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魂

嬰魂

他重重地關上門,伸手摸向衛生間的淋浴頭。

黑暗中傳來他野獸般的喘息聲,他的手因為劇烈顫抖,始終無法扭開水籠頭,他想要鎮定心神,卻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動,猶如沉悶敲擊的擂鼓。

“啪”的一聲,他的背笨拙地撞在馬賽克牆壁上,衛生間的燈亮了。

他神經質般地跳起來,猛然回身,目光落在牆壁上的照明開關上,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橙黃色的燈光照着他蒼白的臉,淋浴頭終於被扭開,冰涼的水流衝過他散亂的頭髮,考究的絲綢睡衣,和比水流還要冰冷的光潔肌膚。

“嗚嗚······”

明明是水聲,聽起來卻彷彿是嬰兒的啼哭聲,在寂靜的深夜,在他的耳畔幽靈般地迴響着。他不安地看着四周,台盆前的鏡面上濺滿了水,緩緩流動着,勾勒出一張酷似臉的軌跡。似笑又哭。

他驚叫一聲,凄厲的聲音從他的喉中發出,竟然也如同嬰兒的一聲啼哭。

“瑞明,你怎麼了?”

衛生間的門忽然被推開,妻子林嬌揉着惺松的睡眼,一臉茫然地看着他,黑色性感的蕾絲睡裙半敞着,露出雪白豐滿的胸脯。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林嬌詫異地看着渾身濕淋淋的丈夫,蹙眉道:“半夜三更的,洗什麼澡啊?為什麼連睡衣也不脫?”

“奶嘴呢?奶嘴在哪裏?”

楊瑞明驚懼地盯着林嬌,顫聲問道。

“什麼奶嘴?瑞明,你說什麼胡話?”

林嬌不知所措地道,她伸手摸了摸楊瑞明的額頭,冰冷的水濺上她的手,林嬌驚叫道:“天啊,寒冬臘月的,你居然洗冷水澡,瑞明,你到底怎麼了?”

“告訴我!奶嘴呢?”

楊瑞明歇斯底里地吼道,他一把抓住妻子,粗暴地拖着她走向卧室。

“你瘋了嗎?瑞明!”

林嬌驚恐地叫道,楊瑞明猛然將妻子推在床上,厲聲道:“你才瘋了!剛才我明明看見你躺在床上,嘴裏叼着奶嘴用力吮吸,現在奶嘴被你藏到哪去了?告訴我!”

林嬌駭然道:“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吸過奶嘴?我剛才睡得正熟,卻被你在衛生間的驚叫聲吵醒。瑞明,我多大的人了,怎麼會在半夜裏吸奶嘴呢?”

楊瑞明盯着林嬌,驚魂未定的雙目中滿是血絲,他咬咬牙,在卧室里翻箱倒櫃,每一隻抽屜,每一扇壁櫥的門都被打開,楊瑞明發了瘋般地埋頭翻找,衣服飾品凌亂堆滿了一地。

“你究竟在找什麼?”

林嬌尖聲道:“找所謂的奶嘴?家裏現在不會有那樣的東西,伱別忘了,那些嬰兒的用品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全部焚燒了!”

什麼也沒有發現,楊瑞明喘着氣坐倒在地板上,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明明看得很清楚,就在一個小時前,你躺在床上,躺在我的身邊,睡得很熟,嘴裏卻叼着一隻紅色的奶嘴,一臉詭異地吮吸着。”

“瑞明,你在做噩夢吧。”

林嬌緩緩走到丈夫的身邊,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頭:“最近你一直很反常,需不需要我陪你去看醫生呢?”

“不是夢!絕對不是夢!”

楊瑞明嘴唇抖索着,用力抓住了林嬌的肩膀,道:“我也希望是夢,林嬌,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那件事之後,我總覺得身邊出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總是聽到嬰兒的哭聲,在我的耳邊,在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他不停地啼哭,可怕極了。”

“這只是你的幻覺罷了。”

林嬌安慰道,美麗的眼睛顯得神色複雜:“你不用擔心的,那件事過去快一年了,沒有人發現,警方上了一次門后也沒有再來過,不會有事的。”

“可我總是擔心。林嬌,過幾天就是玉嫂的周祭,我想去墳上看看。”

“你說什麼瘋話?”

