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欲將書報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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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秦淮河在槳聲燈影里搖曳,古城牆在草木輕靈里靜默,南城,就這樣夾雜着金石鏗鏘和浮艷頹靡,安靜又蒼老地把自己凝成了歷史的豐碑。
漫長的時光里許多名字在南城的建築里流傳,而如今,在1990年的南城,最響亮的名號,當屬周沖。
他是改革開放的春風裏,最機靈的趕海弄潮兒,三十歲不到的年紀,已經隱隱有了偌大的聲威。
他沒有父母,初中肄業,甚至在十年前,他還不曾走出過生他養他的那個小山村。
那是大興安嶺延綿萬里山脈中的村落,周沖靠着從額爾古納河裏撈出來的小銀魚兒換到了白人的一支電子手錶,那是他做成的第一筆生意。之後,他拿這支電子手錶同山裡支書家換了一顆人蔘,出了山,再用人蔘換了糧票,這些糧票幾經轉變,為他換來了紡織品。
那時候正是前蘇聯不景氣的年頭,不少人做了“倒爺”,但也有不少人怕事兒。
周衝心一橫,就上了道。
北京經滿洲里至莫斯科的鐵路全長9000多公里,國際列車每周對開一次,運行六天六夜。
周沖拎着皮夾克、羽絨服,在這條漫長的鐵軌上,一個人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六天六夜。
他親自用腳掌丈量過中蘇邊境線,孤獨和寒冷是風雪永恆的印記。
周沖的倒爺做了幾年,人就不見了,再出現,他已經在紙醉金迷的南城開起了夜總會,麗池小姐的風光一度艷絕秦淮河。而再翻了年,周沖又已經金盆洗手,拿下了南城舊城改造的項目,正兒八經地做起了房地產生意。
他的房地產生意做得很成功,作為南城第一個吃商品房這個螃蟹的人,盛光地產佔據先天優勢,成為行業里的標杆。
周沖年輕英俊,能力魄力都不缺,已有不少豪富家族想招這個女婿,但他唯一的缺點是,已有個兒子。
……
周沖有個兒子!
這在當時的南城,是件大事。南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家也簡單,偶爾一件韻事,能在茶餘飯後傳遍青石板巷,尋常巷陌。更遑論,周沖的兒子,還是被送到警察局才認回來的。
不少人都等着看周沖的反應。周衝風流,流連花叢,春風一度的產物,無論在何時,都會讓臉上無光。大夥猜測,周沖最有可能,便是對這小孩,置之不理,畢竟,他還年輕,他還有大好前程,他還會和一個有教養的富家小姐或者書香門第的窈窕女孩結婚,生下別的小孩。
但周沖沒有。
他在請人做了親子鑒定后,次日就帶着孩子上了戶籍,放在他的名下。他的配偶欄還是空白,直系親屬就已變成了一個小小的人兒。
他待這個生母不明的兒子如珠似寶。周沖會親自給他喂牛奶,他不是個合格的爸爸,不知道周自恆到底吃飽了沒有,只是一個勁地給他喂,周自恆喝多了就一個奶嗝吐在周沖的西裝上,周沖就穿着這樣不公整的西裝開會。他還會夜夜陪着周自恆睡,那些麗池小姐的美麗留不住他的回顧。
儘管周沖在帶孩子這件事上,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父親了。
他從不避諱談及這個意外到來的兒子,也不從在意他的來歷,只要“他是我周沖的兒子”。因着這樣一樁事,許多人家就放下了與周沖搭親的念頭,待到周自恆一點點長大,說起婚嫁的人家就完全消沉下去了。
周沖是渾不在意這些的。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很讓他滿意,有美貌女孩做他的情.人,有大把鈔票供他揮霍。他還有個兒子。
對啊,他還有個兒子,小小一個仔仔,話都不能同他講的小仔仔。
但他愛這個兒子。
周自恆被送到警察局是一個雪夜,南城簌簌地下了這一年的新雪。周沖正同幾個麗池小姐喝酒,握她們的手,與她們調笑,他其實不記得這幾個女郎的名字,或者是“如是”,或者是“凝眉”,秦淮河邊的姑娘大抵都叫這幾個名字,但周沖私心想着,若是叫“大胸”“蠻腰”“長腿”,也都是極好的,這樣,他都不用去漫天地找尋合心意的了,瞧見名字就明了。
被一個電話叫到警察局,這對周衝來說是家常便飯,南城的小警察都想逮着他,之後就能加薪升職娶老婆。但這一次不同,這一次,讓他進局子的不是白.粉和女人,是一個才出生沒兩天,光會嚎啕大哭,臉還沒他手掌大的奶娃娃。
——說是他兒子。
周沖一口煙悶在鼻腔里,嗆得自己猛打哈欠。回過神來,他找人做了加急的親子鑒定,三個小時,他就這麼坐在等候室,一房之隔傳來嬰兒的啼哭。
哭得他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你說震驚吧,有;說煩悶吧,有;他梳理了半天,還琢磨出一點融融的歡喜來。
會不會是他兒子呢?如果是,那他得養着他啊,那怎麼養他呢?
