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章
多年以後,楊溪再回想起高三下的這段時光時，總是先會苦苦冥思一陣子。她挑不出任何一個獨立的片段，因為所有的片段都像一卷橫幅般裹在了一塊。
高三下,就是無限地重複着第一天的過程。上課,做題，下課，做題。但出乎意料的是，就算枯燥乏味到爆炸,這也是她永遠埋藏在心底的回憶。
為什麼會成為珍貴的回憶？或許是午休的時候，羅妍總會習慣性地從書包里掏出兩盒奶,一盒自己喝,一盒就給了楊溪。在問及為什麼的時候，羅妍就會笑眯眯地說：“牛奶補鈣，還能長高！......當然不是說班班你矮,就是再高點就更完美了。”
這不明擺着說自己矮么，不過楊溪也並不在乎，因為自己本來就將將一米六，再怎麼厭煩都還是一米六,不如直面缺點，洒脫一點。更何況,這句話是從羅妍嘴裏說出的——那就連一絲一毫的惡意都不會帶有。
“謝謝。”楊溪便溫和地接過牛奶。
她不會料想到，在十年後的那次體檢,她竟然長到了一米六五。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高三羅妍每天定時贈送的牛奶有關？不得而知。但楊溪確實真真實實地很喜歡也很感謝羅妍的。
再或許,是肖杜若和趙凱風的日常小冤家戲碼。
肖杜若作為一個時而軟萌少女心時而咋呼的女漢子,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調戲溫文爾雅甚至有點娘炮的趙凱風了。肖杜若笑話趙凱風看《羋月傳》，趙凱風笑話肖杜若追一堆EXO的娘炮。
“先王不讓羋月、羋戎二人陪葬，真是太好了。”然而趙凱風總會向肖杜若傾談觀影感言。
“米什麼米，脆香米？這都什麼鬼，你什麼時候man一點我就謝天謝地了。”肖杜若悠閑地翹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抬起頭白了趙凱風一眼。
趙凱風一臉要急的樣子，指着肖杜若不滿地說：“怎麼著，你什麼時候少犯點花痴我也謝天謝地了。”
肖杜若繼續翻了個白眼，而且蹭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怎麼著？我鹿就是帥，我就喜歡。”
趙凱風嗤之以鼻：“切，就是一娘炮，說個話還那樣。長成那樣裝成女的都沒問題！”
一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偶像，肖杜若也急了：“反正比你帥！你也娘炮，還說別人！”
“我怎麼娘了？你需要只導盲犬。”趙凱風扭了扭蘭花指。
“你你你......”
以上就是肖杜若和趙凱風的日常，幾乎每周都會上演幾乎相同的戲碼。而這時候，羅妍和楊溪就會並排在附近坐着，聽着這吵架的內容相視而笑。
畢竟，這種場景畢業了之後恐怕再也不會有了。
“你說他們將來會不會結婚？”羅妍突然湊到楊溪耳邊小聲說道。
楊溪被這奇特的想法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看了看羅妍：“他們倆鬧成這樣還結婚？”
羅妍扁了扁嘴，俏皮地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嘛。”
楊溪被逗笑了，拍了一下羅妍的肩膀。
“咱們拭目以待。”
青春的記憶就是這樣，有一群人，無關愛情，卻來得刻骨銘心。
以上都是零碎的小片段，在楊溪的腦海里慢慢拼湊的。但若談及重大到能夠成為一個坐標的事件，恐怕也就百日誓師了。
楊溪被榮幸地選作了學生代表。這是她在整個高中第一次站到這麼大的一個平台上面，能夠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群。因為，以前的學生代表大多都是學生會主席或者年紀第一的傳奇人物藺安喬。
而這次，老師竟然把這光榮的任務交給了她！
楊溪抽出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改着稿子，練着自己朗讀的聲音語調。
在真正上台前，楊溪感覺到手心中出了許多汗，儘管在這並不太炎熱的早晨。
她走上台，整個學校的師生都在聽她的發言。
“今天我們在這裏，鄭重地面對高考赫然醒目的戰書；今天我們在這裏，吹響一百天決戰衝鋒的號角。我們堅信，正是在這裏，新的輝煌將張開騰飛的翅膀。”
楊溪感覺眼前的聚光燈閃得她有些暈眩，就好像現在是在做夢一般。
她在人群中尋找藺安喬的身影。
果然，藺安喬在隱蔽的最後一排坐着，眼神黑亮，注視着自己。她身着學校的制服，短髮十分精神利落，整個面龐都散發著光彩。這一幕，也是讓楊溪久久不能忘懷的。
藺安喬專註與讚賞的神情讓楊溪感覺心中所有荊棘都拔地而去。
在舉着拳頭宣誓的時候，楊溪仍然不敢相信時間過得這麼快。好像昨天大家才剛剛軍訓過，晒成了黑煤球。但現在着着實實的是百日誓師了——不信也得信。
再過三個月就是高考了，再過四個月就出分了，再過五個月就填報志願了......
