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舊事
同學會如期而至,正如顧亦懷所料,慕羨沒到——她在班上並沒有什麼深交的,加上還有自己這個她不願意看到的人，不來也正常。
顧亦懷難掩失落,卻也強打起精神和昔日同窗們推杯換盞,談論舊時往事。
其實所謂同學會,尤其是這種畢業很多年後才組織的，多半只是某些自認混得比較好的，強行給自己製造個炫耀的機會，引來同學們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收穫些由衷或是不由衷的誇讚,真正懷舊的成分實則沒有幾分。
顧亦懷想慕羨沒來也正好,這實在不是她喜歡的。
酒過三巡，飯也吃的差不多，聊完了現下各自的“成就”、生活和工作,終於有人提起話頭聊起了當年往事。
到底是同學會,多少都要應些景不是？
顧亦懷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菜喝酒，都不知道話題是怎麼被引到自己身上的。
“其實這件事亦懷最清楚了,當年她可是和那位校草交往了好一段日子呢。”
顧亦懷聽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下，抬眼就見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落在了自己身上。有點懵,但好在聽清了那話里有個校草,綻開微笑大大方方回了句：“瞎說什麼呢,人家那麼優秀,哪能看得上我？”
“哎，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他有什麼牛的，不過就是長得帥了點，學習好了點，籃球也打得還湊合。亦懷你可是咱班班花兼學校校花，長得漂亮不說，學習成績也至少甩出去他一條街，配他可是綽綽有餘。”
護犢子這種心態，想必在任何場合任何人群中都有可能出現。
校草雖好，卻是其他班級的，怎麼都不如自己班上出品的好。說出去，自己和如此優秀的人是同班，臉上也有光不是？
顧亦懷對於這種攀比沒什麼興趣，對於當年那個人，也早沒了任何的情緒波動和起伏。偏偏好像大家對於這樁新聞卻是十分感興趣，當即打開話匣子，七嘴八舌聊了起來。
話說得太多太雜，有相關，也有被拉扯着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的不相關，顧亦懷撿着有意思的聽兩句，不時輕笑附和，全然當成了個笑話。
真是不明白當年自己怎麼會對這樣一個人“情根深種”，他看起來是不錯，但和自己的慕慕比起來，實在差得也太遠了。
慕慕……正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一句：“你們別看那小子平常是副生人勿進的高冷樣，其實也有春心萌動的時候，別的不說，就咱班的冰美人慕羨，他就給人家寫過情書，還是我幫忙遞的。”
顧亦懷聞言怔忪：那個人，他還給慕羨寫過情書？這事怎麼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不能吧？”有人提出質疑：“他可是校草，那時候追求他的女生排起來估計都能從咱操場繞一圈，還用得着紆尊降貴去追求別人。”
“校草怎麼了？”有人又不幹了。
“咱班慕羨不也是校花嘛，還是亦懷也是，學校里追求和暗戀她倆的男生難道少？”
“就是就是，沒什麼不可能的。”
“我覺得不太像真的，要真遞過情書她倆還不交往？這要真一交往還不弄得整個學校都知道了，校花和校草哎，又不是平常的什麼阿貓阿狗，關注度多高，就像當年他和亦懷交往的事，大家都知道吧？慕羨這樁卻是聽都沒聽過，不正常啊。”
以訛傳訛的事，風向轉的尤其快。這個論斷合情合理，大家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然後一邊倒的質疑剛才提出幫校草提過情書的那人：“你這話靠不靠譜，胡說的吧？你倆什麼關係，人家怎麼還能讓你幫忙去遞情書了？”
被問話的正是當年班上的語文課代表，文采不錯，脾氣也好，聽到大家提出質疑也不生氣，呵呵一笑說出了實情：“我倆住一個小區，出出進進時碰到過幾次，又同在小區籃球場打過幾場球就認識了，之後熟悉了聽說慕羨是咱們班的，才請我幫他遞情書的。”
