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多太多的疑問沉積在胸口,教她坐立難安。
可帶喪之身的她,是不可隨意進入他人家裏的,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家也不好到人家門口亂晃,又不好意思教家丁幫她去跑一下,探問一下情況,真教她幾乎快急白了頭髮。
她好怕,怕他會跟十年前一樣,突然間就失去了蹤影,怕他只是回鄉待個幾天,問候過父母就會離去,她連一面都見不着。
不管他是否還記得她,她都想見他一面,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雍荔站在家門口,遙望着位於對街巷子裏頭的華家,希冀着他的身影會突然出在門口,讓她可以見到他。
「小姐?」在家裏頭找不着小姐蹤影,急得四處尋找小姐的小敏一腳跨出門檻,「日陽這麼大,您怎麼站在底下曬?剛才小敏找不着您,真是把奴婢給急死了!」
見到貼身丫環,想平日除了弟妹外,就小敏與她最貼心,沒有啥事情是需要隱瞞小敏的。
她垂着思忖了會,自衣袋內拿出一枚荷包。
「小敏,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拿這圓環給昨日回家的華少爺……咦?」纖指在荷包內撈了老半天,就是不見那木質圓環。
「什麼圓環?」小敏好奇的問。
她常見小姐拿着那枚荷包發獃,一直對那荷包充滿好奇,只是礙於奴婢身份,不好開口打探小姐的私隱。
「一枚圓環……怎麼不見了?」閉上右眼,雍荔着急的在荷包內尋找,「真的不見了!」
她慌慌張張的在四周圍尋找着,就怕兩人之間唯一的連繫就此消失不見。
「小姐,你在找什麼?」
「一枚圓環,木頭做的,你也幫我找找。」
「喔。」
看小姐着急成這樣,小敏猜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連忙瞪大眼晴四處尋覓,就連樹下,牆角都未放過,然而哪有什麼木頭做的圓環,就連樹枝斷椏都找不到。
兩人忙了好一會兒,汗水都快濕透衣裳了,仍是一無所獲。
「小姐,您確定真的是掉在門口嗎?」小敏懷疑的問。
兩個人四雙眼,沒道理找不着啊!
「會不會掉在寢室?」雍荔腦中靈光一閃。
她想到母親過世前,荷包曾自她的衣袋內掉落,由於那時忙着照顧母親,說不在那時圓環就掉在地上了。
然而兩人回到居住的院落四處找尋,仍是找不着。
「小姐,小敏每天都打掃地板,也不曾看過什麼圓環啊!」
「到底是掉哪去了?」雍荔急得快哭出來了。
「小姐,不然您說說這圓環長啥樣,小敏差木工師傅再照模樣做一隻給您。」
雍荔搖搖頭,眸中有着懊悔的淚光閃動,「不可能了,這是世上唯僅有的一隻,除了他以外,無人能做出第二隻。」
如果她早發現圓環不見,說不定還有找着的機會,事隔數月,就算是掉在家裏,恐怕也被下人當垃圾清掉了。
「他?他是誰?」
雍荔抿唇不語,神情懊喪得讓小敏不忍。
「小姐,您剛才說要小敏做啥?您快跟小敏說,小敏這就去辦。」
「我……」雍荔數度張嘴,欲言又止,「還是不用了。」
若是他還記得她,必會過來問候,若是忘了,她厚着臉皮叫小敏去探問,只怕是替自己找來羞辱。
十年了,若他將她記在心上,不可能未有任何信息。
「麻煩你幫我請家丁備車,我該去織廠巡視了。」
「小敏這就去吩咐。」
小敏面帶猶疑的再回頭端詳了心事重重的大小姐一眼,提裙出房。
馬車在大門口等待,照例有兩名保鏢準備跟着出門。
穿着一身喪衣的雍荔在小敏的扶持下正要上馬車時,一抹高大擋住了頂上燦燦的陽光,在雍荔身上罩下陰影。
「孟姑娘。」
雍荔聞聲抬頭,訝異見到那日在東街所遇上的漂亮男子。
收回跨上馬車的腳,雍荔面色和善的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見雍荔的微笑淡淡,神情寫着生疏,靖桐心中冷笑,暗想早知她已忘懷,可胸口處還是閃過一絲刺痛。
「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秀眉不解的微蹙,「請問您是哪位?」
「在下是華家的獨生子,華靖桐。」
聞言,雍荔臉色丕變。
是他?
那日在東街上不期然遇見的竟是他?
