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痴念
?身邊古琴發出一聲清鳴,能讓它奏出這樣高亢鏗鏘之音來迎接的人,只有掌門陸青元。
瓊琦定了定神,體內靈氣運轉,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她不希望被陸青元瞧見她方寸大亂的樣子。
洞府門邊青光閃耀,青光內傳來陸青元的聲音,平靜而溫和:“我覺出你心境不穩,因為何事?”
瓊琦看着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逐漸清晰,數百年的記憶全都湧上心頭。曾經那人,如師、如父、如兄、如友,若她還是昔日的冥頑少女,定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抱住那人大哭一場。
但她終究是忍住,垂目將古琴移到面前輕輕一撫:“剛剛替你算了一卦,為凶。”
陸青元腳步不停,衣襟帶風走到瓊琦面前,撩袍坐下,神色平靜沒有一絲恐懼或者不安:“我已知。”
瓊琦面色更白,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陸青元說“已知”,這說明他已為自己算過。兩名元嬰修士同樣算出凶卦,那就不可能有誤了。
她無法直視陸青元平靜到令人覺得窒息的雙眸,低頭將古琴往陸青元那邊推了推:“現在倒願意來我這兒彈上一曲了?”
陸青元試了試弦音,笑了笑道:“從前不是不願,是不敢。”
瓊琦一驚,心裏既喜又痛。陸青元從來沒有對她表露過半點男女之情,現在這麼說,已是默認,更是惜別。
她看向陸青元,波光瀲灧能讓任何看到這雙眼睛的人痴迷。
瓊琦抬目,陸青元卻低頭。還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他怕看了那雙眼睛會心動,會軟弱了道境。
“你應知妖坑那邊連日異動,妖兵或在月中封印薄弱之日突破封印。大戰在即,其他三大宗門的掌門皆已出發,待內門試煉結束,我與雷萬鈞、凌巔也會前往妖坑。”
陸青元邊說,邊以衣袖輕輕擦拭琴身。這是瓊琦十八歲生日時,他親手為她打造的琴,數百年過去,她珍藏至今。
“你和東方煥留守宗內……”說到這裏陸青元頓了頓,“若我戰死,由你來繼承掌門之位宗門傳承。我走之前,會將掌門扳指留給你。”
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瓊琦聽在耳中卻如狂風暴雨。她強壓住心中絞痛,問道:“我想跟你一起去,為何不將掌門之位傳給凌巔或是雷萬鈞?”
陸青元似乎感應到瓊琦心中狂濤,抬手將她鬢邊一縷垂絲拂到耳後,又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雷萬鈞是個老古板,他不會接受的。凌巔自上次妖坑大戰後便越來越古怪,收集爐鼎的愛好也是始於那時,將宗門交給他我不放心。而你,是我最放心的人。”
那句“最放心的人”讓瓊琦喉嚨發緊,壓抑半晌才又恢復平靜,問:“那老祖呢?老祖怎麼說?”
陸青元沉默許久,才鄭重地道:“此事重大,我只和東方煥提起過。老祖已失蹤多月,我用盡辦法都無法聯絡到他。若戰事起,不能依賴老祖。”
瓊琦大吃了一驚,微微顫抖着問道:“老祖難道不在自己的洞府內么?”
陸青元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洞府內空無一人。”
隱仙宗之所以能稱霸仙元大陸,就是因為有老祖宋傑的存在。
此人是個奇才,千年前普元大陸靈氣枯竭時,他剛剛達到元嬰初期修為,帶領其他幾名普元大陸的元嬰修士合力找到了通往仙元大陸的傳送通道。
千年後,同來的元嬰修士都已作古,唯獨宋傑,不但一手創造了仙元第一大宗,自身修為不斷突破,成為仙元大陸唯一的元嬰巔峰修士,離飛升只差一個機緣而已。
宋傑閉關時沒有留命牌,不知生死。但如果宋傑還在仙元大陸,不可能對陸青元的聯絡置之不理,要知道元嬰巔峰修士的靈識之強,足可覆蓋大半個仙元大陸。如果是飛升了,也不可能事先不告知宗門。
這樣看起來,宋傑很可能在閉關過程中因故外出,在外出途中出了什麼事。
瓊琦覺得渾身的血液彷彿都要褪去,從頭到腳都是冰涼的。怪不得蓍草會自焚,老祖失蹤對隱仙宗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若沒有老祖,陸青元便是隱仙宗最後一道靠山。
她慘然看向陸青元,她知道陸青元百年來為隱仙宗作出的犧牲,也明白一旦隱仙宗面臨危機,這個男人會如何選擇。
陸青元卻只淡然地笑了笑,正事該說的都說完了,剩下的這一點時間都是屬於她的。
