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庫倫博士掙扎了一會兒便消停下來,眼神怨毒地盯着祁澤。
“為什麼你可以改變自己的記憶?這在理論上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直到此時,他依然保持着一名科學家的探索精神,徐徐道,“記憶的基本過程是由識記、保持、回憶和再認四個環節組成。識記就是攝錄,靠眼睛和耳朵把所見所聞存入大腦,這個過程是現實的,客觀的,不存在造假的。而我取出的正是這個環節中的記憶。回憶和再認才是人類對記憶做出感性判斷的源頭,一件事經過不同的回憶和再認才會產生不同的結論。而我不需要這些結論,我只相信一個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東西。”
他把臉貼合在看不見的隔離牆上,逼問道,“催眠大師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判斷力,甚至為他強加一段記憶,但如果直接攻破這人的大腦,從灰色的腦細胞里調取那些影像資料,便絕不會出現杜撰的可能。為什麼你能做到?為什麼?”
他雙眼赤紅,神態癲狂,恨不得從五行盤裏衝出來,把祁澤的腦子挖開看看。
祁澤坐在柔軟的沙發里,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顯得很是漫不經心,等庫倫博士氣得連靈魂體都開始扭曲起來的時候才幽幽開口,“我有一句話一直想送給你——面對未知的力量,保持敬畏之心是很有必要的。我初次來到黑眼星系時連話都不敢說,裝聾扮啞三個月才開始接觸外界,然後默默蟄伏了兩年。我認真地了解這個世界,探索這個世界,並不曾因為所謂的‘高低位面’之分而對它產生絲毫輕視。而你在未知面前卻採用了最愚蠢的一種方法,伸手便朝那團完全窺不見光亮的黑暗裏探去。你怎麼知道黑暗裏躲藏的是一隻溫順的兔子,亦或一隻吃人的猛獸?據我所知,你只是來自於二等位面,並不是一等或超一等,你有什麼狂妄的資本?”
祁澤諷刺地笑起來,“你就像一個高中畢業的毛頭小子,由於總是被同年齡人欺負,便跑到初中、小學、甚至幼兒園裏大展拳腳。你也配稱強者?快別搞笑了好嗎?你純粹就是個噁心的渣滓。”
驕傲的庫倫博士被這番話激怒了,一邊嘶吼一邊撞擊無形的囚籠,但在內心深處,他卻瑟瑟發抖着。祁澤的話就像一把利刃,劃破了他披掛在自己身上的美麗外衣,還原了內里的齷齪與不堪。他強大的精神世界被這些話狠狠擊潰,如果不能把祁澤踩在腳下,他將永遠擺脫不了挫敗感和羞恥感,從而變成一個畏首畏尾的懦夫。
但他還有翻盤的機會嗎?答案是否定的。
“柯克波一定會殺了你的!你等着下地獄吧!”他沖祁澤咆哮。
“自己打不過,於是哭唧唧地找外援嗎?你比卡西歐還像個娘們兒。”祁澤偏着腦袋看他,飽含羞辱意味的話能當場把人氣死,“柯克波是那名空間系異能者?我想起來了,是他幫你抓住了我。他的確算個高手,但憑你的實力,應該做不到像驅使一條狗一般令他臣服吧?但他似乎很聽你的話?讓我猜猜,你給他下.葯了?不,看上去不像,那就是用**賄賂了他?”
