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不做朋友
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慕羨不想，顧亦懷就再沒有任何可能打動她。
好在,沒有了愛情，她們之間還有親情，身在異鄉,顧亦懷又受了傷，別管她是否初衷不良，慕羨都不可能無情的拋棄她。
有時候你越刻意要去閃躲、去拒絕,恰恰說明是心中還放不下。如果真的心如死灰，即使面對面，應該也不會再起任何波瀾，就像她現在一樣。
“放心,我不會走……”
顧亦懷聞言心中歡喜，只是那笑在嘴邊還來不及展開，又聽慕羨用着清冷嗓音說出了後半句：“直到你痊癒出院。”
臉瞬間垮了下來,笑容凍僵在腫成香腸的嘴邊。
小護士進門來換藥，慕羨收了顧亦懷面前紙碗,拎着垃圾下樓去了,省得過會兒看着她齜牙咧嘴喊疼的樣子鬧心。
應該是挺疼的吧？好好一張俏臉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顧亦懷搞成這個樣子,慕羨的旅行當然沒辦法再進行下去。拋下她自己上路肯定不行，可帶着這麼個“豬頭”？還是算了吧。
思來想去,慕羨只能決定先把顧亦懷送回家再說。正好在外旅行了這一個多月,她腦海里生出個新的想法,打算回家看下可行性高不高。
顧亦懷臉還腫着，走在路上實在太扎眼，慕羨本來買了口罩，可她那張發了泡的臉卻無論如何戴不上，最後沒辦法，只能從行李中找出條稍厚的紗巾，嚴嚴實實把臉包了起來，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面。
這打扮說不出的怪異，從出了醫院到最終回家，一路引人側目。慕羨從小到大被人注視的眼光都沒有這半天多，差點要被看毛了。
連從機場打車回家的這段路，司機也頻頻從鏡子裏打量坐在後排的倆人，手時不時摸一下放在口袋裏的手機。
應該以為是打劫的吧？慕羨心想。
不算短的一段路，由於司機開的飛快，竟然十幾分鐘就到了。
慕羨把顧亦懷送回闊別將近兩月的家，來不及停歇，拉起箱子轉身欲走。
顧亦懷上前阻攔：“慕慕，你去哪兒？”
“酒店。”慕羨的回答言簡意賅，一個字廢話都沒有。
顧亦懷有些着急，按住她拉箱子的手，極力挽留：“已經這麼晚了，就……別來回奔波，住在這兒吧好不好？”
她面容急切，慕羨卻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再沒有第二句話，撥開顧亦懷的手抬步朝門口去了。
顧亦懷見狀，三兩步上前，轉身用後背緊緊頂住了門。
“你如果實在不願和我住在一起，那我走，你留下來。”
這幾日，不管在醫院還是路上，慕羨既要照顧自己，又沒能好好休息，加上一路奔波，面色憔悴連眼瞼下方都有了明顯的黑眼圈，疲態盡現，看在顧亦懷眼裏心疼極了。
說完像是生怕慕羨不信，顧亦懷翻出手機和錢包，當下就要走。
“等等。”慕羨淡淡開口，臉上沒什麼情緒，聲音也不見一絲起伏：“算了，有什麼明天再說，今晚先這樣。”話畢拉着箱子進了自己卧室。
窗外夜色已深，來回奔波確實麻煩。再說，即便分了手，她們也不至於非要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至少，相安無事慕羨還是有信心能做到。
顧亦懷心頭說不出的歡喜，覺得只要慕羨態度軟化，別說只是變個豬頭臉，即便是毀了容，她也願意。
毀容？倒是個不錯的借口……
一晚上風平浪靜，第二天顧亦懷特意起了個大早。
天還蒙蒙亮着，她躡手躡腳走到慕羨房門外，帶點忐忑去擰把手。
手上用力，心卻立時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再次落了空。
還好，這次老天總算幫了她一把，門沒開，說明慕羨還在裏面。
顧亦懷心底歡呼一聲，伸手拍拍胸口，步履輕盈轉身進了廚房。
慕羨一覺睡到了近中午，幽幽轉醒時還有點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雙目迷離盯着凈白的天花板看了好大一會兒才想起昨天晚上回了家。
慕羨起床準備洗漱。昨晚太累，只匆匆洗過澡就上床睡了，甚至連自己久違的房間都來不及細細去觀察。