但一想到以後的事情，總會讓楊溪的心怦怦直跳。這無關考試成績，因為隨着幾次模擬考試，楊溪已經確信無論發揮多失常，上一本線一百分還是輕而易舉的。
但為何會心怦怦直跳呢？楊溪怎麼也想不明白。
今天是2016年的6月7日，是一個決定高三的莘莘學子命運的日子。今天是高考的開始，是青少年生活的結束，是一切汗水和痛苦的回報。
天上飄着幾朵白雲，悠悠蕩蕩，在淺淺的陽光下很是溫和。儘管是早高峰，但馬路上並沒有太多的車。今天上路的車，不是出租車公交車就是送孩子去高考的車。寬闊的柏油馬路此時此刻空到令人驚喜。
這是駱溪市的傳統，為確保高三考生們不會遲到，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地在高考這幾天避免私家車出行。鳴笛就更不用提了，無論有多着急都不會有人按車上的喇叭的，因為他們實在害怕干擾到考點裏考試的孩子們。
隨着改革開放后中國教育的飛速發展，駱溪已經接近一個有良知到烏托邦式社會。楊溪在告別了奶奶后，像往常任何一天一般背着書包穿着校服走出了家門。奶奶慈祥的叮囑還在耳邊，安撫着她的心。
“等等我！”
楊溪回頭，只見身後的林蔭小道中，藺安喬笑着追了上來。藺安喬嘴裏叼着一塊吐司麵包，單肩隨性地背着書包，一手拿着單詞小卡片，顯得活力滿滿。
是了，楊溪差點忘了，她和藺安喬都被分到了溪南中學考點。
藺安喬一邊嚼着麵包，一邊嘟囔道：“怎麼不等我？”
“我忘了你跟我一個考點了。”楊溪無奈地聳聳肩。
“好吧，這個理由零分。”藺安喬學楊溪聳了聳肩，笑嘻嘻地回應。
楊溪沒有說話，只是目視前方。
“今天高考。”藺安喬咽下一口麵包，說。
“怎麼了？”
“決定命運的時刻到啦。”
楊溪頓了一下，笑着說：“決定個鬼，你最差也能市裡前五吧。”藺安喬一直就很愛學習，再加上天生的理科稟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你緊張嗎？”
楊溪認真地想了一下，好像在傾聽自己心跳的聲音。然後，她回答道：“我沒出汗，但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緊張。這樣已經好一陣了。”
藺安喬卻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好像一切都平靜得像魚缸里的水一般：“那你就是緊張了，別擔心，把心放寬！”
楊溪抿了一下嘴，點了點頭。
就連高考那三天也過得像雲煙一般，一閃就過去了。在6月9日的下午，最後一科英語結束后，整個考點的垃圾桶都充斥了各種撕碎了的卷子。所有考生都在歡呼雀躍，互相揮手擁抱，就好像人生一大浩劫已經平安度過了一般。
楊溪和藺安喬並肩從被漫天飛舞的試卷覆蓋的校園裏走出時，她們只是靜靜地欣賞着這一壯觀的景象，靜默無言。
“你不扔個卷子什麼的？”藺安喬打趣地問道。
楊溪帶着冰山臉搖了搖頭。
“也是，咱們都沒什麼學業壓力。”藺安喬刻意着重了學業兩字。已經經歷過太多跌宕起伏的她們，早已經不覺得高考是一件恐怖又有壓力的事情了。
“班班！”背後響起了羅妍的娃娃音。
楊溪看着臉上依舊陽光燦爛的羅妍，說：“你考得不錯吧？這麼開心。”
羅妍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理綜卷子沒寫完。不過高考總算平安度過了，哭喪着臉也沒用嘛。”
楊溪和藺安喬對視了一下，笑着點了點頭。
“過幾天要不要去玩？咱們約上幾個好朋友，搞個畢業聚會。”羅妍盛情邀請。
“好啊。”楊溪突然覺得心情分外愉悅，好像天地都不一樣了似的。
羅妍又滿臉期待地看向藺安喬。
此時藺安喬已經不是兩年前逃避任何友誼的藺安喬了。她不假思索地也點了點頭。
“你這個暑假有什麼打算？”楊溪看着一臉純真的羅妍，問道。
“我要去學車，好不容易夠格了。”羅妍晃了晃腦袋，蓬鬆的頭髮也隨之輕輕顫動。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髮絲染上了金黃色。
楊溪沖藺安喬眨了眨眼，而藺安喬得意地笑了一下。兩人現在的一舉一動都非凡得默契，甜到爆炸。
“你會開車？”羅妍瞪着圓圓的眼睛看向藺安喬。
楊溪沖藺安喬挑了一下眉，對羅妍說：“她呀，是老司機。”
藺安喬沖羅妍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像天上的雲彩一般。
天上的雲越來越淡——這就是高中時代的截止點，但絕不是記憶的終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