看見庫倫博士扭曲得不成樣子的臉龐,祁澤拊掌喟嘆,“還真是用**。庫倫博士,你比我想像得更為低賤。我怎麼能把你當成對手?這對我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庫倫博士整個靈魂體都快被氣散了,除了瘋狂地嘶吼咆哮,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他的驕傲與自尊被祁澤一字一句敲碎,並扔在地上碾壓。哪怕他逃離此處,重新找一個身體復活,也永遠無法擺脫祁澤在他心裏留下的創口。
看着扭成麻花狀,正狂叫不止地魂魄,卡西歐露出同情的神色。幸虧這人已經死了,否則還得被祁澤當面氣死一回。
“話說回來,你們能抽取他的記憶嗎?”祁澤看向老國王。
老國王用敬畏的語氣說道,“不瞞祁大師,我們的確有這樣的技術,卻只能用在活人身上。這是一縷精神體,我們無從下手。”
“那就召集全星系的科學家,讓他們共同想辦法。大家都在遭受感染體的侵害,更應該聯合起來尋找解決辦法。在生死存亡的重大關頭,所謂的文化隔閡、種族隔閡、意識形態的區分,都應該被打破。”
“您說的很對。我立刻致電所有國家,請求他們共同尋找解決方案。”老國王語帶討好,“晚飯後我與嚴將軍懇談一番,已初步達成了合作意向。我們科特帝國將與華夏帝國聯手對付穆飛星召集的星盜大軍。從今以後,我們將成為最親密的夥伴,最忠實的戰友。”
“多謝您的慷慨相助。”祁澤並不擅長說這些官面上的話,收起庫倫博士,頷首道,“那麼我們先告辭了,晚安。”
“晚安,二位慢走。”老國王連忙站起身相送。
祁澤走到門口似想起什麼,握住嚴君禹的手置於唇邊親吻,微笑道,“忘了告訴您,我與嚴將軍已結為伴侶,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噢,這可真是一樁大喜事!我親愛的孩子,你們一定會永遠幸福的。”老國王用熱烈的語氣讚歎道,並頻頻向獃滯的兒子使眼色。
卡西歐這才從震驚中回神,看了看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動的嚴君禹,不小心說了實話,“嚴將軍,您真是世界上最有勇氣的人。”竟然敢跟大魔頭結婚。
“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嚴君禹慎重道。
兩人攜手回到別墅。
祁澤拿出定魂珠,站在界碑前召喚柯克波。之前沒能得到這位空間系異能者的名諱,他也就無法攝取對方的魂魄,現在有了庫倫博士的供述自然方便很多。接連喚了五六遍后,界碑始終沒有反應,他篤定道,“界碑十分孱弱,還無法煉化如此多的生魂。連穆飛星的生魂都在,柯克波的生魂就更不會被吞噬。毫無疑問,他還活着。”
嚴君禹贊同道,“空間系異能者可以在瞬息之間去到極遠的地方,能逃過這一劫很正常。”
“嗯,他總會為庫倫博士報仇,我們等着他送上門就好。”祁澤取出魂珠,沉吟道,“我的八荒鬼面蛛還缺一個器靈,我原本想用庫倫博士的魂魄煉化,但他心志太差,不堪大用,還是這位柯克波更好一些。”
“我不敢保證一定能勝過他,”嚴君禹親吻少年臉頰,堅定道,“但我會用生命去守護你。”
“我也會竭盡全力保護你。”祁澤紅着臉說道。
“我相信,你一直是這樣做的。”嚴君禹溫柔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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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巨大的戰艦懸浮在宇宙中,所有指示燈均已熄滅,看上去就像一座黑漆漆的墳墓。但實際上它的確是一座墳墓,而柯克波是唯一的送葬者。他抱着庫倫博士的屍體躺了三天,然後為他清洗身體,打理遺容,裝入棺槨。
他完全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和動力,整天渾渾噩噩,像一個活死人。他想為庫倫博士報仇,但祁澤早就不在了,連骨灰都找不到。對了,還有一個嚴君禹!是他殺死了庫珀,否則庫倫博士絕不會輕易死在漩渦里。
想到此處,柯克波立刻操控戰艦朝艾肯星球飛去。那裏是嚴君禹的家鄉,他一定會出現。行駛途中,他望着屏幕上的星空出神,大約過了一兩天,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一個視訊電話卻通過穆飛星的專線接駁進來。
“你是誰?為什麼能入侵我的通訊頻道?”柯克波用陰鷙的目光盯着出現在屏幕上的小姑娘。
“我是雅各布大人,黑眼星系最頂尖的黑客。”小姑娘挺起自己的胸膛,傲慢道,“你等着,我的老闆要跟你說話。”
連一個三四歲的小孩都能入侵自己的戰艦,柯克波再也不敢小看黑眼星系的任何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然後勃然變色,“祁澤!你沒死!”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那張記憶晶片根本就是祁澤偽造的!自爆也是!他一直躲藏在某個地方,暗暗等待庫倫博士自己走向死亡。難怪最後幾天,庫倫博士的身體急劇消瘦下去,臉色也總是透着一股行將腐朽的灰敗。
“你設計殺死了庫倫博士!”他一字一句開口,“你會付出代價的!”
“是嗎?”祁澤盤膝而坐,淡笑道,“但在此之前,我會讓你們先行付出代價。你們不應該來這裏,更不應該招惹我。看看這是誰。”他並指一點,打開了陰陽五行盤的禁制,一縷魂魄被釋放出來,那是庫倫博士,卻又不太像他。他瘦得脫了形,五官移位,雙眼赤紅,就像從哈哈鏡里跑出來的投影,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荒誕扭曲的味道。
柯克波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冷靜,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竟然囚禁了他的靈魂!你等着,我一定會把你的皮肉一條一條撕下來喂狗!”
