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看什麼呢?”青喬掃了靈素一眼,見他一臉莫名嚴肅,順着他視線,立即明白了他在意什麼,遂頗得意的搖頭晃腦起來,“嗯,我就知道我們靈素很關心我。”
靈素卻顯然不想接她的話,也沒什麼表情,仍舊懶懶的把幾本書攤開擱在青喬面前,“我勸你理智一點,‘關心’這兩個字,在這島上根本不存在。”
“那可不見得。”青喬揚了揚眉梢,從懷裏摸出君夜送她的扳指,炫寶似的在靈素眼前晃着,“瞧見沒,射箭的扳指,我的!”
靈素卻皺起眉頭,奪了扳指打量起來。
“可好啦,我戴着它手就一定不會疼了。”青喬的眼神就沒從扳指上離開,越看越喜歡。
靈素沉默片刻,冷笑,“君夜送的。”
“嗯。”青喬用力點頭,“他真是個——”
話音未落,靈素已高高揚手,將扳指直接從開着的窗子丟了出去……
“靈素!”青喬驚怔,本能的站了起來,顧不得再說什麼,立刻轉身往外跑,可沒走出幾步手腕就被靈素用力扣住,她獃獃的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回過身,抬頭注視着靈素,一字一字的:“放開我。”
“你不需要扳指。”靈素答着,簡單的。
“需不需要,是我自己的事。”青喬的聲音愈發的平靜,靈素逼近一步,她的頭便更仰起一分。
靈素怔忡的注視着她的,而她眸子裏閃動着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他從不懼怕任何人、從不向任何人妥協,只要是他認為對的事,他會不被任何想法所羈絆的去完成。而眼前的青喬依然是那副瘦瘦小小身子、根基最差卻也最不服輸的樣子。她聰明,所以能過目不忘、能遊刃有餘的挑拔着他和君夜之間微妙的平衡。她又很蠢,蠢到時常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替他人做嫁衣。自上島以來,她已傷痕纍纍,被月華掌擊后的肋傷、捆在海邊手腕上被銅銬磨出的擦傷、練功時的鞭傷、練箭帶來的裂傷……他深知這傷,沒有一處會是不痛的。可他從沒見她因此而氣餒、更加從沒見過她的神情如此刻這樣的……冰冷。
怔忡間,青喬已掙脫開來跑出書館,靈素沉默的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到門口。
月色下,青喬彎着腰,一寸一寸的搜尋着窗外的空地,拔開草、搬開碎石,不開口、不求助平靜的找,一遍又一遍。
“你打算找多久。”靈素終於開口。
“找到為止。”青喬竟答了,不怒、不氣,就只是答了,如同回答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靈素點點頭,平靜的:“君夜送你的,就這麼寶貴。”
青喬慢慢的直起腰,轉過身,遠遠的看着靈素,一字一字的回應:“對,就這麼寶貴。”
“你喜歡——”靈素問着。
他的話還沒說完,青喬直接了當的打斷了他,“我勸你理智一點,‘喜歡’這個詞,在島上根本不存在。”
片刻之前,靈素對青喬說“關心”這兩個字,在這島上根本不存在。
而此刻,青喬給他的回應是,“喜歡”這個詞,在島上根本不存在。
“我說的不對嗎?”青喬一步一步走近了靈素,注視着月色下,他這張佈滿了疤痕的臉,“我知道你功夫很強,殺我輕而易舉。但怎麼辦呢,你還是不會殺我,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敢。這裏沒人能隨便出去,可也不會有人隨便死去。”
“輕而易舉這四個字,應該也是我教你的。”靈素說著,直視着青喬。
“我可以感謝你,但卻不會按你的想法活着。”青喬回應着。
“我只不過丟掉了一枚小小的扳指。”靈素冷冷說著。
青喬沉默了會兒,點點頭,竟微笑了,“對你來說只是枚小小的扳指。可對我來說是今生……收到的唯一一個禮物。”
靈素怔住,心底似乎出現一道裂縫,忽地收緊着,扼住他的全部視線、讓他無法再從眼前這個似乎毫不起眼,卻又美得灼人的臉上移開,只能怔怔的聽着。
“島上不許說來歷,所以我無法告訴你我……我在別人眼裏會有多慘。”青喬說著,聲音不高,卻足以讓靈素聽清每一個字,“不過我根本不介意別人怎樣看我。總之,讓我吃飽一頓,我就能熬過三天。就算不吃不喝三天,給我一口水、哪怕是泥坑裏的水,我也能活過來。月華打傷我,我根本不介意,因為她也得活,她也想活。練懸師傅也好、宗文師傅也罷,對我用毒用鞭子我都不介意,因為這是他們立的規矩,他們要守;你在海里差一點淹死我,我不介意,因為最後你到底是救了我;你跟我同盟,是想利用我也好、相信我也罷,我不會去深究,因為我跟你是一樣的人,一樣的立場。你不喜歡君夜,與我無關,但我喜歡什麼,想守住什麼,也與你無關。我不能問你出身,我也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扳指在你眼裏是多不值錢,但那是我的,我唯一的,因為這輩子……從沒有人為我做過只屬於我的東西,只屬於我的!你替我丟掉,你不配!”
