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管她骨子裏是不是個三十幾歲的靈魂,現實告訴她,她今年只有八歲,再加上元婆子這個始作俑者搞的鬼,這個村子裏的人對她比看到臭蟲還討厭,哪天隨便來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就算哭天喊地也沒有用。
一個人住的風險太大,想自保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自己賣了,也當作是圓了她和原主的這段緣分。
為奴,是沒前途,但是會買奴隸的多是高門大戶,管飽一定沒問題,至於未來,當下都過不去了,還有什麽未來可言?
走一步算一步,能活命了,再想以後。
上輩子她和祖父相依為命,人長得普普通通,在祖父的庭園設計公司當一個設計景觀的設計師,為了不讓別人說她靠裙帶關係進公司混飯吃,她比其他人更加刻苦努力,那些老人不屑一顧的小案子她也接,可落在別人挑剔的口中卻是搶錢搶過頭,但是為了祖父,她強忍着那口氣,一心想着以後要有所成就,讓祖父驕傲驕傲,可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當一個享譽國際的庭園設計師就掛了。
她死了,會惦記她的人也只有祖父了,可她這樣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留下祖父一個人,他的日子該怎麽過?
爺爺,不如您就當孫女出國深造去了吧!
上輩子她和祖父一起生活,起碼不缺食少穿,這輩子穿到個蘿莉身上,看起來就是個命苦的,連吃穿都成了奢求,穿越大神讓她穿過來,根本是看她不順眼!
真是太太太隨便了!
她不希罕好不好!趕快把她送回去啦!
老天爺似乎沒聽到她的懇求,天依舊很藍,雲依舊在飄。
她垂頭喪氣的想,除了賣身,她還有什麽辦法讓自己吃飽飯、活下去?
那些穿越小說里不是說隨便賣弄一下現代的知識,就能把這些連留頭髮都沒有自由的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嗎?
在民風閉塞,從不知什麽叫科技的年頭,什麽叫反常即為妖?纂兒大字不識一個,連城裏大概都不曾去過的鄉下小土包子,要是裝神弄鬼的,可能會先被其他村民弄死。
她才剛死過,雖說不希罕這副身子,但也不想那麽快又死一遍。
小心駛得萬年船,絕不會有錯。
孟婆怔了下,這是小丫頭能說出來的話嗎?但是她很快就甩開這個念頭,早當家的孩子哪個不懂事,不懂事,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這楣星的名頭……得了,到時候再說吧!
「你起來,先回去,孟婆婆去找幾個幫手,再讓人去買副棺材。」
「謝謝婆婆。」纂兒起身,恭敬地給孟婆行了個禮,循着來時的路往回走,慢吞吞的消失在轉角處。
鄉下人不論婚喪喜慶,手頭寬裕的自然是極盡哀榮,手頭拮据的,盡了心意,也沒有人會從中挑刺,畢竟人死了,灰飛煙滅,活人的日子卻還要過下去。
元婆子的喪事草草了了,不過孟婆也不是那種完全沒有良心的人,她並沒有把纂兒的賣身銀給花光,買的是最便宜的雜木薄棺,葬的地是亂葬崗,祭拜的牲禮祭品哪裏便宜哪裏買,村裏的壯丁嫌元婆子家有個晦氣的丫頭不肯來幫把手,她便去別的村子請人工,一應工錢也算在花銷裏面。
錢是最不經用的東西,最後只剩下小半兩銀子,她全塞進了纂兒的手裏。
她看着本來就沒什麽肉的纂兒,這些日子下來更瘦成了皮包骨,好像風一吹就會被颳走,站在這家徒四壁、空蕩蕩的茅屋裏,自詡人情歷練從來沒少過的孟婆也為之鼻酸了一把。
「好好睡一覺吧,瞧你都快倒下去的樣子,睡飽了,再來找孟婆婆。」她雖然乾的是倒賣人口牙子的行當,心肝也不全是黑的。
纂兒暈着腦袋點點頭,對於握在手裏的碎銀子什麽感覺也沒有。
雖然說辦白事用不上她這麽小一個孩子,但是跪在靈堂里燒紙錢,磕頭下跪還禮,還硬要從眼眶裏擠出眼淚哭靈,實在很累人,這樣折騰下來,大人都喊吃不消,何況是她。
看着元婆子的薄棺埋進黃土裏,紙錢滿天飛舞,又隨着人群下山,回到空無一人的茅屋,麻木的看着孟婆的嘴巴開開闔闔,最後從她眼前消失,她吁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摸索着睡了八年的炕頭,就那樣倒了下去。
她太累了,僅存的意識是當腦袋瓜子一碰到稻草枕頭的同時,好希望就這樣一覺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眼睛一黑,果然就不省人事了。