“嗨，你們不信也正常，他那個人啊，不熟悉的時候看確實挺能唬人。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也從來不會主動搭理人，可熟了就發現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校草的八卦？即便已經年代久遠，誰還不愛聽？於是大家全都屏息以待，豎起了耳朵。
語文課代表又道：“跟他走得近了以後才知道，他也關注女生，而且那關注的點，切，我都不愛說。”
這一說更加提起了大家的興趣，迫不及待張口問：“是什麼，你倒是說啊，別吊大家胃口。”
“就是……嗨，以前讀書的時候不知道，現在大家都這個年紀，還不明白？”
說法雖然隱晦，但一挑就明，看所有人臉上都露出瞭然神色，話題便繼續了下去。
“他有群哥們，好幾個也是我們小區的，一起打籃球的時候經常聽他們討論，哪個女生胸大啦身材好，哪個女生聲音發嗲□□的時候一定好聽……簡直不堪入耳。”
話落，討論聲又起。
“唉，真沒想到他竟然是那樣的人，看着不像啊……”
“就是就是，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上學的時候就已經這麼污穢了。”
“虧得那時候我好姐妹還對他着迷了很久，每天都去看他打球。”
很多時候，眼見也非為實，更何況只是想當然的以為？
一想起當年自己竟然喜歡過那樣的人，顧亦懷就從心底一陣陣的犯噁心。
可這還沒完，語文課代表提起這些原本只是為了證實當年替校草遞情書的事是真的，見大家這麼感興趣，索性就多說了些。
“不過他對咱班慕羨說不定是動了真情的，主動遞情書不說，後來，還拜託我拿了慕羨的作業本去複印，說她字體清秀看着就心生喜歡，要好好保存起來。你們說，這還不是真動心了？”
人群再次炸了鍋：“還有這事啊？想不到校草也挺痴情的啊。”
“哎，他不是給慕羨遞過情書嗎，難道沒收到回信？還用得着複印作業本留着？”
“那就是沒回唄，慕羨你還不知道，別說外面的人，就自己同班的，也沒見她跟誰走的太近，除了亦懷啊，我看班上估計都沒幾個人跟她說過話。”
繞着繞着，那話題就又到了顧亦懷身上。人們好像直到這時候才記起來，顧亦懷才最應該是和這件事有緊密關聯的人。
曾經和校草交往過，又和慕羨是從小長到大的鄰居。哎哎哎？似乎……隱約還有點三角戀的嫌疑啊……
顧亦懷有些心神不寧，隱隱的，總覺得有某個她不願去面對的真相即將破土而出。
正好同學會接近尾聲，她也實在坐不住了，佯裝接個電話有事要忙之後，起身告了辭。
坐車回家時一路細細的想，越想越覺得事情當真是不對勁。
當年……這件事是怎麼挑起來的呢？
顧亦懷記得，最初她好像對那個人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聽說過，也見過，那人確實優秀，自己也多多少少對他有那麼一丁點的好感，談不上愛，可能連喜歡都不能算，僅此而已。
起因是一次大課間，做完課間操回到教室，同學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說笑。
顧亦懷和慕羨是前後桌，她在前，慕羨在後。
說來也巧，顧亦懷和慕羨是發小，她的同桌和慕羨的也是，兩個人經常在一塊兒聊八卦，順帶也拉上了顧亦懷和慕羨。
索性也無事可做，顧亦懷就轉過身去湊了個熱鬧，唯有慕羨，那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三個人嘰嘰喳喳小鳥似的在耳邊說個不停，偏她依舊能不動聲色做着手裏的數學題，分毫不受打擾。
男人間的話題多數是女人，而女人間的話題，當然離不開男人。
說著說著就聊到了校草，顧亦懷的同桌捧腮作花痴狀：“他好帥啊，真的是太帥了，聽說連隔壁學校的校花都來追求呢！”
顧亦懷撇嘴，不以為然：“有沒有那麼誇張？這說的也太玄了。”
“誇張什麼？一點都不誇張。我親眼看到的，隔壁學校的校花放學后在咱們學校門口等他，那個羞答答的樣子，我去，絕對是故意裝的。”