林嬌皺眉道:“你想自己找罪受嗎?別忘了,玉嫂是怎麼死的,你還敢去看她,真不要命了?警方那裏還沒有結案呢。”

“我當然沒有忘記。”

楊瑞明低聲道,他的眼前出現了玉嫂痛苦掙扎的臉,昏暗的卧室中,他死死地勒住了玉嫂的脖子,玉嫂尖叫着,妻子林嬌拿起枕頭,用力蒙住了玉嫂的頭臉。

“記住,我們與玉嫂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她只不過是我們請來的女僕,然後突然曝屍荒野,僅此而已。”

楊瑞明無力地點點頭,惶恐不安的眼神中卻毫無睡意。

“楊總,這是公司明年的市場可行性報告,請您過目。”

漂亮的女秘書琳達遞上厚厚一疊的計劃書,交到楊瑞明的手中,衝著他嫵媚一笑。

楊瑞明看也不看,隨手在最後一頁簽上字,臉上兀自帶着深深的疲憊。

“楊總,你的氣色不太好啊。”

琳達貼近了楊瑞明,高聳的胸脯在他的手臂上輕輕摩擦着,順手按動了辦公室的自動窗帘。

楊瑞明猶豫了一下,抱住琳達,後者充滿青春氣息的嬌軀熟練地躺倒在寬大的辦公桌上,黃色的套裝短裙內春光無限,眼神中充滿火熱的誘惑。

男女肉體摩擦的聲音頓時在辦公室中響起,琳達緊緊地摟住楊瑞明,喉中不斷發出蝕骨銷魂般的呻吟聲。

“瑞明,為什麼這麼久我還沒有懷上你的孩子?”

琳達低聲道,楊瑞明面色微變,琳達歡愉的呻吟傳入耳中,竟然變成了嬰兒的啼哭聲,凄厲而尖銳地迴響着,似要將他的耳膜撕碎。

楊瑞明駭然抬起頭,身下的琳達動情地扭動着嬌軀,光滑白皙的肌膚猶如嬰兒一般,泛起嬌嫩的紅暈。

辦公桌上的計劃書忽然無風自動,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它們一頁頁地翻開。

“天啊。”

楊瑞明驚恐地望着計劃書尖叫道,在那被翻開的最後一頁簽名欄上,在他剛剛簽名的地方,駭然用藍色的鋼筆墨水,畫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嬰兒頭顱。

“楊總,你怎麼了?”

琳達惶恐地看着楊瑞明,後者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身體因為強烈的恐懼而縮成一團。

“啪嗒”一聲,辦公桌上的東西被楊瑞明猛然掃落在地,他慌亂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地衝出辦公室。

望着楊瑞明的背影,琳達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目光所及處,楊瑞明的白色內褲居然還留在桌上,琳達驚呼了一聲,那根本不是成年男人所應有的內褲,那分明是一隻——白色的尿布褲。

黑色的奔馳轎車在街道上飛速行駛,一滴滴冷汗從楊瑞明的額頭滾落,滴在他握住方向盤的雙手。轎車在一家豪華的私人診所前停下,楊瑞明跟蹌沖入診所,將幾個等候看病的顧客撞得東倒西歪。

“瑞明,有什麼事嗎?”

診所主人徐寧傑大夫望着神色慌張的楊瑞明,關切地問道。

楊瑞明呼呼地喘着粗氣,猛然坐倒在沙發上,緊緊抱住頭。

徐寧傑揮手示意讓手下的護士離開辦公室,走到楊瑞明的身前,皺眉道:“你的臉色很難看,病了嗎?”

“告訴我,寧傑,我真的沒有生育能力嗎?”

