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在嚴暖的堅持下,程朔川陪她去了一趟理水市。
理水是西南與境外交界地段的一座古城,近些年大熱,是文藝青年出門旅行的首選之地。
嚴暖之前拍戲來這邊取過景,卻沒怎麼遊玩過。
當然,現在她也沒什麼心情遊玩。
理水市最熱的自然是理水古城,所有的熱鬧都依古城圍繞展開,其他地方,就算是市中心,也稍顯落後和冷清。
車停在老舊居民區外,路太窄太爛,車沒辦法進去。
嚴暖按下車窗,打量着眼前這寥寥四棟老樓組成的居民區。
地上坑窪臟污,樓也斑駁頹頹,就連爬山虎都顯得顏色深沉暗寂,沒有生氣。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程朔川告訴她,關於嚴小書的那些事。
手緊了緊。
程朔川的手慢慢覆了上去,溫熱從手背傳來,嚴暖轉頭,撞進程朔川的眼裏。
程朔川拍了拍她的肩,“應該快出來了,再等等。”
嚴暖點頭。
二十分鐘后,吵嚷混雜的男女聲先一步從小巷傳來。
映入嚴暖眼帘的,是一群打扮前衛,頭髮顏色各異,背或提着各種樂器的男男女女。
她比對着程朔川給的照片,一眼就看到被人箍着脖子,嘴裏叼着煙的粉色爆炸頭女孩。
女孩皮膚白,塗著艷紅的唇膏,腳踩一雙鉚釘黑靴。
很個性。
這群人很快經過他們這輛車,粉色爆炸頭還彎下腰,對着車窗擺弄頭髮。
嚴暖隔着窗子看她。
年輕的,鮮活的臉。
眼裏卻有不符合年紀的漠然。
女生在外頭看不到她,可她卻將這張臉深深地,印入了腦海。
他們在嬉笑打鬧。
“喲喲喲誰犯事兒了啊,看看車牌看看車牌,哪來的人物啊。”
有膽大的敲了敲玻璃窗,一路嘻嘻哈哈地,很快走了過去。
嚴暖至始至終都沒下車,連車窗都沒搖下來一下。
這一點讓程朔川略感意外。
夜晚的時候,嚴暖和程朔川去了理水古城,進了一家名為阿靜酒館的民謠清吧。
兩人坐在較靠近裏頭的座位,離駐唱歌手有點遠。
進來之前,嚴暖就看了門口的小黑板,蘇妮,晚八點半至十點。
她和程朔川就靜坐着,各點了一杯雞尾酒,卻都沒有喝一口。
這家清吧據說是理水生意最好,人氣最旺的。
也是巧,鍾晚櫻還跟她說過,當初季天澤在理水拍戲,鍾晚櫻還來這兒探過班,在這家酒吧唱了一首歌。
粉色爆炸頭女孩姍姍來遲。
直至八點四十才落座主唱位置,下頭有些抱怨聲,不過女孩兒很擅於調節氣氛,短短几句就引了下頭一陣笑聲。
嚴暖笑不出來。
那些夾雜着性暗示的低俗笑話映襯着亮晶晶的,水鑽快要掉落的腰帶。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髒亂逼仄的老居民樓。
她聽女孩兒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今晚的駐唱歌手蘇妮……”
蘇妮。
嚴暖握着那杯雞尾酒,垂了眼睛,在這座古城那幾首民謠翻來覆去的四處飄蕩,蘇妮唱這些歌,也不知道唱過多少次了。
她不在狀態的聽,更多的,是程朔川那些話在耳邊盤旋。
“……最開始是被控制着,在街上賣花。十四歲的時候,被送到了夜總會……”
嚴暖很想端起眼前的酒一飲而盡,卻也知道自己不能。
心裏堵得慌。
她小聲問程朔川,“你確定,真的是她嗎?”
程朔川沉默,點了點頭。
那種堵在胸腔的悶氣好像怎麼都散不去了。
她本來該擁有一個富足且完滿的家庭,可是……
“我想出去走走。”
程朔川沒動,低聲問她,“不等她唱完嗎?”
嚴暖搖了搖頭,“先出去走走吧。”
理水河邊的月色溫柔,映襯在河裏波光粼粼。
嚴暖不想講話,程朔川也就陪着她,安安靜靜的靠在橋邊。
他們沒走遠,就等着時間一到,再回酒館找人。
回到酒館門前時,有個光頭男人正纏着蘇妮說話,蘇妮似乎對付這種人遊刃有餘,收拾自己的結他包,嘴裏叼着煙,眯起眼。
“這個價啊,哥們兒,你不如去棉花街敲敲髮廊推拉門?”
男人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我再加兩百,行了,我還不知道你們這幫子,靜妹妹也就兩千五,古城裏頭的頭牌價了吧?”
“懂行情啊哥們兒,那你去找靜妹妹。”蘇妮拍了拍他肩,想要錯身而過。
男人似乎知道小酒館裏他占不到便宜,一路跟着蘇妮往外頭走。
嚴暖和程朔川在街對面,也默不作聲的平行跟着。
隱隱約約嚴暖能聽到那光頭嘴碎在說些什麼,“那小白臉你跟着他沒前途的,上月他還陪一來旅遊的富婆吹了一晚上酒呢,街上誰不知道啊。”
許是這一句觸到了蘇妮的爆發點,她轉身就是一腳踹了上去,“你他媽有完沒完啊,煩不煩?”