對她說什麼呢?陸青元突然發現,壓抑了數百年的感情,如今已不知該如何表達。他輕撫琴弦,琴弦不撥自鳴,竟也通人意,琴聲中帶着悵然。
陸青元心裏暗嘆了一聲,十指一勾,一曲《鳳求凰》自琴弦上流出。
他從未當著瓊琦的面彈過此曲,只在無數個獨處的深夜,想像終有一日能以此曲博美人一笑,沒想到心愿達成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瓊琦閉眼,睜眼時妙曼身軀已站起,蓮步輕移繞到陸青元身後。
“我已有無數次,想像自己能這樣坐在你身後,不要做什麼凝丹長老,你也不要做什麼隱仙掌門,就這樣如普通人家的夫妻。”
瓊琦貼着陸青元的脊背坐下,頭枕在陸青元的背上,伸出雙臂從後邊攬住了陸青元的腰。如果可以回到從前,她一定不顧一切地纏着他,讓他永遠都是曾經她身邊的那個人,如父、如師、如兄、如友。
淚如斷珠,無聲無息地滲入陸青元的道袍。
靈雞鳴過第三聲時,入圍第二輪千人擂的外門弟子們已在弟子堂前集合停當。共六百名弟子,由弟子堂修士帶領,在千人擂最高一層上各自的陣點裏坐好。
雖然因為過半數的內門弟子前往妖坑,讓整個隱仙宗蒙上了一層清冷、壓抑的氣氛,但隨着掌門陸青元等四名元嬰長老出現在千人擂看台上,將內門試煉的熱度推高了一大截,人心振奮,歡呼聲不絕。
由於原先負責主持試煉的鐘無禁也去了妖坑,千人擂由掌門陸青元親自主持,這更讓參加試煉的弟子們覺得無比榮幸。
演算打陣再次開啟,試煉弟子所在的陣點閃耀起藍光。
這一輪擂賽規則和前一輪有所不同,修為級別高低將完全不能影響排名高低,參試弟子的得分只取決於相對戰力的強弱,而不是絕對戰力。
也就是說,一名鍊氣八層修為的弟子哪怕慘敗給一名鍊氣十層修為的弟子,只要他表現夠出色,依然可以得到比鍊氣十層修為弟子更高的比分。但無論哪方棄權,都會導致扣分。
這就要求每名弟子在每場擂賽中,哪怕面對修為比自己低許多的對手都要施以全力,而遇到比自己修為高的對手時更要勉力一拼,不能怯懦。這樣一來,等於每一場擂賽都是殊死搏鬥。
為了減少傷亡率,第二輪擂賽規定,參試弟子三招后可以隨時認輸,不會導致扣分。此外,演算大陣也會根據兩名選手展露的攻擊力和防禦力,自行計算是否有一方身處危機需要立刻傳送轉移,以避免其傷亡。因此歷來內門試煉最後一輪往往是傷亡最低的。
楚諾原以為會和上一輪擂賽一樣,先從同階修為的弟子打起。哪想到這次大陣在選取對手非常狂野,上來就讓楚諾和一名鍊氣十層的修士對上,兩人之間足足相差兩層修為。
這名十層修為的弟子是名彬彬有禮的青年,看到楚諾只有鍊氣八層時不禁愣了愣,有些歉意地朝楚諾拱了拱手:“在下蕭易行,仙子請先出招。”
楚諾心裏感嘆,到底是第一輪篩選下來的,素質就是不一樣啊,要知道擂賽上誰先出招就是佔了先機呀。
既然對方謙讓得這麼有誠意,楚諾也就不客氣了。她對這位對手印象不錯,一邊回禮一邊善意地道:“那蕭道友需小心了。”
由於得分和攻擊力、防禦力直接掛鈎,楚諾這次又準備了充足的符籙和丹藥,自然是不惜血本地揮灑符籙,將自己在上一輪擂賽中的風格發揮到淋漓盡致,護體光罩、冰盾、龜盾罩了里三層外三層,火球符、巨石符一把把扔。
蕭易行開始時還因為“自己修為比對方高了足足兩層、而對方是一名纖弱女修”的想法而出手有所保留。兩息后,這位已經滿頭大汗、雙眼通紅,在鋪天蓋的火球、岩漿、石塊中躲避得狼狽不堪。
他現在才知道,楚諾那句“蕭道友需小心了”原來不是客氣話啊。
圍觀楚諾所在擂台的參試弟子們和天上那兩位築基護法已經傻眼了。這些人一直在高階擂台上,沒見過楚諾在中階擂台上的這種打法,此刻都有種腦殼被人敲得梆梆響的感覺。
有人開始悄悄議論:“看到沒,那就是楚諾,掌門義女,果然不同凡響。”
也有人不以為然,酸溜溜地道:“掌門義女就是好啊,不愁靈石法寶。我要是有用之不盡的法寶丹藥,慕容斷也未必是我對手。”
擂台上的蕭易行很快便冷靜下來,找准機會祭出了一件傘形法器。到底是鍊氣十層弟子,不會象第一輪擂賽中的伏川那樣,被楚諾打得連祭出法器的機會都沒有。
蕭易行祭出傘形法器的的剎那,因為大量靈氣輸入法器內,自身的護體光罩有一瞬間的薄弱,但依然擋住了巨石攻擊。待到傘形法器完全張開,化作一把飛速旋轉的大傘將蕭易行的上方完全罩住,將從天而降的巨石逐一彈開。
楚諾嘆了口氣,突然一個蝶影閃朝一側躥出。她看出那把傘形法器是風屬性的,風克石,她的巨石符暫時奈何不得這把傘。蕭易行得了這個間歇的空子,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向她發起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