現在大致掃視，卧室內陳列擺設都沒變還是自己離開時的樣子，卻沒有想像中該有的蒙塵情況。床頭櫃、梳妝枱，甚至飄窗都整潔如初，能看出來被人刻意收拾過。
慕羨知道是顧亦懷做的，心裏卻沒有太大的感覺，眼角餘光瞥見安靜坐在床頭的長毛兔，拿在手裏有股衝動想丟進垃圾桶。人都走到了近前，卻猶豫了，最終停下手想想塞到了衣櫃最深處——到底它也算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光景，又有什麼錯，何必恨屋及烏？
昨天帶回來的旅行箱還靠在牆角，慕羨拎過來打開，重新換了些衣服裝進去整理好，起身拉着出了卧室。
開門時嚇了一大跳，顧亦懷雙手抱膝坐在地上，半邊身子靠着門，因着慕羨的動作失了重心，頭後仰直接倒在了慕羨腳底下。
她本來正睡着，這一下直接驚醒，迷迷糊糊朝上看，撞上了慕羨眉頭輕蹙的俏臉。
“慕慕……”
顧亦懷一骨碌從地上翻身起來，被砸傷的半邊臉上眼睛還腫着，另外的那隻雖完好無損，也因為睡眠不足充滿了紅血絲，看起來分外憔悴不說，還透着股心酸的可憐。
慕羨擰眉：“你昨晚在這兒睡的？”
“不是……”
顧亦懷想說她只是做完早餐之後，等了好久都不見慕羨出來，困意襲上來又生怕睡死了聽不見慕羨離開的聲音，這才幹脆坐在她門口小小眯着睡了會兒。
只是，話未出口，先看見了慕羨手裏拎着的箱子，心裏“咯噔”一下，脫口問了句：“你又要走？”
慕羨不置可否，拉着箱子越過她，伸手去拿昨晚丟在沙發上的手包。
顧亦懷眼疾手快，先一步衝上前搶了過來，軟著嗓音哀求：“別走行不行……”
慕羨直接伸手：“給我。”
“不給。”顧亦懷說著話又後退了一大步，確定手中東西不會被慕羨搶回去，才又加上一句：“除非你答應不走。”
沒有錢包手機難道我還出不了門了？
慕羨淡淡瞥她一眼，直接拉着箱子走到門口，拿起了矮柜上的車鑰匙。大不了先開車去爸媽家借點錢，有什麼難的？
顧亦懷沒料到她還有這一招，趕在大門被打開前竄過去，用和昨晚相同的招數牢牢抵住了門，再次低聲下氣的求：“慕慕，別走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慕羨臉上除了冷淡，還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顧亦懷，我說了很多次，我們現在……”
“分手了，我知道。”
顧亦懷急急打斷她的話，又道：“但那只是你說的，我並沒有同意。慕慕，正常夫妻即便是離婚都要雙方贊同才能辦理的，分手當然不能你自己說了算。”
慕羨瞥她：“我們沒有結婚，合則聚，不合則散，不需要那麼麻煩。”
“結婚只是個形式，在我心裏，我們早和結婚無異，你……你也早是我的人了！”
慕羨笑了笑，雖然，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
“顧亦懷，上床而已，能代表什麼，難不成你還因為這個要對我負責？別傻了！”
她滿口不在乎，輕描淡寫，實際心裏的苦澀又有誰能懂？
慕羨伸手向前，想把顧亦懷從門前推開。
顧亦懷不閃不退，反而一把握住了慕羨手腕：“無論你說什麼都好，我今天都不會讓你離開。”
慕羨覺得好笑：“難不成你還能時時刻刻盯着我？”
顧亦懷梗頸：“盯着就盯着，有什麼難的？”
“你不上班？”
“大不了辭職。”
“你不出門？”
“你出去我就跟着，你不出我就不出。總之一句話，你到哪兒我到哪兒。”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碰上個牛皮膏藥成日粘在身上應該怎麼甩？
慕羨沒學過孫子兵法，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又或者對付這樣的人，連古代兵書都沒有合適對策吧？
慕羨心頭憋着火，強表現出的好脾氣再也維持不住。
“顧亦懷！你究竟想怎麼樣？！”
越是生氣，語調就越平靜，慕羨很少有歇斯底里的時候，情緒如何全看聲音的冰冷程度，以及臉上表情凍了幾層霜。
顧亦懷自然知道她不高興，卻鐵了心要先把人留下。
“我說了，你到哪兒我到哪兒，你要走，我自然跟着。”
慕羨冷冷看她：“你真當我甩不開你？”
“你可以甩，但我會繼續找繼續跟。”
顧亦懷明顯在耍不要臉，慕羨卻知道她既然說了肯定會這麼做。