她睡得很心安,往後不會有人對她動輒打罵,也不必擔心冷不防會有一根燒火棍對着她劈頭蓋臉的敲下來,但是相對的,從今往後,她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不要緊、不要緊,一個人真的沒有什麽的……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五臟廟咕嚕直響,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睜開眼,又躺着半天不想動,她這輩子從來不知道賴床是什麽滋味,現在終於嚐到了。
她可以這樣不動,一直躺到天荒地老,只是肚子太餓了,她得起來找吃的,再說,她好像好幾天沒洗過澡了,身上發出的酸臭味實在嗆人。
灶台上擺着祭拜元婆子剩下的幾樣牲禮,原來這些都該讓那些個幫忙的人帶回去的,可是沒人敢要,倒便宜了她。
有雞有魚有一小條豬肉,這些夠她美美的吃上好幾天了。
因為太餓,她拔起雞腿就啃,啃得滿手都是油,直到打了飽嗝,才心滿意足的用缺角的葫蘆瓢子舀水,細細的把手洗了個乾凈。
她向來是個愛乾凈的人,這些日子實在是沒辦法,許多人在家裏出出入入,哭靈又離不了人,讓她想好好把自己弄乾凈都難。
矮小的身子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腳尖,把水缸里的水往大鍋里舀,點火燒柴,很快燒好一鍋熱騰騰的水,她用這鍋水,痛快的從頭到腳洗刷個乾凈,換上乾凈的衣裳,將頭髮好好梳理一遍,繫上頭繩,整個人清爽得宛如重生。
平常元婆子是不讓她用這麽多水的,說浪費。
往後她雖然不會繼續住在這屋子,她還是拾掇了一下,等她收拾得差不多時,日頭已經爬得很高了,她又很快樂的把另外一隻雞腿掰下來吃完,這才往孟婆的家過去。
元家的茅屋是沒有圍牆和院門的,一出去就是一片荒地雜樹和比人高的草叢,纂兒剛踩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神仙披着一身暖陽而來。
她倒抽了一口很大的氣,大得那本來在打量房子的男子定睛望過來,瞧見了她。
她是經過現代洗禮的人,太明白所謂的神仙只是虛擬,或者是倪匡書里所謂的外星人,但是這人乍然的一眼,不得不令人讚歎,的的確確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扯上神,其實她也沒什麽好說的,連穿越時空這樣的事情都能發生,說不定天上真有神仙。
纂兒不是真的八歲孩子,她有着成熟女人的審美觀,通常輕熟女的審美觀比少女更加嚴苛,能令她發出讚歎的男人,表示他真的出類拔萃、百中選一了。
眼前的男人很高很高,高得她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圓潤的下巴和一襲雪青色蟬翼袍子。
「你是纂兒?」話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神仙說話了,聲音好聽得不得了,溫潤明凈,不慍不火,他俯瞰下來的臉雙眉修長,眸如燦星,眼尾微微上翹,眉梢挑銳卻不失溫和,懸膽鼻薄菱唇,一張丰神俊秀的面容,束成髻的黑髮,很簡單的用一根通體玉白的簪子固定,腳上的麂靴沾了不少泥和灰塵,可見是走了長路。
除此,身無長物。
「我是。」她沒否認,她這輩子,好啦,她這輩子雖然不長,就活了八歲,從來沒有人是來找她的,第一次有人針對她而來的感覺很新鮮,她忙着承認,不去想一個陌生人到底找她做什麽,又有什麽企圖。
聞巽有些難以置信,這小貓似的娃兒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我叫聞巽。」
「我爹早就過世了。」因為沒見過,無從想像,也不會有所謂的失落感,何況真的纂兒已經換了芯。
「你知道?」
「嗯,元婆婆告訴過我,我娘生我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產婦因為聽到夫君死在異地的消息,情緒波動過大,提前生下她這早產兒,郎中救活了她,卻沒能救活一心求死、想隨夫君而去的娘親。
兒子和媳婦都去了,老封君的苦痛悲傷和憤怒全發泄在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既然是生下來就無父無母的孩子,她也不要這樣不吉利的孫女,眼不見為凈,遂送走了她。
「正確的說,你爹是兩年前才過世的,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臨終遺言,便是請他照看自己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