楊瑞明抬起頭,聲音嘶啞地道。

徐寧傑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我不下十遍了,幾十年的老同學,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診斷?”

楊瑞明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無力地癱倒在沙發上。

徐寧傑安慰道:“瑞明,沒有生育能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有令人羨慕的事業,美滿的家庭,還有手指扳不過來的情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能夠肯定,我,我真的沒有生育能力?我不可能會有自己的孩子?”

“是的,我肯定,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說,除非是奇迹,否則你絕對不可能有孩子。”

徐寧傑斬釘截鐵地道。

“那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了一個孩子呢?”

楊瑞明澀聲道。

“那就是醫學史上的奇迹了。”

徐寧傑狐疑地看着楊瑞明,問道:“難道尊夫人真的有身孕了?”

“是不是無論我和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都不可能令對方懷上孩子?”

楊瑞明沒有理徐寧傑的問話,繼續追問道。

徐寧傑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地道:“說不定上天會送給你一個孩子,就像我們小時候看的山海經傳說一樣,女子深夜走在墓地里,突然覺得身上一陣陰風吹過,然後就有了身孕。”

楊瑞明的臉陡然抽搐了一下,雙目中露出驚懼的神色。

“瑞明,你究竟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樣的魂不守舍?”

“寧傑,你剛剛所說的,會是,會是真的嗎?”

“鬼神之說,你相信嗎?”

徐寧傑大笑起來:“只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

“寧傑,給我開藥,所有治療幻覺和精神恍惚的葯,越多越好!”

楊瑞明嘶聲叫道,雙手神經質般地揪動着頭髮。

“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睡?”

林嬌從床上坐起身,望着呆坐在搖椅里的楊瑞明道。

“睡不着。”

楊瑞明雙目獃滯地回答道。

林嬌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給你去溫一杯牛奶吧,喝完就能睡著了。”

楊瑞明點點頭,一副神思恍惚的樣子。

夜已經很深了,牆頭上的古董鍾緩慢走動着,發出細微的聲響。坐了一會兒,楊瑞明覺得有些氣悶,起身來到窗前,想推開窗,卻摸了個空。

窗戶上的玻璃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墨綠色的窗框,在夜色中閃動着古怪的光澤。

那扇窗!

楊瑞明的嘴唇立刻變得毫無血色,他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年前的畫面,玉嫂被他勒緊了脖子,拚命掙扎,吐出了舌頭。他鬆開手,玉嫂奇迹般地從床上躍起,奮力沖向卧室的門。他抓住她,用力揪住她的頭髮,按住她的頭狠狠撞向窗戶。

那扇窗,正是那扇窗!在窗戶玻璃被撞碎的第二天,他就悄悄換上了新的玻璃。可是為什麼現在,那扇玻璃幽靈般地消失了?

森冷的寒風穿過空洞洞的窗框,鑽入楊瑞明的脖頸。他打了一個寒噤,墨綠色的窗框上出現了緩緩爬動的水流,一如一年前,玉嫂額頭上濺出的鮮血,觸目驚心地在窗框上流淌。

林嬌呢?只是溫一杯牛奶,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楊瑞明剛要呼叫妻子,卧室的燈突然滅了。

楊瑞明驚恐地大叫了一聲,四周變得一片漆黑,黑暗中彷彿隱隱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楊瑞明睜大了惶恐的眼睛,剛才坐過的白色搖椅突然輕輕搖晃起來,在搖椅里,在濃墨的黑暗中,一個白胖的嬰兒赤裸着身子,側頭看着他,臉上帶着似哭又笑的詭秘表情。

楊瑞明渾身的血液都已凍僵,他的喉嚨就像塞了一團棉絮,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是驚恐地後退,再後退,直到背部貼上那扇空蕩蕩的窗。

陰森森的寒風吹在楊瑞明的後背上,宛如一隻魔異的大手,輕輕地拽拉着他,似要將他拉向窗外無盡的黑暗中。

卧室外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橙黃色的光亮陡然劃破黑暗,照亮了卧室。

林嬌左手執着蠟燭,右手拿了一杯冒着熱氣的牛奶走進來,看見楊瑞明忍不住尖叫道:“瑞明,你在幹什麼?”

