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好在一路上再無什麼岔子,公子和能打沒一會兒便潛至上房窗下,公子心裏盤算了一番,對能打使了個眼色,自己便蹲着,一點點蹭向最中間的窗下。可剛到窗下,發現能打也蹭了過來。心下又氣又無奈,將聲音壓至最低,“不是給了你眼色!”
能打一臉茫然,“沒看懂……”
公子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的:“意思是要你站那邊守着,看有沒有人過來!”
“哦、哦、哦,遵命,公子。”能打堅定認真的點頭,立刻蹭走。
公子撫額,深呼吸數次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又四下張望了下,便略欠起身子,從懷中拿出把小巧的匕首,輕輕的割破窗紙湊近了往裏看。透過燭光,只見裏面一個曼妙的背影背對着窗子而坐,長發及腰,纖腰楚楚不盈一握,僅這背影就足以讓人看得心旌搖動。公子心裏念了句:一定是她!
一邊想着,手中匕首輕動,沿着窗沿慢慢划著,勾到窗栓便熟練的拔開,不再猶豫,將窗子推開便快速站了起來。方才那牆太高他跳得狼狽,但這窗子對他來說可不在話下。他盡量讓自己的身姿顯得優雅、倜儻,盡量讓自己一躍的動作顯得嫻熟、高強,他甚至還在腦海中預習了自己落地的角度和畫面,並真的按其實施了,落地的同時,他輕輕、慢慢的揚起眸子,以略傾斜、最可以表達出他邪魅狂狷**炸天氣息的眼神,掃向方才背對着他的那個、曼妙的身姿。
而眼前正對上他眸子的,是一雙同樣的大眼睛,專註、透明、清澈,眸子的主人有着桔紅而扁扁的嘴、潔白的……毛!
並對着它吼了一聲:“嘎!”
是一隻大白鵝!
中計了!
公子二話不說,轉身就想跑,可就在他躍起的同時,大白鵝也暴怒的飛起,紅嘴開至最大,毫不含糊的擰上了他的屁股。
“啊——”公子的慘叫劃破夜空,可不敢停下,邊喊邊逃跑着,身後跟着一臉懵的能打,屁股上掛着死不鬆口的鵝……
房內,遙星重新將窗子關上,回頭看向坐在桌旁看書的青喬,無可奈何的笑着搖頭,“也就你能想出這主意,養只白鵝防身。”
“鵝好啊,警覺性最高、攻擊力又強,若不是進京城不方便,我恨不得帶上一整圈的鵝。”青喬脆聲說著,把書闔上,抬起頭,對遙星燦然而笑。
遙星注視着青喬,認識她兩年了,初見還只覺清秀,而時間一久,竟覺青喬出落得愈發清麗出塵,唯一不變的仍舊是她那雙眸子,清澈透明不染一絲罅隙。
青喬站了起來,因方才打算睡了,身上便只着了單薄的衣裙,愈發勾勒出柔若無骨卻完美凹凸着的身形。遙星見她站了起來,便立刻懂了她要做什麼,知道勸也無用,便只笑了笑,回身自架子上取了斗篷披在青喬身上,囑咐着:“早點回來,另外,如果只是尋常的小賊,別對付得太狠。”
青喬嘴角輕揚,一絲淡淡笑意,“尋常小賊根本進不來這驛站,怕是衝著我們來的。不過無妨,你先睡下,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呢。我去探探,儘快回來。”
遙星輕輕點頭,目送青喬閃身而去,也不關門,又候了一會兒,只見方才的大白鵝一搖一擺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輕車熟路的蹦上專屬於它的墊子上,安穩的趴下便睡。遙星忍俊不禁,也放了心。恐怕,那小毛賊此刻正被青喬收拾的慘叫……
遙星想的沒錯,“小毛賊”公子正被能打扶着,一瘸一拐走近了西片的上房。
屁股巨痛,巨痛!可再怎麼痛,也不及心疼,一想到這事兒萬一傳出去,萬一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他負了傷,而打傷他的還是一個鵝,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念及如此,瞧着身邊的能打就愈發的憤恨,咬牙切齒的,“帶着你究竟能幹什麼?你堂堂的武林高手,究竟能幹成什麼事兒!”
能打反倒一臉委屈,“公子,我堂堂一介武林高手,整天跟着您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您以為我情願嗎?不是我能打要嘮嘮,您能不能認真讀點書、練練功、也別總讓——”
“閉嘴,別再說了,到此為止!”公子忽然怒了,沉聲打斷能打的話,他知道能打要說什麼,可這是他的禁忌,任何人也不能提及。
能打瞧着公子……的面巾,無奈的在心中嘆息一聲,他當然懂得公子的心思,即然公子不開心,那他就聽話,不提就是。可瞧着公子一身污泥的狼狽樣,心疼得無以復加,見前面就是上房了,便問着:“公子,您先回房,我這就去吩咐驛站準備沐浴的熱水!”
