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四個丫鬟同時看向嚴青菊,見她慢悠悠地坐回床上,整了整綰好的髮髻,原本有些緊張的,可看她這樣子,莫名的也不緊張了。
誰說嚴青菊不緊張?她緊張得手指揪着衣擺,都將之抓皺了,只是現在在丫鬟們面前,她不能表現出來。
紀顯被人扶到門口后,便將扶着他的人推開了,喜娘跟着進來,不敢過去扶他,邊唱着吉詳話邊跟進。嚴青菊自然不能枯坐着,慢騰騰地起身,見穿着一身大紅色衣袍的男人帶着一身酒氣進來,抿了抿唇,小心地過去扶住他的一隻手。
紀顯顯然喝得高了,直接將她推開,將她推得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在丫鬟們驚呼着撲過去扶她時,又被一隻大手給拎住了,抓了回來,然後腰間多了一條鐵臂,那種無法悍動的力道,再次讓她意識到男女天生的差異。
女人果然是弱勢群體啊……
這般想着,她怯怯地抬頭看向他,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分外惹人憐惜。
果然,勒着她的力道輕了點兒,然後差點抱着她一起摔到了床里,被他身上的酒氣一薰,她有些不舒服地皺起眉頭,對那群已經傻眼的丫鬟道:「快去給爺端些水來凈臉。」
丫鬟匆匆忙忙地下去了,大概是因為紀顯要用水,這回耳房裏倒是已經備好了水,直接弄過來便行了。
嚴青菊拍拍勒着她的男人的手,小聲道:「爺,先凈臉罷。」
紀顯看了她一眼,方放開手,由着她去絞乾凈巾帕給他擦臉。
等她將他團團圍着伺候洗漱更衣后,丫鬟們收拾好東西,低眉順眼地下去了,四個丹顯然也有些擔心地看着室內的兩人,只是再擔心,也只能按捺下,退出新房,順便將門關上。
新房裏只剩下今日的新婚夫妻。
一個看起來兇狠,一個看起來嬌弱,心裏想什麼,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紀顯靠着床,對站得遠遠的少女道:「過來。」
嚴青菊似乎又嚇到了,瘦弱的身子抖縮了下,小步地挪了過去,偶爾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看得他哭笑不得——這女人何至於用這般可憐的模樣看他么?他又不會真的吃了她。
不過不可否認,是個男人都會對這樣的弱女子心憐幾分,他自然也不例外。
坐在有些搖晃的花轎里,大紅色的蓋頭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聽得外頭一片噼哩叭啦的鞭炮聲,轟得她耳膜都有些生疼生疼的,腦仁同時也抽疼起來。
她手裏捧着一個玉如意,花轎有節奏地搖晃着,即便昨晚一個晚上沒睡好,卻沒有什麼睡意,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一片紅色。隨着鞭炮聲過後,外面傳來了各種議論紛紛的聲音,她豎起耳朵,但因為周遭鼓樂之聲一路過來,根本聽不出個大概。
「……不是說只是公府的庶女么?看那嫁妝單子……怎捨得搭那麼多嫁妝?」
「雖是庶女,但是聽說端王妃和這庶妹自幼姐妹情深,嚴老太爺和嚴四老爺看在端王妃的面子上給添的。」
「怨不得,這鎮國公府也賺到了,原本以為迎個庶女娶低了沒臉,可瞧人家的嫁妝,就是不差的。」
「呔!同是公府,人家雖然是庶女,卻是依着嫡女的規格來教養的,配那鎮國公世子還是被糟蹋了。」
「可不是,那鎮國公世子不過是仗着皇上寵愛罷了,私德不修,哪家閨女嫁他誰倒霉。」
「就是啊……」
紛紛的議論在鞭炮響起時,又蓋過去,再也聽不到分毫,她的心也沉下去。直到花轎停下,她的身體也跟着一頓,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裏一片平靜。
既然選擇了走這條路,那麼她會繼續走下去。
接下來,她被喜娘扶下轎,跨火盆,進喜堂,拜堂,然後送進新房。
