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張小球
1
晨光微熹,京城中一座不起眼的院落里。刺眼的光線透過窗子,床上一個十五六模樣的少年不耐地翻過身子,在床上蠕動了幾下,又將一條腿搭在被子上,準備睡死過去。
突然一隻圓滾滾小皮球般大的黃色毛雞一屁股坐在了少年臉上,少年一驚突然坐起身來,毛雞毫無防備啪嗒一聲掉在了地板上。
少年便是張小球,今天剛滿十六。
張小球還沒醒轉過來,迷迷瞪瞪揉着眼睛。毛雞一下跳到床鋪上,發出四五歲清亮的童聲道,“張小球你這個混蛋!又把我弄到地上去了!我這一身毛可乾淨着呢!”
毛雞見張小球還沒反應,一爪子扇過去,哎哎叫道,“今天可是你初次登台的日子!教導師傅交待了,叫你早早過去排練呢!”
張小球眼睛死命眨了幾下,一下又躺倒在床榻上,眨眼又睡死過去。毛雞一屁股坐在枕頭邊,自個生悶氣。
這時只聽到門外傳來一道溫柔的男聲,“毛雞,你又鬧小球去啦?!小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讓他多睡會吧!”
圓滾滾的毛雞無辜軟嫩地“唧唧”了兩聲當作回應。等聽見腳步聲離開后,這毛雞又瞅着張小球嫌棄道,“哼,你呀,除了這張皮相,一無是處!”嫌棄的童聲聽着反倒有些搞笑的感覺。
沒過一會,張小球又從床上彈起來驚慌道,“啊啊啊,要遲了,又要挨師傅訓了!”
說著便胡亂穿了衣裳,踩了鞋就要往門外沖,身後跟着只圓滾滾的毛雞急急地半跑半飛趕着。
張小球迷迷登登就要出了院子,一把被個三十齣頭模樣的男人拉住了。這男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道,“也不差這一會,快洗把臉吃了早飯再去。”
張小球有些無奈地叫了聲,“爹......”
被張小球喚作爹的男人長着副娃娃臉圓眼睛的模樣,看着顯小,實際上已經三十好幾奔四十了。
這男人叫柳年,張小球三歲時被他撿回來養着的。
柳年自是不理會張小球,按着他洗漱吃完早飯才道,“好啦好啦,我找隔壁孫叔借了輛馬車,等會我們一起去天青閣。”
這馬車自然不是富貴人家那種,就是一匹老馬拉着的兩輪木板車而已。不過好歹是四條腿拉着跑的,比兩條腿強許多。
張小球家的院子在一條不起眼的巷弄里,四周都是世世代代住在京城的平頭百姓。拐過幾個彎,便到了大街匯入了喧嘩熱鬧的人流中。不到片刻,沿着大街到了洛河岸,便是京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天青閣。
天青閣位於京城最繁華的地帶,可是離喧嘩的街市乃一江之隔,鬧中取靜;在一片鬱鬱蔥蔥之中,飛檐林立,晚上掛着一排排的紅燈籠,頗得京中那些附庸風雅的名流的喜歡。
當然,天青閣作為京城最大的銷金窟,從位置、建築、佈局到格調,自無一不是好的;但最引人入勝的,自不是這些外在之物。要說這天青閣啥最出名,當然是天青閣的美人,當然若只是美人的話,這京城排的上號的青樓多了去。
蒼玄王朝的都城洛城,匯聚天下權勢、人物與金銀,兩隻腳的皇帝不多,長得好的美人卻是不少,就連那不入流的花街巷子裏,那些打着帘子的,顏色也不差。
而這天青閣除了美人之外,卻也是京城最出名的戲園子;這裏的頭牌花魁啥的,那說唱練打的功夫卻是一舉手一投足,絲絲都要懾人心魄的。不過,除了這些,天青閣還有一個十分特別之處便是,它是京城裏頭一份南風館。當然,這意思不是京城只這一處南風館,天青閣卻是這獨一份,其他秦樓楚館都望塵莫及的。
這天青閣半是戲園子半是楚風館,既然招牌是響噹噹的,規矩卻也是多的很。這京城百姓都莫知這天青閣閣主是什麼來頭,但是人家就是有這份本事,甭管來的是王侯將相還是赤身白衣,進了天青閣就得守天青閣的規矩。
這天青閣雖是南風館,但卻有一條,若是看上哪個公子,卻得先看看這個公子願不願意,甭管真心假意,為了錢財還是其他,得天青閣的公子點頭了,那些達官貴人才能把人家哄上床去。
這天子腳下,卧虎藏龍,最不差的便是來頭,一個比一個有來頭,也自是一個比一個眼高於頂。這天青閣的公子各個都不是凡品,聽得一曲,再喝個小酒啥的,不說那些本就好這一口的,就是那些本不好這一口的,也難免心神蕩漾。看上個人像硬上弓的時常會有,來頭不小的自也多的是,可沒有天青閣閣主抹不平的。
