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鮮花還是麵包
頡利當然是捉不到的。
在康蘇密和楊政道打開城門,把飛虎軍放進來,突襲突厥中帳的時候,老狐狸一樣的頡利就已經帶着自己的心腹,突圍而出,很快就出了定襄城,連夜往鐵山方向逃跑。
定襄城門外,李靖專門劃出了一大塊空白區域,一排排突厥人的腦袋,被人用木杆豎了起來,地上血流成河,蒼蠅烏泱烏泱地圍成一團團的黑雲,在這片區域上轉着。
白棋路過經過這片區域的時候,忍了兩天終於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吐得連黃膽水都吐了出來,眼淚淌滿了臉上,臉上寫滿了厭惡。
“李總管這麼做是不是有違人道?”白棋問陸奉先。
陸奉先先是詫異地看了一眼白棋,然後好笑地問:“這些突厥人過去年年侵犯我中原大地,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弄得到處哀鴻遍野,現在只不過是殺幾個突厥人罷了。人道?戰爭,需要人道嗎?”
白棋默然,這短短的時間的事情,是他以前從未經歷過的,戰爭的慘烈與英勇赴死的悲壯,讓他一下子思考了許多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
李靖攻入定襄城內的時候,萬旭協助楊政道已經控制了城內的大部分區域,所以整個定襄城並沒有剛剛經歷過攻城戰的破敗模樣,只不過由於李靖進城后的戒嚴令,定襄城內行人極少,只有一隊又一隊的唐軍街道上巡邏着。
定襄城城府內,李靖站在大堂內,與其餘的將領正在討論着接下來的行軍計劃,尉遲敬德從外面走了進來。
“總管,末將回來了!”
李靖抬起頭來,上前大喜道:“辛苦你們了!其餘將士可好?”
“傷亡過半,只剩下千餘殘兵!”尉遲敬德黝黑的臉上有些不自然。
大堂內一片寂靜,李靖默默地拍拍尉遲敬德的肩膀。
“風曲呢?”李靖問道。
“他說要去醫治傷兵的地方,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尉遲敬德咧嘴笑着:“不過那小子自己也受了傷,我看他來這裏也是礙事,就讓那個陸奉先陪他去,免得這小子弄出什麼么么蛾子來。”
“他是在怨我啊!”李靖嘆口氣說。
此時,在傷兵房內,一堆人正圍成一團看着白棋在那裏,白棋手裏正拿着一根針,把一個肚子裂開的士兵的肚皮一點點地像縫衣服一樣的縫了起來。
偌大的傷兵房內,靜悄悄地,連大口喘氣的聲音都沒有,個人的眼睛都看着白棋手裏的針線。
白棋剪斷了羊腸線,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抹掉額頭上的汗,在旁邊盆子的清水裏洗乾淨手。
軍醫上前摸了摸傷員的額頭,然後再輕輕地用手摸着被縫合起來的肚皮,最後把一把脈,看着白棋驚叫道:“白將軍真乃神人也!”
神人?自己是一個凡人好嗎?如果是神人,之前與突厥作戰,一個移山填海就把突厥人全埋了,哪來里還用得着現在自己要動手救助傷員。
頂着旁邊的人火辣辣的眼神,白棋在教完軍醫如何製作羊腸線,在縫合傷口時要注意哪些事情后,就拖着陸奉先,急急忙忙地衝出了傷兵房。
“別再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雖然你年紀比我大,但是我還會痛扁你的!”白棋眼神很不好地看着陸奉先。
“被一群人崇拜的滋味如何?”陸奉先英俊臉上雲淡風輕,白棋再一次控制住在打他臉的**。
“感覺就像是一隻猴子在耍戲,旁邊一大群人在圍觀一樣!”叼着一根麥桿,白棋一邊走一邊說。
“你無私地向他們傳授這些知識,以後會救很多人的。”
“那是你們不懂!”白棋長嘆一聲,文不行,武似乎也不行,自己在這大唐唯一有用的,好像就剩這身半桶水的知識了。
走出軍營,走過幾條街道,白棋站在一間兩層高的樓前面,裏面一個胖子模樣正在指揮着夥計在搬運着貨物。
陸奉先左右看了一下,這間店鋪是這條大街上最大的一間,而且還是唐朝商人開的:“你是有意還是無意走到這裏來的?”
