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9 畫局
次日庄清妍醒來時,陸澹白已經起來了。
寬綽的客廳,陽光照過來,溫煦一片,他穿着米色家居服,正坐在客廳喝茶。柔軟的針織衫將他清冽的氣質收了些,顯出幾分歲月靜好的安然。
見她下來,他敲敲茶几,“喝茶。”又是那副公事公談的模樣。
庄清妍以為他要說昨夜的事,不料陸澹白說的是其他話題,“公司管理權交接了,接下來想做什麼?”
庄清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打算招人開始運營,為拍電影做準備。”頓了頓,她笑得有些尷尬,“可我的起始資金還沒到位……”
“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事,我剛收到個消息,說是楊立為了巴結某高官,想買幾幅名畫送去。你不是剛好想用畫換錢投入公司嗎?可以考慮給他。”
庄清妍怔住,她被楊立與沈碧如害的家破人亡,報仇都來不及,怎可能還將父親的心愛之物出賣?
細想她又覺得不對,陸澹白不可能會讓她賣畫,除非這是個計謀。
果然陸澹白說話了,“沒人要你真賣。只覺得畫這個點子,能削弱他們也說不定。削弱他餵養你,復仇計劃才能開展。”
他點到為止,庄清妍卻已然明白,“你的意思是,拿畫誘他,做個局?”她搖頭,“可爸爸的畫都在畫廊,楊立要畫隨手拈來啊,怎麼還要花高價去買呢?”
“正因畫廊被人參觀太多,被人仿的也多,楊立覺得不夠獨一無二,如果你能找出幅未經市的獨家畫作,楊立多半會心動,只要他心動,我們就好下籠子。”
庄清妍想了下,烏眸一亮,“獨家的?我這還真有一幅,是去年我剛上大學那會,爸爸送我去國外學校,臨別前我們父女吃了頓飯,他興緻大好畫的。後來我就放到學校寢室,這恐怕是我手上少有的沒落到沈碧如手中的畫作。”
“很好,那你迅速出國取來,我們制定作戰計劃。”
※
翌日,庄清妍搭航班飛回意大利取畫。
當然,除了取畫外,她也必須回學校一趟。且不說家破人亡的她想為父親討回公道,如今她即便強迫自己繼續學業,沈碧如楊立的等人也不會讓她平安完成,還不如辦個休學手續,等家族事務處理完畢,她再潛心繼續學業。
將畫帶回H市是第三日傍晚。那日夕陽西下,黃昏獨好,陸氏的庭院中庄清妍將畫卷緩緩攤開,夕陽映染下,一副風景圖展現出來。
圍着的人皆是一怔,畫卷上是國外的風景,湖面碧波蕩漾,有游輪而過,湖畔是西歐典型的建築,雪白的圓頂,城堡般矗立,建築還有三五成群的觀光遊客,神態表情栩栩如生……畫工精巧高超,更獨特的是,異國北歐的風景一貫由濃郁鮮艷的油畫表達,這幅卻是中式風,東方的丹青潑墨與西歐瑰麗的風景結合,倒真讓人聞所未聞。
油墨早已干,庄清妍用手輕撫着畫卷,又想起那一日父女相聚,父慈女孝其樂融融共同作畫的場景,不由眼圈微紅。
一個聲音打斷她的哀傷——“與其眼紅,不如想想怎樣為你父親討回公道。”
說話的正是陸澹白,他負手而立站在一側,同往日一樣清冷,不知是不是庄清妍的錯覺,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冷意——就在看向她手中那幅畫卷的時候。
她覺得是自己多心,便沒再細想,向陸澹白道:“畫拿來了,你把你的想法說說吧。”
陸澹白對着畫看了半晌,畫捲風景極美,但意境更美,裊裊湖泊上籠着一層薄霧,如紗如煙,天氣微黯,彷彿有細雨要落,有種雨前的陰柔潮濕感。
陸澹白若有所思問:“做這幅畫時,是不是即將落雨的天氣”
庄清妍道:“對,所以湖面一片朦朧。”
陸澹白將目光鎖在了湖畔,湖邊有艘小游輪,游輪下有對年輕的男女,看模樣是對情侶,男人向著游輪的方向走,似要乘船離去,女人則站在船下,向男人揮手告別,不知城市先前不是下過雨,她手裏拿着一把天藍色的雨傘。
陸澹白的視線落在雨傘上,沉聲道:“有了。”
※
兩人商定好了計劃。接下來的時間,庄清妍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屋外除了陸澹白及幾個親近下人,沒人知道她在裏面做什麼。
三天後,她終於打開了房門,手與衣袖衣襟上有淡淡丹青與墨漬。
陸澹白進來看了一圈,若有所思道:“不錯,很像。”
“那當然,出身國畫之家,臨摹這事,從小我就耳濡目染。”庄清妍抿唇淺笑,眼周卻一圈淡青色,神色亦微顯怠倦,顯然是這幾天勞心費神過度。不過她並沒有要休息的架勢,說:“一切準備就緒,我們計劃開始吧。”
※
幾日後,H市某高檔茶廳。
VIP包廂內,裊裊的茶香中,庄清妍與楊立對幾而坐。
楊立喝着茶笑:“誒,幹嘛這麼客氣,說什麼請我來幫忙,按我跟你爸爸的關係,能為你做點什麼,是我這個叔叔的職責。”
“那清妍就不跟楊叔叔客氣了。今天找您是想請您為我鑒賞一幅畫,估個價。”
翹着二郎腿散漫喝茶的楊立登時抬起頭,雙目灼灼,“是不是那幅《樓蘭望月》?”