楊瑞明緊閉着雙眼,手指顫抖着指着搖椅的方位,牙齒咯咯作響:“孩子,那個孩子。”

林嬌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白色的搖椅被寒風吹得微微晃動,上面空無一物,林嬌皺眉道:“什麼孩子,在哪裏?”

楊瑞明膽怯地睜開眼睛,目光在搖椅上一掠而過,麻袋般地癱倒在地上。

“好冷啊。”

林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道:“瑞明,你怎麼把窗戶打開了?”

“不是我打開的,是它自己,是它自己打開的!”

“唉。”

林嬌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道:“別說胡話了,喝了牛奶早點睡吧。”

“燈,燈為什麼滅了?把燈打開,快!”

“好像是停電了,你究竟怎麼了?瑞明,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害怕,你說我在害怕什麼!”

楊瑞明厲聲尖叫道:“為什麼溫一杯牛奶需要這麼長的時間,你去了哪裏?”

“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所以先去了衛生間。”

林嬌擔憂地端詳着楊瑞明蒼白的臉色,道:“瑞明,明天我陪你去看醫生吧,最近你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

楊瑞明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今天去過寧傑的診所了,他再三肯定,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我就說嘛,玉嫂當年產下的那個嬰兒根本就不像你,還不知是哪裏來的野種,居然還妄想敲詐我們。”

林嬌冷笑道:“幸好這件事我們做得乾淨利落,否則後患無窮。”

“但是玉嫂的確還是一個處女。”

楊瑞明喃喃地道:“那天我雖然喝醉了酒一時亂性,但將她強暴之後卻看得很清楚,沙發上都是鮮紅色的血,不斷地從她的下體流出,我絕對不會看錯。”

“可寧傑不是說你沒有生育能力嗎?你也去國外的醫院檢查過呀。”

“是的,為什麼?為什麼玉嫂會有我的孩子?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既然我不可能有生育能力,那麼那個孩子,又是從哪裏來的?”

楊瑞明驚恐不安地叫道,他緊緊抓住林嬌的手,嘶聲道:“你說,那個孩子,究竟是什麼東西?玉嫂一直住在我們家,除了我之外,那段時間她沒有接觸過其他的男人,可是卻偏偏有了孩子!”

“這件事確實有些古怪。”

林嬌皺眉道:“如果真按照你說的那樣,那麼那個孩子的出現就太不可思議了。玉嫂死後的第二天,那個孩子竟然也突然斷了氣,事先沒有任何的徵兆。”

楊瑞明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林嬌將熱牛奶遞給他,冷靜地道:“別想太多了,無論怎樣,他都已經不存在了。”

“噗哧”一聲,雪白的牛奶從楊瑞明口中噴出,他皺眉喊道:“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這麼難喝?”

“牛奶喝完了,我看見冰箱的角落裏有一包奶粉,就幫你沖了一杯。”

“奶粉?”

楊瑞明像見了鬼似的,驚惶地道:“你說什麼?奶粉?家裏什麼時候會有奶粉?”

“那個嬰兒出生的時候,你不是興沖沖地去買了幾包嬰兒奶粉嗎?”

說到這裏,林嬌忽然臉上變色,駭然道:“不對啊,所有的嬰兒用品不是早就焚燒乾凈了嗎?”

楊瑞明忽然沖了出去,林嬌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兩人打開冰箱門,一包嬰兒奶粉靜靜地躺在冰箱的角落,包裝袋上印畫的白胖嬰兒,正在微弱的燭光火中裂嘴嬉笑。

過了很久,楊瑞明才戰戰兢兢地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

林嬌的臉上露出迷惑之色,道:“大概是我們當時沒有收拾乾淨吧。”

“去,去找一個法師。”

楊瑞明從喉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快要被逼瘋了!”