“嘿嘿,你猜!”白棋不管身後陸奉先的表情,笑着走向了店鋪里的那個胖子。
胖子一身大汗地指揮着自己的夥計在把最後一箱貨物運回去,突然看到兩個唐人走了進來,先是一愣,然後露出商人的標準式的笑容迎了上來:“兩位軍爺是想要買什麼呢,還是要託人送東西回長安?”
“你知道我們是軍人?”白棋好奇地問。
“呵呵,如今定襄城內戒嚴,城內的人一般很少會出來,只有我大唐的軍人才會有空到街上走走。”
“聰明,我喜歡聰明的人,尤其是胖子!”白棋對着胖子豎起大拇指。
“那你們兩位是需要我嚴某人做些什麼呢?”嚴胖子擦了擦手掌,嘿嘿笑着說。
“嚴胖子,我想跟你做筆生意!”白棋看着胖子,眼神里放出異樣的光芒。
“哦,是什麼生意?”聽到生意二字,胖子眼睛開始放光。
白棋帶着胖子嚴錢和陸奉先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那裏堆放着昨天夜裏死去的馬牛羊等牲畜。
白棋問陸奉先要回自己的匕首,走上前來,一腳把準備跟自己說話的那個傢伙踢開,蹲下身來,開始解剖一頭馬。
放血,切肉,剔骨,把肉切成大塊的方形,用削尖的木條在馬肉上紮上小孔,取過旁邊的鹽往肉上反覆揉搓,皮朝下肉朝上,然後放進一個盆子裏,如法炮製,把弄好的肉全部碼放在一起,洗乾淨一塊石頭,壓在肉的上面。
“看見沒有,這就是我要跟你做的生意!”做好了示範,白棋洗乾淨手,起身來到胖子面前。
“怎麼交易?”胖子看着高高摞起的牲畜,身子在打在擺子。經過面前這位年輕的軍爺的加工,這些本來沒有用處的牲畜將會源源不斷地進入長安城內,成為長安人的一道新菜。
胖子沒有懷疑白棋的話,現在他需要的是面前的這位小軍爺的一個承諾,還有,他能在這裏面賺多少。
“你看到了,這些死去的牲畜有這麼多,要做成臘肉,除了剛才的工序外,還要經過不斷的晾曬,最後才能成為可以上得了長安人桌上的佳肴。”白棋看了一眼胖子,繼續說道:“我會為你取得使用這些牲畜的權利,而你要付出的除了給我一個合適的價錢外,還要請唐軍士兵為你做這些活,並且給予他們支付報酬!”
胖子剛想開口,白棋又繼續說道:“哦,忘記告訴你,昨夜死去的馬匹還不止這些!”
胖子回去了,這筆生意對他來說是一個從未有過的冒險,他要回去好好考量。
陸奉先看着白棋,認真地說:“你不應該這麼衝動地自作主張!”
“李靖他把突厥俘虜全殺了,在定襄城外擺個頭顱陣,不是怕功高蓋主嗎?我再幫他一把!”
“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起碼我可以把這些錢給那些犧牲的和殘廢的士兵,大唐現在很窮,沒有多餘的錢糧來養活這批人。”白棋躺在草垛上,看着天上飄過的白雲,出奇地平靜。
他來自後世,看不慣這種把人用完了,隨便給幾文錢或是幾句激奮人心的話就把人家打發掉的事情,即使這種事情在這裏很普遍。大唐現在是窮,那麼就由自己來為他們補償些什麼吧。
“你就不怕有人蔘你一本?”陸奉先站在旁邊說道。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再說了,我又沒打算蠱惑人心!即使有人蔘我,怕什麼啊,我還只是一個平民,好嗎?”白棋誇張的說道,說著說著就笑了。
然後,頭上的天就黑了。
“誰在擋着我看天啊!”白棋很生氣,然後看到了李靖那張老帥哥的臉,後面還有尉遲敬德的一張黑臉。
白棋立即跳了起來,陸奉先正在他們旁邊低眉順眼的站在那裏,娘的,陸奉先這刁民想害朕!