庄清妍搖頭:“那幅不在我手上,我也不知道在哪。”
楊立自是不信,但也不會當面戳穿,又懶懶地歪靠一旁,問了聲,“那還有什麼畫?”
“是這樣的,爸爸雖然去世了,但留了幅其他的畫在我這,現在我們家破產了,我身無長物逼不得已,只能將這幅畫出手,請您幫忙估估價。”
楊立斜睨庄清妍一眼,有些老謀深算的試探,“小妍啊,別開玩笑了!你是那陸董的未婚妻,以陸董的能力,還需要你賣畫嗎?”
庄清妍道:“楊叔叔你知道的,爸爸在世時對我管教嚴格,以後便是結婚也不許我靠男人,這才送我去最好的大學,就是想我未來能有自己的事業。所以我才想將這畫賣出去,作為奮鬥的資本。”
這理由也算是合情合理,楊立打消了疑慮,手一伸道:“畫給我看看吧。”
庄清妍將畫鋪到了桌面上。
卷着的畫慢慢打開,庄清妍的動作小心無比,像捧着一卷珍寶。雪白的紙張,潑墨寫意的丹青,北歐異鄉的風景,煙雨朦朧的湖面,還有岸邊依依不捨的男女。
隨着畫卷不斷展開,楊立慢慢睜大眼,起身問:“這畫是你爸畫的?”
“嗯。”
謹慎起見,楊立圍着畫卷慢慢鑒賞,看完畫又檢查上面的印章,千真萬確是庄未年真跡。
庄清妍見他鑒賞完畢,問:“楊叔叔,您覺得這畫能開價多少?”
楊立思索片刻。
庄未年年少成名,國畫造詣極高,曾有人稱他的畫頗具“徐悲鴻之風”,極受業內喜愛,年輕時他的畫作便被炒得高昂,退隱后因為幾乎封筆,所作寥寥無幾,稀罕到炒成了天價,其中就以《樓蘭望月》為代表。
事情若真是這樣,只怕這幅畫的價值……楊立心下暗暗咂舌。半天後他伸出手指,給了一個數。
“一千萬?”庄清妍搖頭,也伸出一個手指頭,“我想賣一億。”
楊立斷然否決,“怎麼可能!一千萬在當代畫家中,算高的了。”
庄清妍躊躇片刻,壓低聲音道:“楊叔叔,其實這不是幅普通的畫。”
楊立扭頭,再次凝神看了看桌面上的畫,沒瞧出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庄清妍並未急着解釋,而是看向窗外的天。窗外的蒼穹烏雲壓頂,如水墨氤氳開來,天色微暗,空氣潮濕,顯示有雨要落。
庄清妍道:“請楊叔叔稍等,等過會下雨了,再來看這幅畫。”
……
雖然不懂庄清妍為何這般神秘,楊立還是留了下來,坐在包廂品着香茗等下雨。
老實說,他不明白庄清妍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過他更摸不着頭腦的,還有陸澹白。
那夜迫於槍口下的威逼利誘,他不得不接受陸澹白的合作,但談起具體要怎麼合作,陸澹白卻說的簡單,“過些日子,庄清妍會讓你們看一幅畫,你覺得合適,就買。”
彼時他雲裏霧裏,不想今天庄清妍果然請他來茶樓看畫。
抿下最後一口茶,楊立心想,莫非這陸澹白是想討自己女人歡心,得知庄清妍要賣畫,生怕她賣不出去,就逼自己做這冤大頭嗎?
可想想也不對啊,堂堂國畫大師庄未年的墨寶,放哪都不愁賣啊。
楊立百思不得其解。
正納悶時,就聽窗外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傳來,透明玻璃窗上落下幾道明亮的雨痕,下雨了。
楊立早就不耐,看向一側默不作聲的庄清妍,催道:“下雨了,你到底要做什麼?”
庄清妍瞅瞅窗外細雨如織,露出滿意的笑,“讓楊叔叔久等了,終於下雨了,我們可以賞畫了。”說著將方才捲起的畫卷重新攤開。
楊立對她的故弄玄虛表示不屑,鑒賞就鑒賞吧,幹嘛還挑在下雨天?莫非下雨詩意些,價格能賣出更高?呵,怎麼可能,這畫還不是剛才的那畫,城市、湖水、游輪、遊人……
當看到遊人之時,像是看到最不可能的事,楊立的眼神猛地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