“操,破鞋破得底都穿了裝你媽/逼的清純,以前不就是夜總會裏做/雞的么。”
那光頭男一巴掌作勢就要打上去。
嚴暖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還是程朔川更快,幾大跨步上前,就捉住了光頭男的手,嚴暖見識過她打人那股狠勁,當初驚訝,現在心裏卻放心了些。
程朔川只用了七分的力氣捏他手腕,那男人就嘰嘰歪歪大叫起來。
煩人。
程朔川順勢一腳踢開,一個字都沒多說。
蘇妮愣了下,吐完最後一個煙圈,她隨手將煙蒂扔在地上,踩了一腳。
抬眼去看程朔川時,她微眯起眼打量,“謝謝你啊帥哥。”
嚴暖走了過來,站在程朔川身邊。
蘇妮也瞧了她一眼。
大大的墨鏡,遮住下半張臉的衝鋒衣領。
蘇妮沒講話,略微點頭,就想離開。
“欸……”
嚴暖忍不住開口。
蘇妮停了步子,回頭看她,“美女,有事兒嗎?”
嚴暖挽着程朔川的手,緊了緊。
“是這樣,剛剛我們在阿靜酒館聽你唱了歌,覺得很不錯,我們……我們是唱片公司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做音樂這一塊?”
蘇妮聽她說話,笑了聲,“行了吧,我自己什麼水平我還不知道嗎?混口飯吃而已,你們兩位,還有事兒嗎?”
見嚴暖想取墨鏡表明身份,程朔川先於她一步出聲,“我是啟程娛樂總經理程朔川,這是我的名片。”
說著他遞出一張薄薄的紙。
蘇妮愣了下,啟程娛樂啊,她接過去,還真是,這紙張看着就很高級,不像冒充啊。
程朔川:“我們公司想要培養新人,唱歌唱得怎麼樣並不是太重要,畢竟你沒有受過專業的培訓,我們看中的是你的颱風……還有外在形象,比較有發展前途。”
蘇妮下意識低頭打量自己這外在形象,覺着有點逗。
嚴暖也有點想扶額,真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啊。
不管怎樣,蘇妮的聯繫方式是留下了,程朔川表示,她可以先考慮一下,後續他們公司會派人與她接洽,如果雙方有合作意願,他們會儘快擬出合同。
蘇妮是將信將疑的樣子。
這年頭號稱來理水挖掘新人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裏頭夾雜着無數公關皮包還有單純騙炮的。
很難讓人信服。
但是這,啟程娛樂也太有名了吧。
還有那兩人的穿着打扮氣質,看上去不像騙子。
回去的時候嚴暖心情並不是很好,她終於見到了嚴小書,卻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見程朔川真給公司打電話,她還有點驚訝,“你真要簽她嗎?”
說實話,蘇妮這樣子,沒什麼出道的資質。
她就是隨口一喊,想要留住蘇妮……
程朔川點了點頭,“公司多養一個人,也沒關係。”
嚴暖沉默。
她是一定要幫嚴小書的。
不管嚴小書是不是變成了蘇妮這個樣子,亦或是更糟糕,她也早有心理準備。
只是現在她卻沒什麼勇氣去告訴蘇妮,自己曾經霸佔過她的人生,也沒勇氣去告訴蘇妮,可能她還記得的還存有幻想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人世。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歡唱歌。
如果能盡自己所能,幫她實現夢想,那是最好。
如果她並不是真的喜歡唱歌,藉此機會帶她離開這個地方,讓她過上更好的生活,那也算是了卻一樁心愿。
這樣想,好像簽下她,是一個好辦法。
至於真相,等到合適的時候再說吧。
***
蘇妮從前從來不相信撞大運。
可是當她拿到那張名片,簽下那份完全看不出漏洞的合約,只身前往帝都的時候,她信了。
那個理水深夜裏幫了她一把的男人真的是啟程娛樂的總經理。
前不久和嚴暖戀情被曝光的那個程總。
從前總有人說,她和嚴暖長得有點像,跑場子的小夥伴也說她是低配嚴暖。
嚴暖,大明星啊。
她這樣看不到明天的人哪裏敢跟人家小仙女相提並論。
可是現在,兩人好像在同一家公司了。
她回想,那晚上戴墨鏡穿衝鋒衣的女人不會就是嚴暖吧,兩人很親密的樣子,只是那女人好像懷了孕啊。
如果她是嚴暖,懷了孕?
結合這幾天外面傳的,嚴暖出國進修了。
蘇妮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
當然,她不會到處瞎說。
老闆的事,員工閉嘴不談是基本操守。
再說了,沒他們,自己也不會在這兒。
公司待遇很好,她的經紀人手下還有好多個藝人,管不太到她,但是人還挺好的,而且公司還給分房子住,安排很多從前聽都沒聽過的課給她訓練,白吃白住還有工資,還能學到很多東西。
只是她偶然間聽到了些閑言碎語。
有人說,她跟總經理有曖昧關係,這種資質也能塞進來。
有人說,她和嚴暖有點像,估計把她當個玩意兒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