淡淡的檀香味飄滿了所有的房間,從廟裏請來的高僧盤膝閉目,手中敲着木魚,和着幾個小僧侶的金鈸敲擊聲,嘴裏默誦經文。

楊瑞明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走動,他昔日豐潤的臉頰深深地陷了下去,滿臉青喳喳的胡茬,眉目間儘是憔悴之色。

“請問法師,我這所宅院裏,可有什麼不太乾淨的邪惡異物嗎?”

楊瑞明停下腳步,不安地問道。

高僧緩緩睜開雙眼,低呼一聲佛號:“正邪在心中。”

楊瑞明目光閃動,沉默片刻后道:“還有一個地方,希望法師您能為我作法誦經。”

僧侶們跟着楊瑞明來到宅院的後花園,因為是冬日,花園裏顯得異常蕭索,光禿禿的花枝在寒風中顫抖,枯黃的草地上凌亂灑滿落葉。

“真奇怪,這裏有一叢野花開得那麼艷。”

一個小僧侶望着花園的北角,低聲自語道。

楊瑞明的心“怦”地跳了一下,在被荒草淹沒的花園北角上,一叢不知名的野花妖艷地盛開着,白裏透紅的花瓣,就像是嬰兒嬌嫩的肌膚。

“施主,你怎麼了?”

高僧看着楊瑞明的臉色,溫言問道。

“沒什麼,有些不大舒服。”

楊瑞明身軀微微搖晃,扶住了花園邊上的鐵欄杆,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送走了法師,楊瑞明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屋中,這才想起今晚還有一個商業應酬,便打開衣櫥,準備換衣出門。

一聲凄厲的叫聲驚心動魄地回蕩在卧室中,楊瑞明面無人色,驚恐萬分地盯着衣櫥,櫥內的一套套名牌西裝竟然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短小的嬰兒服飾!

楊瑞明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他猶如中了魔魘一般,在房間裏亂沖亂撞,發了瘋般地砸東西,白色的搖椅被他用力敲碎,席夢思的床墊被他掀起,拋在了屋角。

忽然,楊瑞明的目光落在床上,在細木紋的床板上,赫然藏着一本紅色的日記簿。

楊瑞明匆匆翻開日記,雙手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那是林嬌寫的日記。

“三月十五,陰。瑞明最近越來越不正常了,經常半夜起來,夢遊一般地在住宅內遊盪。自從玉嫂死後,他就變得極為怪異。

五月一日,陰。我看瑞明的精神狀態極差,身體也越來越虛弱,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瑞明死了,我便可以繼承他所有的財產,自在快活地過完下輩子。

七月十二,多雲。我再也忍受不了瑞明了,他就像是一個瘋子,我暗暗祈禱,讓這個瘋子快點自我毀滅吧。或者,我還可以想些其他的辦法。”

“啪嗒”一聲,日記薄從楊瑞明的手中摔落,裏面飄出一張彩色的合影照,照片中林嬌和一個英俊的青年親昵地抱在一起,滿臉甜蜜。

楊瑞明絕望地坐倒在地,通紅的雙眼就像是負傷的野獸,被獵人圍困得無處可逃。

林嬌一直到深夜才歸,她推開門,望着滿目狼藉的卧室,皺起了眉頭。

“出什麼事了?有小偷嗎?”

林嬌望着坐倒在地上盯着電視機的楊瑞明問道,屏幕上正放着一部美國的驚險片,楊瑞明陰沉着臉,目光非常古怪。

“什麼片子,看得這麼入神?”

林嬌見楊瑞明不理睬自己,脫下裘皮大衣,隨口問道。

“是一部妻子為了財產,謀殺自己丈夫的電影。”

楊瑞明陰惻惻地道,緩緩從地上站起,緩緩逼近林嬌。

“你,你又怎麼了?”

林嬌不安地退後,驚慌地問道。

“嚇死了我,你就可以合法繼承我的遺產了吧。”

楊瑞明厲聲道:“我想了很久,那些嬰兒奶粉,你半夜叼着的奶嘴,衣櫥里的那些嬰兒服飾,都是你搞的鬼吧?”