天地雖大慕羨也不可能總飄着，更別說她爸媽家在這兒，難不成自己還能一輩子不回家？總有辦法叫顧亦懷逮住。
慕羨不想認慫，只是認真思考後得出了個比較明智的決定。
“我不走，先去我爸媽家住，你讓開。”
不就是要知道我的行蹤嗎？現在明明白白告訴你了，還不行？
“不行，你要去的話我也去。”
慕羨心頭怒火騰騰的往上冒，眼瞅着就要爆發：“你自己有家，為什麼非去我家？”
“不管，反正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好嘛，擺明了這是油鹽不進。
慕羨懶得再應付她，直接去拉門把手：“隨便，想跟你就跟吧！”
眼瞅着門就要被打開，顧亦懷卻不去阻攔了，反而好整以暇站在一旁，輕飄飄說了句：“回去住也好，正好我可以向乾媽挑明咱們之間的關係，趁機出櫃。”
慕羨身形微頓，放開門把回身看她：“你在威脅我？”
那一瞬間，顧亦懷被慕羨冰冷刺骨的眼神凍得瑟縮了下，本能要膽怯，可想起沒有她的日子那難捱的相思，鬥志再次昂揚起來。
“是又怎麼樣，反正我就要跟着你！”
顧亦懷儼然一副，我就要這樣你又能如何的無賴樣，慕羨恨不能上前去撕了她，卻更不得不在這威脅之下妥協。
無論她和顧亦懷鬧到什麼地步，慕羨都不希望牽扯到兩家的老人。
以前倒也想過待關係穩定之後，和顧亦懷手牽手去出櫃，可眼下……
此時此刻她倒慶幸沒去，否則現在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兩家父母了。只是，那個時候即便她想，出於報復和利用才勉為其難應付她的顧亦懷又怎麼肯？
慕羨嘴臉扯開一抹苦笑，氣憤到了極點，竟慢慢冷靜了下來。
她放開扶着拉杆箱的手，轉身踱回沙發前坐下，擺出副談判的姿態。
“說好了好聚好散，你是不是希望連朋友都做不成？”
難道只有顧亦懷會威脅人，她就不會？
慕羨原本以為顧亦懷怎麼都要被這話震懾住一點，豈料對方全然是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態度。
“我只做戀人，不做朋友。”
說到這兒，顧亦懷深吸口氣，走到慕羨身前站定，彎腰低頭雙目炯炯盯着她繼續道：“慕慕，我知道一開始的欺騙是我不對，錯就是錯，我也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麼。”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在我們相處的時候我是真的很開心，不由自主就陷了進去，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當成了你真正的女朋友，情不自禁就做了最親密的事……”
顧亦懷頓了一下，面上飛快閃過一秒懊惱：“當然，這期間我有過彷徨有過猶豫，畢竟，我以前都認為只有男女之間才會產生愛情，呃，第一次親密之後還跑了……學人家大晚上去酒吧買醉，結果被人抓住了把柄……”
慕羨面無表情，讓人看不透心裏真實的想法，半響，冷冷回了句：“酒後吐真言而已，怎麼？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出了紕漏，後悔了？”
“我是後悔，但不是後悔這個。”
顧亦懷越說越激動，身體下意識前傾，手撐沙發背將慕羨圈在了不大的臂彎里。
“我後悔的是沒有早點看清自己的心沒有早點親口告訴你實情。不過正是在那次醉酒清醒后我才忽然頓悟，自己是真的愛上你了，兩個女人也可以相愛，相守一生。所以，我回來了，我不願再逃避，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總經理我們兩個誰當都一樣……誰知道，你卻突然不見了……”
顧亦懷想起慕羨消失不見那幾日，至今覺得心有餘悸，努力睜大眼睛確定她的的確確在眼前，才安了心。
慕羨默默聽着，理了下時間線。
難怪事後顧亦懷突然跑回家，原來是當起了縮頭龜，還騙自己說乾媽生病了……怎麼當時那麼相信她，竟連一點點的懷疑都沒有？
心頭還是不受控制泛起了苦澀：因為用情太深蒙蔽了雙眼，更因為，等了十幾年才盼來她的回應，欣喜若狂、心滿意足，甚至帶着虔誠的感激，覺得此生能這樣已足矣，稱得上老天垂憐，又怎麼敢、怎麼願意去質疑？