慕羨的同桌也跟着附和：“是真的，亦懷。我倆一塊兒看見的，他們站在門口說了幾句話，校花那叫一個緊張啊，手捻着衣角，恨不能當場把衣服擰爛。校草倒是淡定，匆匆說完就走了，留下隔壁校花一人在原地呆愣愣看了很久，後來還哭了呢。我猜多半是被拒絕了……”
顧亦懷根據她倆的話，憑空腦補出了一出校園狗血愛情大戲，笑得前仰後合。
“哎，你倆一唱一和的，不說相聲可惜了啊。隔壁校花我見過，那可是大美人一個，是個男生估計都要動心的，咱們校草，他真能當場拒絕？”
兩個同桌平日裏最愛打聽這些八卦新聞，也最不喜歡聽人質疑她們消息的可靠性，當下拍着胸脯保證：“當然是真的，千真萬確，我們可以發誓。”
“就是就是，親眼所見，這還能假的了？”
這下子顧亦懷倒是來了興趣：“被大美女當場表白都能面不改色，看來這人有兩把刷子啊。”
“豈止是兩把刷子？你知不知道喜歡他的女生有多少，真要細數，估計能在咱學校操場圍一圈了。可惜人家啊，誰都看不上。”
慕羨同桌兩眼冒桃心：“他那麼優秀，眼光高也是正常的。照我看，好像也真沒什麼人能配得上。”
顧亦懷嗤笑：“有沒有那麼玄？要不然我也去試試，保證能把他拿下。”
她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隨口說說沒人回應的話，過會兒自己也就忘了。卻不想，正埋在書卷中的慕羨，聞言突然變了臉色，抬頭口氣清冷□□來一句：“那麼多人去追都追不上，你跟着瞎湊什麼熱鬧，難道你還能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優秀？”
顧亦懷愣了一下，慕羨從來不參與她們的話題，今兒是怎麼了，突然有了興趣？
兩個同桌也很興奮，加上聽完顧亦懷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熱血，當即開始在旁鼓動：“別說，亦懷確實優秀，甩那些女生好幾條，哦不，好幾十條街了，她要出馬指不定真的能成呢？”
“我覺得也是，亦懷，要不你就去試試唄？”
兩個同桌像是連體嬰，一個說完另一個又鼓動。她們的話當然也有玩笑成分，卻也當真抱着點希望的，所有人都拿不下的校草，要真能成自己好姐妹的男朋友，說出去多有面兒啊。而且，以後對於校草她們也無需再遠觀，說不定還有機會親密接觸呢？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們平常做夢都不敢想。
顧亦懷笑：“我剛才就是隨便說說……”
“你們別瞎起鬨，沒有金剛鑽攬什麼瓷器活？”
顧亦懷話還沒說完，慕羨就帶着不滿看了兩個同桌一眼。同桌被瞪得噤了聲，顧亦懷倒不幹了：“我怎麼不能攬了？我很差勁嗎，難道連這點活都攬不了？”
慕羨放下筆看她：“這跟你差不差勁沒關係，那麼多人都追求不到……”
“別人做不成的事我就一定做不成？”
顧亦懷心底被激起了鬥志，也不知道是想證明自己比所有人都要強，還是因為單單不想聽慕羨如此“瞧不起”自己。
“我還偏就要去追，追回來好讓你看看沒什麼是我做不到的！”
慕羨有些着急，甚至連一貫冷漠的臉部表情都出現了裂痕：“他又不喜歡，你……你去浪費這個時間幹什麼？顧亦懷，你傻不傻？！”
“他不喜歡我，難不成喜歡你？”
慕羨愣了一下：“我……”
“怎麼，你覺得自己事事都比我強，連這種事情上都是？我還就偏不信邪，說什麼都要成功把人追到手讓你心服口服。不信，你等着瞧！”
慕羨還想說點什麼，兩個同桌早又開始起鬨。
“就是，亦懷，我支持你，你比所有校草的追求者都要強，肯定能成功。”
“對對對，成功把他追到手，讓所有人看看。”
慕羨沒說話，臉上有些讓人看不懂的傷心和茫然，半響才緩緩抬頭看顧亦懷，溫言軟語的勸：“小亦，你又不喜歡他，何必要逞強？我不希望你受傷……”
顧亦懷嗤笑：“笑話！你怎麼就料定我去追求他一定會失敗？再說了……”她湊近慕羨，盯着她的臉道：“誰告訴你我不喜歡他？”
慕羨心裏像被針猛地扎了下，飛快閃過抹刺疼，兩眼無神，吶吶開口問：“你，你真的喜歡他？”
“是啊。”
他很優秀，幾乎全校的女生都喜歡，顧亦懷見到他時好像也有些朦朧的心動，應該是喜歡無異吧？
慕羨很失望，原本要勸的話也不再繼續說了。
既然喜歡，你就去追求好了，可能只有被人親口拒絕的時候，你才會死了心，才不認為我現在的話只是危言聳聽。