“人質還在我手裏,你就敢當著我的面撂狠話,難道你根本不在乎庫倫博士的安危?”祁澤左手抽取一團精純的木元素,右手抽取一團精純的火元素,兩手合攏輕輕一搓,便把兩種元素融合成木之火,投入五行盤的木之格里;隨即又合成土之火、水之火、金之火等等,分別點亮五行盤的五個格子。
原本只具備囚禁作用的五行盤瞬間變為煉獄,五行之火爬上庫倫博士的身體,將他燒成灰燼。但五行相生相剋,循環往複中產生一種輪迴之力,又把庫倫博士已經潰散的靈魂重組起來,再次承受焚燒。
一次、兩次、三次……短短几分鐘時間裏,柯克波已經算不清庫倫博士遭受了多少折磨。起初他還會吼叫、掙扎,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祁澤,但越到後面,他越是虛弱,臉上漸漸顯露出一種麻木的神態。
比起慘叫聲,這種麻木反而更令柯克波感到害怕。他十分清楚,要想真正摧毀一個人,首先得摧毀他的意志,而祁澤就是這樣乾的。他怎麼能如此惡毒,如此殘忍!
心裏恨意滔天,柯克波卻再也不敢表現出來。他閉了閉眼,狼狽道,“只要你放了庫倫博士,我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
“我要消除T病毒的解藥,包括樣品和配方。”若不是各國遲遲找不到抽取庫倫博士記憶的方法,祁澤也不會直接與柯克波交易。在靈魂這一領域,黑眼星系還是一片空白,那些科學家根本不知道該拿庫倫博士怎麼辦。
“可以。”柯克波毫不遲疑地點頭,“你把博士還給我的同時,我便把解藥交給你。”
“明天中午12點,不見不散。”祁澤發送了一個坐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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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柯克波準時抵達坐標所在的方位。這是一顆即將滅亡的星球,大氣層已經非常薄弱,毒辣的光線炙烤着大地,令水源蒸發,土壤沙化,入眼全是一片荒蕪。
戰艦降落後,柯克波走出來,大聲喊道,“祁澤,我來了!這是解藥。”他一邊晃動手裏的晶片,一邊警惕地環顧四周。
“好久不見,柯克波。”祁澤從一座沙丘上冒出來,身邊跟着嚴君禹。
“好久不見。我們該如何交易?”柯克波語氣平靜。
“你先把晶片和樣品交給我,我驗明真假后再把庫倫博士還給你。”察覺到柯克波不滿的神色,祁澤冷笑道,“人在我手裏,你沒有選擇的權利。你可以不交易,反正我無所謂。你應該知道,我也來自於別的位面,並不在乎黑眼星系會如何。”
柯克波當然知道祁澤這種人有多絕情,而且從他的手法判斷,他絕對來自於更高等的位面,黑眼星系滅亡了,他完全可以去別的地方另起爐灶。
“給你。”柯克波把晶片和樣品扔了過去。
祁澤把晶片里的內容傳給明蕊,再由她發往各國實驗室,讓那些最具權威的科學家來判斷配方的真假。這註定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從中午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日落,那邊才發來消息確認。
“怎麼樣,沒騙你吧?”柯克波死死盯着兩人。
“沒錯。”祁澤頷首。
“博士在哪兒?”
“還給你。”
祁澤扔過去一個琉璃小瓶,柯克波接住一看,裏面果然裝載着庫倫博士的靈魂。
“謝謝。但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柯克波陰測測地笑起來,“既然有了魂魄,那就請你為博士再找一尊身體復活吧,我知道你做得到。”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祁澤挑眉。
“就憑我掌控着你們的生死。”柯克波抬手一揮,周遭的環境就從沙漠變成了一片星空,一顆顆星辰彷彿近在咫尺,卻又遠不可及。祁澤和嚴君禹露出驚駭的表情,然後握住彼此的手臂,以免從天空掉落。
“你已經沒有用處了,自爆吧。”柯克波指着嚴君禹,高高在上的語氣就像一位國王。然而下一秒,嚴君禹竟真的自爆了,鮮血和內臟濺了祁澤滿頭滿臉。
“你對他做了什麼?你這個魔鬼!”祁澤狼狽不堪地吼叫着,隨即從空間鈕里拿出另一個瓷瓶,憤怒道,“你以為我會把庫倫博士交給你?醒醒吧!你手裏拿着的只是一個贗品!”