“醉酒，然後遇到了隋默，酒後吐真言被人錄了音……”慕羨點頭：“確實像她能做出來的事。”
小秘書隋默，慕羨一直覺得她不簡單，卻不明白為什麼她總在自己的生活中攪局。但，她也算陰差陽錯做了件好事，讓自己早些看清真相，不用再蒙在鼓中，被人耍得團團轉。
“怎麼，你們沒在醉酒之後做點什麼？”
慕羨只是戲謔，又或者心中不舒服的暗諷，顧亦懷卻不太自然的垂下了頭，想起隋默的表白，不知怎麼有些心虛。
“我們能做什麼，她只是好心送我到酒店休息。”
慕羨抬頭看顧亦懷，嘴角噙着抹意義不明的笑：“又或者你真想做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吧？酩酊大醉成了一灘爛泥，否則，又怎麼能把埋藏心中至深的秘密說出來？”
“慕慕！”顧亦懷不願聽她這麼說自己，這會讓她覺得玷污了她們之間純潔的感情。
“我不是禽獸，不會隨時隨地見到個什麼人都發/情，只有，只有面對你時才會失了控……”
“哦？”慕羨挑眉：“那我是不是還應該覺得榮幸？”
顧亦懷臉上表情僵了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隨便你是什麼意思吧，”慕羨興趣缺缺：“與我無關。”
顧亦話不明白為什麼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慕羨卻還是不依不饒的，心中氣悶，忍不住嘟囔一句：“與你無關問這麼多做什麼，還不是因為在意？”
慕羨聞言失笑：“在意？我應該在意什麼，你們有沒有一夜情，還是為什麼你不對她動心？”
“誰知道呢？”顧亦懷突然語出驚人：“或許是其中一個，或許都有。”
話畢，她突然貼近慕羨的臉，語調曖昧：“慕慕，你愛了我十幾年，我不信這些愛會一朝就被全部收回，它們肯定還在你身體裏藏着，在這裏。
顧亦懷指尖湊上前，慕羨躲閃不及，被她戳中了心口位置。
還……愛嗎？慕羨其實並不確定，可即便愛又能怎樣，只要一想到十幾年暗戀被人識破后，不是高興，不是接受，而是覺得噁心嗤笑的同時，藉此設下個完美的局等着她跳進來被玩弄的團團轉時，就會憋悶到無法呼吸。
縱然顧亦懷說她也用了情，後來更是深陷其中難以自拔，慕羨依舊不能原諒一番真情被人這樣惡意利用。更何況，誰知道顧亦懷是否因為入戲太深產生了幻覺，才誤以為愛上了她？
人生短短數十載，她已經不剩幾個十年，也經不起再受一次這樣的情傷。
談話不了了之，顧亦懷不知道自己一番深情表白究竟有沒有讓慕羨堅硬的心產生一絲動搖，但至少自己目的達成，慕羨留下來了。
慕羨只是不想和她繼續糾纏，選擇了委屈求全。
顧亦懷有句話說的很對：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怎麼都輪不到你。但慕羨又沒辦法讓她走，去哪兒？
回家？□□媽看見她這張臉估計要嚇死，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自己獨自住酒店或是另外租房子？顧亦懷怎麼說都是因為自己才傷成了這樣，慕羨自認不是那麼無情無義的人，既便不照顧，好歹也不能將她掃地出門。
於是，日子又過回了最初的樣子。兩人在一棟房子裏住着，面不和，心更不和。
其實顧亦懷想和，做夢都想，只是慕羨不想。
顧亦懷還是兩人當初相戀時那副殷勤的模樣，甚至更殷勤，一日三餐準時做好放在餐桌上不說，還每天不帶重樣，可惜慕羨不吃，在家時隨便泡碗面或是叫外賣，出門了就在外面吃。
那天的話只是一時衝動，顧亦懷當然沒膽把慕羨圈在家裏不讓她出門，否則對方一怒之下會帶來什麼不良後果她想都不敢想。
不過，她確實盡了最大努力跟着，雖然跟來跟去也沒明白慕羨究竟是想幹什麼。
她經常打電話，聽語氣，有熟人也有不認識的。然後隔幾天就會開車出門，一走就到了城郊地帶，走走停停不知道在看什麼。
顧亦懷每次都包輛出租車跟着，經常一整天都雲裏霧裏，暈頭轉向。
可才跟沒多久，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公司打電話催她回去上班，還是隋大小姐親自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