一來二去,這世人便也知曉天青閣閣主是個什麼樣的角色,這背後有啥惹不得的人物他們也不清楚,時間長了,天青閣的規矩倒是都不敢不遵守了。
張小球和他爹坐的板車,和天青閣自然是格格不入。不過父子倆都是心大的,從後門進去,直接到了訓練的院子,後門守門小廝鄙視的眼光也當跟沒看到的似的。不過毛雞卻是個小心眼的,撲上去啄了那小廝一下,才恨恨撲棱這圓滾滾笨拙的身子飛到張小球肩頭。
這啄一下自然是和給張小球的一爪子不能比的,毛雞在張小球身邊很多年,時不時來一爪子就是表達一下情緒而已,連個白印子都不會留;不過對敵人就不會這樣啦,那啄一下大事沒有,卻是夠疼的。
訓練的院子裏教導師傅早到了,帶着十來個半大少年在那拉伸身體,瞧到張小球臉便黑了下來,張口就要教訓,不想轉眼又瞧到張小球身後跟着的他爹柳年,憋了又憋,不耐地擺擺手來,“還不快入隊!十天裏有八天你都要遲到!就沒見過你這般的學生!”
柳年如今也在天青閣做着活計,類似賬房先生的,不過他上頭還有好幾個把關的帳房,手上的事也算輕鬆,自然銀兩也不是太多,混口飯吃。柳年和教導師傅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去了自己做活的地。
教導師傅瞧張小球這幅不成器的模樣,無奈地擺了擺頭,嘆道,“瞧你這樣子,白白糟蹋了你這老天爺給的底子。”說著又拿藤條抽了抽張小球身板,“這裏,給我拉直了!今年你第一次上台,這些基本的還做不到位!”
張小球朝幾個小夥伴吐了吐舌頭,看到的卻是一片艷羨的眼光,心中甚是無語。這些半大少年年紀都比他小些,天青閣挑選苗子從不在多,也都是從小教起,大概差五歲的年紀差會培養十來個,而每一批基本上是一起訓練的。
和張小球的一批多數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就已登台了,他這算晚的了,主要是他和他爹都不太上心,而天青閣閣主卻也是瞧中了張小球的資質,好東西總要先放放的。
在天青閣中上台在眾人看來自都是一件極為風光的事,想想京中那些在外面哪個不是呼風喚雨的,在這各個卻要為他們痴迷,到時候要啥沒啥的,有錢有名,到時看對眼的,終生也算是有了個依靠。
在天青閣訓練的這些孩子,多數家境都是不好的,被挑進天青閣,這些就是他們這生最大的願望了。張小球揉了揉面前年紀最小、眼睛黑溜溜的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學着他教導師傅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讓那些毛小孩一邊去。
很快天色將暮,日色稀微,天青閣從門口到院內的走廊下,掛上了一長溜的紅燈籠;車馬踏橋過河而來,絡繹不絕,轉而白日的幽靜迅速被夜晚的喧嘩所取代。
張小球訓練了一天,好不容易得了休息的片刻。在他要上台後,在後院便有了自己的房間,不用和那些半大少年擠做一堆了。當然,在張小球和他爹看來,有自己獨立的房間還真不是什麼好事,瞧這房間華麗奢靡的裝飾,便知是用來做什麼的,這些房間才不是為了他們休息方便,更多的是待客方便。
不過天青閣講究個你情我願,甭管人家願不願,得看這些閣里的公子們願不願意,對張小球來說,倒還好些。
早用過晚飯,張小球坐在床邊趴在桌上,房裏的銅鏡映出他姣好的身段,那樣貌也真真是在天青閣都是數一數二的,不過只要他開口說話便會顯出幾分天真青澀和不以為然,倒減輕了那容貌懾人心魄的壓迫感。
毛雞在張小球趴着的桌上像鐘擺一樣有規律地晃悠晃悠着自己圓滾滾的身體,過了一會只聽它清亮的童音道,“五、四、三、二、一!小球!你心上人來了!”
張小球一下彈起來,瞬間從剛剛焉嗒嗒的模樣滿血復活,幾個輕身奪門而出,瞧不清那腳步,只覺得像一隻輕盈飛過的燕子,迅速從後院的走廊到了前院,輕身飛下樓梯,眨眼間便到了天青閣門口,這時門口才堪堪停了一輛馬車,車簾掀起來走下一個容貌俊美、長身玉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