“哼,算你稍稍有點眼力。”公子冷哼一聲,鬆開了扶着能打的手,示意他離開。
能打總算機靈一次,快步離開,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院裏。公子拖着巨痛的屁股,一步一步走回了房間,開了門,再關上,點起蠟燭,對着空蕩蕩的房間長嘆一聲,摘下臟透了的面巾,又一件件脫去夜行衣,直到僅剩下身的褻褲,手剛捻在褲帶上,只聽身後忽然有人幽幽一句,“你再脫下去,若發生什麼,後果自負。”
公子驚怔,本能的回身看過去。
窗下角落擱着的椅子上,坐着個極年輕的姑娘,身上披着淡綠綿繡的斗篷,白狐滾邊兒,捧出巴掌大白玉無暇的一張臉,脂粉未施,眉目卻仍舊清透乾淨得如冰似雪。唯有神態,卻從起先的略帶慵懶,而逐漸的斂了全部光華,直至失神,怔怔的望着他。
公子見她如此,心中無奈,他早習慣了這種注視,全京城甚至全惜楚的女子,但凡見過他的,無一不是這副痴痴傻傻的驚艷樣子。他早就習慣,甚至隱約希望會遇到一個不同的女子,可很明顯,但凡是女子,都一個樣子。公子淺淺一笑,不動聲色的,平靜的回應着她的注視。
他當然不知道,青喬此刻的怔忡,只是因為想到了已經分開一年之久的那個人,靈素。
一年前。
青喬拿到了七枚印章,換得了六人性命也失去了靈素的信任。當晚,她和遙星在木屋內,窗外忽然大亮,整齊的步伐聲由遠即近。青喬疑惑的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往外看。一簇簇的火把在七人所居的這排屋子外沿燃起着,光耀如白晝。而光的最中心,一隊人馬緩緩前來。
青喬望着忽然出現的這些人,為首的那個,就是當日她從紅袖招出來,和靈素一起綁了她的那個,青喬在隨後的日子裏知道了他的名字:蘇鏡寒。
蘇鏡寒出現,意味着謎底將一點點揭開。他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將青喬和遙星帶上了海船離島,並且,在船上迫青喬服了一顆□□丸,只承諾如果青喬服從管制,每月自可得到解藥。青喬並沒反抗,因知反抗無用,望着在視線中逐漸消失的孤島,青喬只覺恍若隔世,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快到來不及跟任何人道別。靈素、君夜、月華、歲華、年心……留在她身邊與她相依為命的,僅剩下遙星。
之後的半年,她和遙星被安置在北靖的一處隱秘居所,每天會有專人來教她們北靖的方言、風土人情。甚至也准許她們外出,四下走動,真正的了解北靖的樣子。只不過,她們外出的時候,四周總是會有許多“保護”她們的人。青喬也試圖向守衛打探其他人的消息,可一無所獲,守衛們守口如瓶。偶爾,青喬在深夜的噩夢中驚醒,會想在島上的日子是不是也是夢的一部分,是不是根本沒有靈素、君夜、月華、歲華、年心。可每每想到這裏,下意識摸向頸間掛着的紅繩上拴着的扳指,是她今生收到的第一件只屬於她的禮物,而這禮物真實存在,提醒着她,一切都真實存在過……
半年後,她和遙星掌握了關於北靖的一切,言語間偶爾透出的北靖味道足以讓土生土長的北靖人也聽不出破綻。她和遙星都知道,該來的,總會到來。
直到蘇鏡寒再次出現,跟她們密談了整晚。第二天,帶着她們坐上一輛雕刻着徽章的馬車,風塵僕僕整整趕了半個月的路,進入了她和遙星從未來過的地方,錦安城。
她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她和遙星坐在馬車裏,透過層層的幔簾注視着外面的一切。她看着兩位衣着補素,卻透着一身書香之意夫妻模樣的長者走近。
她看到蘇鏡寒肅立在馬車旁,拱手行禮喚了聲“素太傅”,便不再耽誤,朝馬車兩邊的侍衛點了點頭,侍衛得令,立刻打開了馬車的廂門,掀起車內的層層紗幔。
青喬永遠記得這一幕,她和遙星怔怔的注視着車下的兩位老人,而兩位老人也在審視着她們。她們都熟背過這兩位老人的身份:素陌,年少時即為前朝公認第一才子,博學俊逸,年紀尚輕已官至太常寺少卿,因其生性淡泊,在惜楚獨孤帝建朝之後,辭官歸隱。
素陌髮妻,隴南陳氏,名門望族、書香門弟。與素陌成婚後曾育有兩女。但素陌的畢生志向為完成一本輯錄惜楚朝山經、水經、礦藏等等的典籍,並將知識傳於後人,陳氏為助夫達成此宏偉心愿,將兩個女兒託付在隴南娘家養育,自己則布衣荊釵、不辭辛苦隨夫君實地堪測、尋訪古迹、追本溯源於惜楚山水之間整整十七年。直到不久前,承宣帝一旨敕令,素陌被破格提拔為太子太傅,素陽雖無心為官,但聖旨以下不得不從,只能接兩個女兒回到身邊,之後再攜妻女進京。
而素家的兩個“女兒”,即是遙星與青喬。
青喬與遙星相扶着步下馬車,她在心裏告訴着自己:我,名青喬,是曾經的“小絕色”、曾經飢餐露宿居無定所、曾經隨時擔心着自己從塵土中來、隨時歸為塵土不會被任何人記得不會被任何人懷念。而從今日開始,“小絕色”自此遠去,青喬之名,終於被冠以姓,從她踏下馬車的那步起,她和遙星,便將成為素氏,無論真假,自她下車的那一刻起,便是素陌的“親生”女兒。
一個月前,素太傅攜夫人先去了京城,待安頓好之後,方才書信一封,命遙星和青喬來京。
京城,對於青喬和遙星來說,曾經是那麼遠的地方,可她們終於近了,所謂“天命”註定的一切,更將在她們到達京城為始,逐漸步入崩塌、毀滅……
“喂,你是未出閣的姑娘,如此目不轉睛的盯着我看,怕是不妥吧?不過當然,本公子倒也並不是特別介意,你若實在是喜歡看,我甚至可以繼續脫一脫。”
青喬回過神,又將所有的記憶刀斬般封存起來,仍舊注視着眼前這個被她的白鵝擰了屁股還嘴硬的年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