“把博士還給我。”柯克波只淡淡說出這句話,狂怒中的祁澤竟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奉上瓷瓶。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心裏想着抗拒,身體卻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支配。這力量來自於柯克波,他的話在這片星空裏具備絕對權威。
“為什麼會這樣?”祁澤首次露出慌亂的表情。
“因為這是我的領域,我所說的都會實現,我所做的都會成功,而你只是一隻螻蟻,我能讓你生,也能讓你死。在這裏,你沒有選擇的權利。”柯克波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命令道,“我要你馬上復活博士。”
慌亂中的祁澤忽然冷笑起來,譏諷道,“既然你是這片領域的主宰,你所說的都能實現,那你為什麼不說一句‘博士復活’呢?這樣不是更簡單?”
那是神級空間系異能者才能做到的事,但柯克波絕不會告訴祁澤。他恨不得親手撕碎對方,卻不得不留他一條性命。如果博士能活過來,他肯定有許許多多的方法讓祁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你馬上復活博士!”他再次勒令,卻發現祁澤變成一抹虛影消失不見,而那個瓷瓶卻被引爆,瞬間衝破了領域。星空碎裂成塊,又變為光點散去,周圍還是一望無垠的沙漠,冷冽的罡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
柯克波架起一面空間壁,阻擋了爆炸的威力。他知道祁澤詭計多端,所以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卻不明白那些幻象為何會如此逼真,竟騙過了他聖者級別的感知。博士依舊沒能回到他身邊,而他卻暴露了最後的殺手鐧,第一回合的交手終是慘敗。
柯克波胸中不斷堆積鬱氣,倉皇四顧間已是心神大亂。出發前往黑眼星系時,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遭遇些什麼,又會陷入何等絕望的境地。他失去了心愛的博士,同時也失去了驕傲和自信。
“祁澤,你給我出來!祁澤……”他像一頭失明的野獸,在沙漠裏橫衝直撞。
祁澤和嚴君禹站在高高的沙丘上,看着陷入瘋狂的男人。
“火候不夠,還得再磨一磨。”祁澤沉吟道,“如果你能進化出滅魔體質,我一定會讓你下去與他正面對戰。但你並沒有,所以勝率只在三成左右。你也看見了,他的空間領域簡直無往不勝,讓你死你就死,一點猶豫都沒有。我先滅了他的氣焰,亂了他的心神,耗光他的精力,再放你下去,勝率可提高至五成左右。但這依然太低,所以我會在此處煉化庫倫博士,讓他的慘叫聲頻頻擾亂他,屆時他定然想越過你來攻擊我,一心二用之下戰力必然一降再降,你只需小心應對就可勝出。”說完拿出陰陽五行盤開始佈陣,外層一個攻擊法陣,內層一個防禦法陣,保管讓柯克波吃盡苦頭卻又不得其門而入。
嚴君禹深深看他兩眼,讚許道,“親愛的,你真壞。”
“謝謝誇獎。”祁澤趁機訓誡,“人活着便怎麼都好,人死了則萬事皆休。與人對戰,活着才是第一要務,輸贏只在其次。能贏就打,不能贏便跑,沒什麼好丟臉的。若是跑也跑不過,非得打一場,那麼不擇手段也要磨死對方,所謂‘趁他病要他命’就是這個道理。”
“你的經驗似乎很豐富?”嚴君禹忍俊不禁。
“被追殺久了,這些道理也就琢磨出來了。”祁澤眸光微暗。
嚴君禹連忙把他抱進懷裏,親吻他柔軟的發頂,安慰道,“過去的事別再想了,以後有我保護你。你讓我打,我就打,你讓我跑,我就跑,我們倆好好活着,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嗯。”祁澤滿心都是暖意,見柯克波跪在沙地上喘粗氣,似乎已筋疲力盡,便道,“那就下去打吧。”
“遵命。”嚴君禹笑着親吻少年的眼瞼和嘴唇。
紫色藤蔓鋪天蓋地地襲向柯克波,柯克波急速退後,同時召喚出新的領域和自己的伴生獸,與嚴君禹纏鬥在一起。他起初真的有些失控,卻很快就平靜下來,後面的橫衝直撞全是做戲而已。他已深刻地認識到祁澤的狡猾與陰險,又哪裏肯被對方牽着鼻子走?
但他剛展開領域,祁澤就在對面的沙丘上折磨庫倫博士,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嚴重干擾了柯克波。若要支撐一個領域,必須高度集中精神力並大量調動異能。但現在,庫倫博士每慘叫一聲,柯克波的精神力就潰散一分,異能地抽取也斷斷續續、時有時無,很快便令領域產生了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