周沖就在椅子上想啊想。窗外雪越下越大,地上有了厚厚一層白絮。
結果出來,還真是他兒子。
年輕的女警察不情不願地把孩子送到他手裏,他幾乎當下就打了個趔趄,搓了好幾下手,確認手上沒有煙味,才接過來,又脫了外套,把孩子抱住。
——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
後頭的事,就是周沖的助理去處理了。
周沖抱著兒子往家裏走。司機開着車,他從車窗往後看,雪夜裏是漫漫的冰霜,星光都是孤寂的,情景像是幾年前,他一個人坐六天六夜的火車,途經西伯利亞平原。
但現在他的懷裏是暖的,有個小孩同他血脈相連,安然熟睡。
像是在冰層的凍土裏埋下了一粒種子,一點一點,顫顫巍巍地發了芽,他是守着這嫩芽的園丁。
司機是個憨厚的老實人,穿軍大衣,問他:“老闆,您兒子叫什麼啊?”
周衝下意識地想摸上衣口袋抽煙,摩挲兩下又收手,乾脆戳了戳兒子的臉頰:“叫周自恆吧。”
“野渡無人舟自橫。”(註:句出《滁州西澗(唐·韋應物)》)
他周沖十年野渡,無人相伴,竟也有兒子了。
*
明岱川曾在江雙鯉面前誇下海口,說能讓女兒十個月就開口說話。
這樣一個偉大的理想,然而並沒有實現。
明岱川在懷疑自己可能生了個傻女兒的同時,也在鍥而不捨地教女兒說話。
顯然,成效不佳。小月亮還是只會嬌嬌憨憨地笑,說些大概是外星上面的古怪語言,自娛自樂倒也很是自在。
“來來來,小月亮,跟爸爸學說話。”明岱川把女兒抱到沙發上,面對面地交流談心,“跟爸爸說,爸~爸~”
明玥打小就乖巧,長大了性格也好。八月里,她穿漂亮小洋裙,及肩頭髮上扎了朵花,大眼睛撲閃撲閃,洋娃娃一樣。明岱川讓她坐好,她就乖乖坐着,兩隻手擺在身側,努力睜大眼睛看着明岱川。
“跟爸爸念,爸爸。”明岱川指着自己的口型。
明玥兩隻手捏了捏小裙擺,又眨眨眼,看着明岱川,眼神無辜。
“跟教導主任教學生似的。”江雙鯉做題的功夫,轉着筆,不禁打趣。她把考研的書籍看得差不多了,正開始寫試卷。
可不就和教導主任教學生一般嘛!明岱川一向嚴肅,眉心擰了一圈的皺紋,明玥縮在沙發里,難得小小一團,能保持一動不動。
“好好做題。國家女棟樑!”明岱川提醒江雙鯉一句,江雙鯉也縮回脖子,也活脫脫被教導主任教訓過的模樣。
江雙鯉敬了個禮:“是,主任!”