當紅頭蓋被一支金色的喜秤挑起,她半垂的眼睛抬起,便對上一雙冷戾的眸子,嚇得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抱着的玉如意,然後才看清楚面前男人的模樣。
一襲大紅色的新郎官服,襯得人精神熠熠,那張臉上若沒有那條疤,絕對可以稱之為英氣俊朗,十分端正,可惜現在給人的感覺便是兇惡狠戾,讓人不敢直視。
她看了一眼,又趕緊垂下頭,看起來就像一個新嫁娘般羞澀,讓旁邊看着的人也不知道這是真羞澀還是因為對方的長相而害怕。
新房的氣氛有些僵硬,喜娘、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喜娘對着新郎官那張臉,饒是平時舌燦蓮花,能將死的說成活的,此時實在是覺得自己是個嘴拙的。而那些丫鬟們手裏捧着象徵吉詳的物什,細嫩的胳膊卻在發著抖。
一時間,新房的氣氛更怪異了。
穿着一身喜氣衣裳的丹寇等陪嫁丫鬟心裏也急得不行,使勁兒地瞪着喜娘,都什麼時候了,竟然出這種差子。
喜娘被她瞪了好一會兒,趕緊擠出笑容道:「恭喜世子爺,兩位該喝合巹酒了。」
紀顯看了眼抖着身子端着托盤過來的丫鬟,眉頭擰起,似乎有些不耐煩,不待喜娘說什麼,直接抄起托盤上的兩個酒杯,自己端着一杯酒直接飲盡,另一杯遞給了坐在床上有些傻眼的新婚妻子。
嚴青菊被他盯着,硬着頭皮伸手接過酒杯,也學他的樣子喝盡。這種喜酒並不烈,但喝進肚子裏仍是覺得有些不舒服,女人極少會喜歡喝酒,特別是她這種從小隻喝花釀酒的閨閣女子,更不會沾這種酒了。
喝完合巹酒,又在喜娘在唱答下完成了應有的儀式后,紀顯袍子一撩,便道:「我去敬酒,你們好生伺候夫人歇息。」
眾人:「……」
等紀顯離開后,喜娘同情地看了眼坐在新床上的新娘子,看着柔柔弱弱的,那雙眼睛盈盈地看過來,說不出的幽怨婉轉,連她都心疼了,覺得她被許配給這樣的男人真是糟蹋了,只是這些都是命啊,看着是她高攀,可是裏面那些門道兒,京城裏誰不知道,只是沒在嘴上說罷了。
喜娘和丫鬟們也依次下去守到門外,屋子裏只剩下嚴青菊和四個陪嫁的丫鬟丹寇、丹橘、丹霞、丹雲。
京城的十月份已經進入初冬,天空灰濛濛的一片,眼看着就要下雪了,壓得人心頭沉甸甸的。新房裏雖然燒了地龍,但是人坐得久了,也會感覺到僵冷。
丹寇見嚴青菊木木地坐在那裏,忙扯了下身邊的丹橘,說道:「姑娘,奴婢去打盆熱水來給您洗臉,丹橘也去弄得暖手爐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別讓姑娘冷着。丹霞、丹雲,你們在這裏伺候夫人。」
嚴青菊看着兩個丫鬟,點了點頭。
丹寇先是幫她取下鳳冠,將上了頭油的發散下來,方和丹橘出去。
丹寇剛出門,便見着一個穿着嶄新褚紅色衣裳的小廝,個子矮小,但臉上堆着笑,看着也頗為親切。見到丹寇兩人出來,忙搓着有些發冷的手過去,說道:「兩位姐姐是夫人身邊的得用人吧?我叫紀山,是爺身邊伺候的小廝,兩位姐姐怎麼稱呼?」
聽到是姑爺身邊的小廝,丹寇知道自家姑娘想要在這府里立足,自然要先和紀顯身邊伺候的人打好關係,臉上也堆起了笑容,熱情地道:「我叫丹寇,她叫丹橘,正想去打些熱水給夫人凈臉。」
紀山聽罷,忙道:「這種事情只須要吩咐一聲便行了,耳房裏有小丫頭看着小爐子,應該有火。」
紀山帶着兩人去耳房,不過卻沒看到什麼小丫頭,小爐子上架着個水壺,壺裏有些水,卻不夠用來兌開洗漱。紀山有些尷尬,見兩個丫鬟都冷眼看着,忙道:「今天婚禮,硯墨堂的人手不夠,許是小丫頭被叫走了,你們等着,我去廚房弄壺水回來。」
等紀山忙不迭地跑開后,丹橘滿臉怒火地道:「丹寇姐姐,這分明是瞧不起咱們家姑娘。」
丹寇比較冷靜,這種事情她早有心裏準備,說道:「看來這硯墨堂的人心可不齊啊。」
等紀山回來后,丹寇見他陪笑的臉,也不惱,拉過水壺后又道:「天氣有些冷,爺也不知道何時會回房,咱們姐妹倆還想給夫人弄個暖手爐,要麻煩紀山兄弟了。」
紀山忙不迭地又點頭,勤快地去張羅了。
丹寇很快便端着一盆兌好的熱水進屋子伺候主子洗漱,將剛才的事情說了,見主子垂着臉慢慢地卸妝,不發一語,心裏也琢磨不透她在想什麼,不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