“瑞明,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林嬌見楊瑞明滿臉凶光,畏懼地退到了床沿邊。

“一定是你,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一定是你,為了謀奪我的遺產,想把我逼瘋!”

楊瑞明面目猙獰,猛然衝上前去,將林嬌撲倒在床上:“你這個賤貨!想害我,你想害我!”

“瘋了,你瘋了!”

林嬌拚命掙扎,大聲尖叫道。楊瑞明雙手鐵鉗般卡住她的咽喉,林嬌的雙腿無力蹬踏着,臉上出現了鐵青色。

“是的,我瘋了,我被你逼瘋了!掐死你,掐死你這個賤人!”

楊瑞明野獸般地咆哮道,林嬌吐出了舌頭,雙目中滿是痛苦之色。

一年前的畫面突然夢魘般地浮現在楊瑞明的眼前,身下的人好像變成了玉嫂,楊瑞明慌亂地叫了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想鬆開手,可是這雙手,這雙手就像是一隻可怕的怪物,已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這雙手已經不屬於他!他眼睜睜地看着這雙手上的青筋毒蛇般地暴起,死死掐住了林嬌的脖頸,直到她渾身抽搐,停止了呼吸。

“天啊!”

楊瑞明面色慘白,目光獃滯地盯着床上林嬌的屍體,房間裏,忽然幽靈般地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在每一個角落,凄厲而尖銳地回蕩。

“我,我究竟在做什麼?”

楊瑞明渾身痙攣般地顫抖着,過了良久,他抱起林嬌的屍體,跌跌撞撞地衝出卧室,奔向樓下的花園。

深夜的花園中飄浮着凄迷的冬霧,猶如一個邪惡的凶靈,悠緩地踱着步。寒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搖晃得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可怕魅影。

楊瑞明放下林嬌,拿起一把鐵鏟,在花園的北角發瘋般地鏟動。泥土被層層掀開,黝黑的泥土中,躺着一具嬰兒的屍體。

屍體已經腐爛,面目難辨,散發著濃重的惡臭。楊瑞明撲通跪倒在地,嘶聲叫道:“你不要再嚇我了,不要再嚇我了!

我雖然殺了你的母親,但如果不是她藉機要挾,想要我的全部財產,我是不會殺她的。饒了我吧,你母親只有我一個男人,我是你爸爸啊!爸爸很愛你,給你買了很多的衣服、奶粉。爸爸也沒有想到,在你母親死後的第二天,你也跟她去了。你看,我已經殺了這個女人,殺了她,也算替你母親報仇了,你就放過我吧。”

楊瑞明泣不成聲,嘶啞的聲音在寂靜荒涼的花園中遊盪。

過了良久,楊瑞明顫抖着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火苗在荒草上竄動,被寒風一吹,立刻化作熊熊的火焰,向四處蔓延。烈火吞沒了林嬌的屍體,吞沒了嬰兒的屍體,吞沒了整座花園。漫天的火光中,楊瑞明

突然瘋狂地大笑着,跟跟蹌蹌地沖了出去。

半年後。

緊鎖的精神病房鐵門被護士打開,一個戴着墨鏡的美麗女人悄悄地走進病房,默默地看着在牆角蜷縮成一團的楊瑞明。

“琳達小姐,你要小心一點,他時不時還會犯病。”

護士善意地提醒道。

“瑞明,是我,你還認識我嗎?”

琳達摘下墨鏡,柔聲問道。

楊瑞明抬起頭,目光獃滯,喉中發出嬰兒般的嗚咽聲。

“我有了,是你的孩子。”

琳達撫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滿臉酸楚地道。

楊瑞明痴痴獃呆地盯着琳達的腹部,突然爆發出凄厲的慘叫,在那裏,在涌動着血與水的子宮深處,彷彿有一個嬰兒,正在對他詭秘地似哭又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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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八荒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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