明玥可樂,兩隻肥嘟嘟的手碰在一起,鼓掌一樣,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明岱川轉頭看着明玥,明玥小嘴巴閉起來,低着頭,小腳丫子動來動去,頭花搖搖晃晃,時不時抬頭偷瞄明岱川一眼。明岱川表情不變,明玥的頭一縮再縮,都快埋到肚子上了。
她還在喝奶,有個大大的奶肚子,軟噠噠的。
明岱川是哭笑不得,也沒再教下去,只是對江雙鯉說:“反正也不會叫你媽媽,算扯平了。”
他話才剛剛說完,明玥就爬到他身上親了他臉頰一口,輕輕的,小小的,然後趴在他懷裏,靦腆地笑。明岱川鎖起的眉頭鬆開:“爸爸的乖女誒!”
明玥是個暖暖的小棉襖,她總是笑眯眯地親人,明岱川和江雙鯉總會接到她的親吻,明玥也聰明,知道拿這個撒嬌,她白白嫩嫩一團,笑起來暖化人。明岱川恨不得能把女兒縮小了,帶着去上班,遇到煩心事,就叫女兒親一口,煩惱再無影蹤。
唯一讓明岱川不太滿意的是,明玥也親周家那父子倆。
她親周沖親的少,周沖身上總有煙味兒,還留一點鬍鬚,硬硬的,明玥有些嫌棄。
而周自恆就不一樣了。他只比明玥大一歲九個月,都是小小個,肥嘟嘟,身上還有一樣的奶香,明玥最喜歡黏着的,就數周自恆了。周自恆也喜歡她,媳婦長媳婦短,叫喚不停,有時還能從明玥那兒聽來一句:“哎~”
每每明岱川聽到,都恨不得直接把周自恆踢開,暗罵周自恆遺傳了他爹風流的基因。
周自恆在這一點上確實無師自通,學會說話不過一年的功夫,就已經很能哄騙人了,特別是哄明玥,哄地死死的。
在明玥才會爬的時候,周自恆就拿着糖果學着大人模樣逗她:“到哥哥這邊來。”明玥就眯着桃花眼,努力地爬過去,手上銀鈴鐺叮叮響。她光爬過去還不算,要在周自恆臉上親一口,糖果才是她的。
周自恆還給她買玩具,周自恆有大把大把的零花錢,傍晚散步,總會帶着明玥去超市裏瞅瞅,瞧見什麼了,就讓明玥親一口,再把玩具給她買下來。但這事兒被明岱川知曉了,再不讓周自恆如此,明玥也不會哭鬧。
周自恆還給明玥泡牛奶,他泡得一般,但明玥每次都很賞臉,親他好幾下,糊的他一臉口水,周自恆相當自豪。
晚間時候,周自恆又從家裏跑出來串門。雖說娃娃親的事擱下了,但江雙鯉還是很喜歡周自恆的,小區里小孩不多,難得明玥和周自恆能玩到一起。
周自恆是帶着一口袋的糖果來的,甜甜地喊了聲“江阿姨”,又不情不願地喊了“明叔叔”,再耀武揚威地站在明玥前面,捧着糖果給明玥,驕矜又害羞地道:“都給你的,我對你可好着呢!”
明玥對周自恆的聲音很敏感,看見他就笑起來,跟甜滋滋的糯米糍一般,她下意識地過去要抱着周自恆的腰,親他的下巴一口,明岱川制住了女兒,把她牢牢抱着:“爸爸在教你說話呢!來,跟爸爸說。”
明玥又乖乖地坐好了。
明岱川教明玥說話,看得周自恆極其眼熱,他想了一會,彎着腰去看明玥。
可惜明玥還是沒有開口,明岱川無奈地抱着女兒嘆氣。
周自恆順勢加入:“媳婦你也叫我,叫我。”他開心地蹬腿,笑得跟花似的。
明玥當他又在逗她,只過去親了他臉頰一下。
“不對!”周自恆捧着她的臉蛋,“要叫我!叫我!叫我……”
“叫小哥哥。”江雙鯉插嘴。
“對。”周自恆嚴肅地點頭,小孩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讓江雙鯉和明岱川都忍不住笑,“你叫我小哥哥,我給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