青喬一字一字的說著,平靜的,眼中的淚卻迸了出來,無聲的。其實她從小就明白,一個不被關注的孤兒、最無用的武器就是眼淚。所以她的哭泣從來沒有聲音,因為她連嚎啕的資格都沒有、因為她的力氣要用來活着,全神貫注的活着!她並沒料到自己會跟靈素說這麼多的話,可她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在用力地割着她自己!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失望和委屈為什麼會如此爆發出來,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和隱藏全部在靈素的面前消失殆盡,她拚命的告訴自己停下來、停下來,可是胸口就是壓着一座山、一片海,她抬頭注視着靈素,注視着靈素的眸子,眸子裏分明是她自己、她自己的難過……
而下一刻,靈素已攤開她的手,將扳指輕輕的擱在了她的掌心上,說著:“還給你。”
青喬怔住,下意識低頭看着扳指,是君夜送她的,安然無恙。
“我想丟了它,並不是因為討厭你跟君夜走近。”靈素的聲音平靜而冰冷,並張開手,在青喬的眼前。
青喬注視着靈素的手,他的手指和掌心上佈滿了厚厚的繭子,粗糙而堅硬。
“在戰場上,戴着扳指的戰士是無法拿穩其它兵器的,會成為致命的習慣。保住你命的不是扳指,而是你手上生出的繭子、心裏鑄出的堡壘,是你自己。”
靈素說完,將扳指放在了青喬手裏,也不再做什麼,轉身離開。
“保住你命的不是扳指,而是你手上生出的繭子、心裏鑄出的堡壘,是你自己。”
青喬低下頭看着掌心中的扳指,原來她平生收到的第一件禮物並不是這個。君夜送她的是武器。而靈素送她的,是她自己……
練懸師傅規定的考核期限只有十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雖然所有人都明白,遙星的臂力不可能在十日之內就練強,但也無人會代替她放棄。更何況遙星外表嬌柔,性子卻並不嬌弱,君夜也幫她打磨了一枚扳指,她每日咬着牙練習。
與此同時,其他的課業如醫理、藥理、毒學、天文等由宗文師傅安排得愈發緊張,其他人還好,唯獨青喬,僅是識字一項都已令她疲憊不堪,只有咬牙撐住,每日靠得死記硬背,竟也漸漸背出了些頭絮,上課時不再像聽天書一般。而靈素,像是完全忘記了和青喬爭執那件事一樣,仍舊是每夜帶着青喬識字練字並細細講解。旁人看不出端睨,青喬卻心中有數,靈素幫歸幫,可眼神中再無之前暖意,而是回到洞窟初識時的冰冷。青喬有心與他和解,可竟全無機會,靈素周身像是掛滿了“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直到射箭考核的前一天。
一早,七人在海邊練了早功,正要去吃飯,靈素也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張弓,遞給了遙星。
遙星接了,好奇一拉,竟輕輕鬆鬆拉出個滿月,惹得眾人驚呼。月華搶過去端詳,愕然,“這張弓好輕,靈素,哪兒找來的?”
靈素簡單應了,“師傅的兵器房。”
遙星怔了下,“這張與我們平時練的不一樣。”
靈素點點頭,“師傅只說考核準度,並沒說不許換弓,所以明日你自可以用這張。”
靈素說完,大家恍然點頭。青喬下意識看向靈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考核”兩個字及遙星所缺少的臂力上,竟忽略了機巧辦法。果然他還是替她着想的,不會真的不再理她。
正胡思亂想着,君夜忽然微笑看着她,“青喬,你也試試這弓,如果合用,你和遙星就能全部過關了。”
“對,對,我也試試。”青喬開心不已,走到遙星身旁剛想試試,卻被靈素冷聲制止。
“不可。”
青喬不明究里,“怎麼了?”
靈素只是掃了她一眼,平靜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