“李總管!”什麼也別管,先像個媳婦一樣把自己的姿態放低再說。
李靖發出一聲冷哼,看着眼前這個低頭順耳的年輕人說道:“聽說,你在惡陽嶺的時候很威風啊,說老夫躲在青樓女子的懷裏不出來?”
白棋不說話,不能承認啊,誰知道李靖會給自己穿什麼鞋子!
“這事也是小事,畢竟老夫不給你們任何支援,令你們傷亡慘重,有這股怨氣很正常!”李靖繼續說道。
李總管還是挺通情達理的嘛,白棋抬頭,看到李靖一張死人臉,嚇得又馬上低下了頭。
“不過,你把一個賤商拉進來,為你斂財,這是怎麼回事?”李靖的話很低沉,他很生氣。
遠處,兩個士兵拖着嚴胖子走了過來。
“老夫座下從不出亂軍紀之人,若你不講清楚,老夫拼着陛下責備,今天也要斬你於馬下!”
白棋看着那邊嚎啕大哭的胖子,苦澀地笑了,他看着李靖,胸中有股氣,:“總管,風曲想問,對那些在惡陽嶺中犧牲的將士,可有撫恤?”
“當然有!”
“多少?可供他們家庭生活多久?”
“朝廷自有分寸!”
“好一個自有分寸!”白棋把陸奉先暗中拉住自己的手打開,冷冰地問道:“那對於在這場戰爭中殘廢的將士,朝廷可有照顧?”
“當然也有!”
“多少?可讓他們日後能安穩生活?”
“夠了!”李靖發怒了。
“總管,陛下登基至今三年,元年,關中飢,米斗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陛下勤勞節儉,為天下先,我大唐子民最為淳樸,至今沒有怨言。但是,人總不能一輩子餓肚子,肚子餓久了,會造反的!”
“白風曲,你大膽!”尉遲敬德臉色大變,連忙上前,想捂住白棋的嘴巴。
“敬德,讓他繼續說!”李靖臉色平靜,看不出心裏在想些什麼。
“這些大唐軍人,他們為國家出生入死,捨身求仁,大唐應該給予他們最好的獎賞,激昂的話誰都會講,但是這些治不了肚子,還要有實實在在的銀糧,才能讓他們心裏更加有底,這樣他們的家人才會老有所養幼有所依,這樣的軍隊才是我大唐的萬勝之師啊!”白棋一咬牙,跪在李靖面前:“今天,懇請總管讓小子放肆一次!”
“所以,你就找個商人,幫你把這些死去的戰馬和牛羊做成你所說的臘肉,賣給長安人,目的就是給將士們發錢?”
“是的!”白棋低下頭。
“長安人也是大唐的子民,你就這樣子吭他們?”
白棋不出聲,這時候說任何話都不好。
“記住,良種馬我會讓人挑選出來,還有牧場那邊圈養的牛羊你絕不能碰!如果我聽到有一個將士對你們給的價錢有異議,我同樣會處決你!”良久,李靖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白棋抬頭望去,只看到了李靖落寞的身影。
“唉,疾兒啊!”尉遲敬德把白棋拉了起來,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長嘆一聲,臉上露出開心的微笑。
“尉遲伯伯,風曲這次太過衝動了!”
“其實,藥師也有他的苦衷啊!小子,你可要好好感謝他!”尉遲敬德拍着白棋的肩膀,開心地笑了起來:“小子,放手去做你的事情吧!”
那邊,嚴胖子哭啼着從地上爬了過來,一把抱住白棋的大腿:“嚇死我了!”
“那你還做不做這筆生意?”白棋一腳踢開胖子,這傢伙被嚇得褲子都尿濕了。
“做!為什麼不做!我要把這生意做得更大!”胖子擦乾眼淚,馬上站了起來,咬着牙,狠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