他既然知道她是雍荔,為何那日不與她相識?
她猶記得那日與她對視的美麗瞳眸寫着陌生,好似兩人之前不曾見過。
雍荔眸色一暗,終是面對了心中那遲遲不敢承認的疑惑——這十年音訊全無,是因為他早就忘了她。
「原來是靖桐,真是許久不見。」她強撐起笑臉,「這十年你去了哪裏,怎麼未說一聲就離家了?」
關於十年前那不堪的記憶,靖桐不想再提起,他淡淡一笑,不答反問,「姑娘要去哪?」
他叫她孟姑娘?
明明小時候是青梅竹馬的兩人,怎麼會變得那麼生疏?
「別叫我孟姑娘,又不是現在才認識,你直呼我名諱即可。」
「是,雍茗小姐。」
雍荔臉色一變,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他竟然將她跟雍茗認錯?
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啊!
這麼說來,他會過來打招呼,是因以為她是雍茗?
「這位少爺,您弄錯了。」小敏連忙解釋道:「這位是雍荔小姐,不是雍茗小姐。」
「是我認錯了?」靖桐一臉恍然大悟,笑拍額際,「許久不見,兩位姐妹的模樣我已經記不清,真是失禮了。」
「沒關係……」雍荔小手緊抓住衣裙,制止那難以克制的微顫。「常常有人將我倆弄錯。」
圓環突然失蹤,原來是暗喻着兩人情分的消失,她這才終於明白。
他的心中早就沒有了她。
「雍荔小姐要去哪?需要靖桐送一程嗎?」
「怎好意思勞煩。」雍荔勉強撐起笑臉婉拒,「華公子許久未返家,必有許多事同父母聊,實在不該打擾一家團圓的時光。」
若是在半個時辰前,她或許會欣喜的與靖桐一起死回生乘車前往織廠。
她有好多疑惑想問,好多心事想說,可當她明白兩小無猜的情分早就成為過往去煙時,相處,反成了一種折磨。
「昨兒個晚上已與父母暢談,今日想來見見青梅竹馬。」
說話的當頭,靖桐的眼兒直勾勾的盯着一直不敢抬眼直視他的雍荔。
他怎麼會看不出她是雍荔,故意說錯是想觀察她的反應,她驚訝的表情多少寬懷了他對她的恨意。
在他的人生最為艱難的時候,她是壓誇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對父母的恨、對她的恨、世界的不公,是支持他離家在外那段艱困的歲月中,咬牙撐過來的力量。
此次回來除了要讓父母明白他現在近況,讓他們知道榮華富貴的兒子是不可能讓他們沾到半點好處,下半生只能在懊悔中過活,除此以外,最重要的目的是她。
他要得到她,以報復當年的恨。
「那……」雍荔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想念他想念了十年,可當她發現原來他早已將她記憶記,甚至還將她與雙胞胎妹妹弄錯時,心中溢滿了酸楚的她只想找個地方獨自哭泣,哀掉這十年的牽挂。
可不管他如何絕情,他的平安歸來仍讓她感到寬慰。
至少,他還好好的活着,健康平安的活着。
「這是誰呀?」遠遠的,剛自天香院花魁的軟玉溫香不甘不願歸來的孟老爺一眼就見着家門口圍着人。
除了他熟識的女兒與家僕外,還有一名背對着他,身材偉岸的男子。
「呃,爹。」雍荔連忙向還宿醉未醒的孟老爺介紹道:「這位是對街華家公子。」
瞧見在花街柳巷尋歡作樂數日才歸家的父親,雍荔心中不免有怨慰。
母親過世方過百日,父親就迫不及待上天香院坐擁美人香,可身為女兒的她又不好當面指責父親,只有為一生替孟家操勞生子的母親深深感到不值。
「華家?」孟老爺眨眨惺松雙眸,「他兒子不是死了十年了?」
「爹。」雍荔連忙扯了扯腦袋還混沌的孟老爺,「人家活得好好的,別詛咒人家。」
「喔!原來還活着啊!」孟老爺哈哈大笑,這才憶起昨晚在花魁的寢居處,的確曾聽聞此小道消息。
前朝中葉之後,由於西去的「絲路」受阻,海上的「絲路」便成了主要的對外貿易渠道。
沿海的幾座城市因此迅速發展起來,明州為其中之一。
明州河網密佈,有三江六塘河,其船舶幾乎全屬船王江家所有,可說明州的交通命脈掌握在江家手中,其財富勢力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