注視着獨孤長信:“即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該有分寸,此刻幫你駕車已令我府上蒙羞。公子,請您——”
“不過要你唱個曲兒,怎麼就氣了呢?”獨孤長信卻笑了起來,一副饒有興趣跟青喬好好聊天的架勢。
青喬看着獨孤長信俊美無儔卻分明想氣死人的臉,在心裏捅了他一萬刀,嘴上卻仍舊只能咬文嚼字,“我父乃當今——”
“當今太子太傅嘛,我知道啊。”獨孤長信仍舊一臉的漫不經心。
“那你還敢命我唱曲兒!”青喬氣不過,高聲質問。
“為何不能?”
“唱曲兒解悶的,不都是些——”
“青樓女子?”獨孤長信笑着,顯得很開心,“你這倒是說對了,青樓女子真真正正是解語花,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見識廣博、為人仗義。素青喬,若你身為男子,你是會欣賞這般的青樓女子,還是會欣賞那些扭捏作態、攀龍附鳳、嬌生慣養的貴族閨秀呢?”
青喬怔怔的看着他,嘴巴驚愕的張成一個圓……
她知道獨孤長信頑劣不堪、知道他常年流連於花街柳巷,她以為這樣的人會是自大狂妄腦滿腸肥油膩膩色眯眯。可眼前的獨孤長信一番話,竟全然說出了她真實的想法,獨孤長信,竟是這樣不羈洒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