……
一道微弱的剎車聲傳來，喚回了深陷記憶中的顧亦懷。
“小姐，到了。”
“嗯。”顧亦懷應了，掏出錢包付了車資，之後下車朝樓內走。
前幾天下過的雪還沒有化，踩在腳下吱吱作響，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着，顧亦懷裹緊呢子外套，頭往領口裏瑟縮了下。
當年追求校草並沒費多大功夫，顧亦懷還頗有點失望，可隨後又是喜不自禁，直接去了慕羨面前炫耀。
那日是在乾媽家，老媽要上夜班，兩人照例在慕羨家吃了晚飯，然後開始做功課。
顧亦懷掏出兩張電影票直接往桌面上一拍：“喏，看看。”
慕羨愣了下，拿起電影票看時眼中直接閃過一抹驚喜的光，扭頭看顧亦懷：“小亦，你怎麼知道我想……”
“校草送的，約我周六晚上去看電影。怎麼樣，心服口服吧？”
慕羨神情一黯，像是有些不願相信，好半天才低聲問了句：“他，他真的同意和你交往了？”
“哼，這有什麼難的，追到他實在很輕鬆。可能我們兩情相悅，一拍即合。”
顧亦懷臉上全然是不在乎的神態，其實心裏早樂開了花，因為又勝了慕羨一籌。可抬眼去看時，慕羨臉上神情悲戚咬着下唇，仔細觀察，眼眶裏似乎還噙着若隱若現的淚花。
顧亦懷心裏突然悶疼了一下，像是被個大鐵鎚當頭砸中，好半天說不出話。
“你……小亦，他肯定不是真心的，你，你別這麼輕易相信他。”
顧亦懷聞言，之前心裏的異樣突然全都消失不見，轉而換成了滿腔的不服和憤慨。
“慕羨你什麼意思？憑什麼別人喜歡我就不是真心的，我有哪點配不上他，有哪兒讓人覺得不值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還能是什麼意思？你不就是瞧不起我嗎，從小到大都覺得我不如你，不配得到好東西。”
顧亦懷冷笑：“怎麼，難不成現在你還要說他喜歡的人是你？”
“我……”
慕羨沒了話，囁嚅好久之後，才慢慢吐出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天晚上，顧亦懷摔門而去，兩人再一次不歡而散。
周六的約會她當然去了，校草很溫柔，全然不是平日裏高傲的模樣，看完電影還不忘紳士的送她回了家。
在樓道里遇到了慕羨，初春時節的夜裏，風還帶着刺骨涼意，她穿着睡衣只在外面套了件薄薄的外套，看到顧亦懷時眼睛一亮，之後又黯了。
“小亦，你回來了？我有話想跟你說。”
慕羨迎上來拉顧亦懷的手，明明只是在樓道里，她的手卻比剛從外面回來的顧亦懷都要冷。
顧亦懷想，可能是一路上自己的手都被那人小心呵護着放在口袋裏的緣故。心裏暖暖的，面對慕羨時也就比往日多了些耐心。
“怎麼了？你說。”
慕羨沉默片刻，像是在想應該怎麼措辭。半響才開口道：“就要高考了，現在是關鍵時刻，你……你不要在別的事情上浪費太多心神。”
別的事情？顧亦懷略一思量就知道慕羨指的是什麼。
心裏又湧上來一股淡淡的不悅，口氣也有點不耐煩了：“你又來勸我們分手？慕羨，你這到底是羨慕嫉妒，還是有什麼別的居心。沒聽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
“可他並不是真……”
“又要說他不是真心，不值得我喜歡？”
顧亦懷冷冷瞥她，慢慢抽回了被握住的手：“慕羨，只是因為你自己不甘心輸給我，就要屢屢拆散我們？你這種行為，是不是也太自私了。”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晚安。”
顧亦懷毫不留情走了，沒看到身後慕羨黯然神傷的臉。
應該是黯然神傷吧？當年不懂，現在她心裏卻是這麼揣測的，慕慕那個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自己，看到她去和別人約會了怎麼可能不傷心？
又或者，她不止傷心，還擔心。擔心自己會被渣男騙了。
腦海里有個脈絡慢慢變得清晰，雖然答案已經□□不離十，顧亦懷卻還需要去向慕羨證實一番。
她希望知道真相，卻更害怕。
如果真是自己心中想的這樣，那麼當年……她現在不是更沒臉面對慕羨了嗎？也更沒臉再去把她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