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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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晉應了聲諾,這才抬眸瞧了瞧面前的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殿下慢走。”
趙雋寒不慌不忙的從地上站起來,晚冬的正午依舊是很冷,唇齒早就泛起了白,可這張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情感上的波動,這樣聲勢浩大的一場羞辱,對他來說竟是什麼都算不上的。
劉晉吃驚於他的表現,不過一瞬就又想通了,這宮裏頭什麼樣的人精沒有?他不僅聰明,還能忍,若是運道足夠好的話,將來成為人中龍鳳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可惜了,早早就得罪了督主。
趙雋寒轉過身,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文苑宮。
和鈴這才敢回頭,紅着眼凝着他僵直的背影,垂在半空中的手死死的握成了拳頭,她臉上傷口的血跡已經凝成血塊了,方才不覺得疼,這會兒倒是感受到了明顯的痛意。
和鈴自嘲的笑了笑,纖細的手指不由得撫了上去,輕闔眼眸,耳邊還回蕩着宋端離去前的威脅,他不准她治臉上的傷,他刻意的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疤痕,和鈴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和鈴也懶得去猜,宋端那樣的人物不論是過多少年,都是她惹不起的,那就只能儘力躲着了。
和鈴還要回司膳堂交差,她頂着一張可怕的臉回去時,把裏邊的人都嚇了一大跳,一個個的跳離好幾步遠,倒是司膳嬤嬤一點都不吃驚,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既然是督主發話的,那就是我也沒有辦法了,你回去好好歇兩天吧,這張臉是做不得送膳的差事了,往後你便留下給廚子們打打下手吧。”
和鈴點頭,“謝嬤嬤體諒。”
和鈴用手撕了撕外邊的血痂,頓時划痕上的血又溢了出來,她用手抹了抹,半張臉都染上了血跡,她笑了笑,竟也不知自己在笑什麼。
和鈴知道趙雋寒肯定是比她先回來的,她想起來他卑躬屈膝被踩在腳底下的模樣,想起他風輕雲淡接受折辱時的模樣,胸腔中的酸澀感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指尖搭上門把,輕輕推開門。
趙雋寒坐在地上,背靠在床邊,他閉着眼睛好似睡著了,呼吸間也不見起伏,就好似死去一般,白皙至透明的臉龐的額頭上有個清晰的紅痕,血肉模糊。
和鈴緩步走到他身旁,輕輕蹲下自己的身子,睜着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打量着他,近的好像連毛孔都能看清楚。
趙雋寒的睫毛忽然動了動,他輕輕笑了起來,然後緩緩抬眸,問:“看什麼呢?”
和鈴忍了好半天,開口時還是不由得哽咽了,她問:“你是不是很疼啊?”
趙雋寒一愣,搖頭,“不疼,真的不疼的。”
和鈴的手不敢去碰他的傷口,她吸吸鼻子,滾燙的眼淚隨之落下,“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今天如果不是她連累了他,他不至於會被這樣折磨。
不等他開口,她又說:“下次,你不要管我了。”
趙雋寒用手指替她拭去淚痕,神色溫柔的很,沒有說話。
和鈴別過臉,喉嚨乾澀道:“我去拿葯,你的傷很嚴重。”
趙雋寒沒有阻止她的動作,只是目光也未曾從她身上移開,她從柜子裏翻出自己之前調好備用的傷葯,跪坐在他面前,她身上彷彿瀰漫著淡淡的香氣,她神情認真,漆黑的瞳孔里只能看見他一個人。
不得不說,這個認知讓趙雋寒覺得很開心,連帶着額頭上的傷都沒有之前疼了。
和鈴很快就替他清理好了傷,腿腳跪久了都開始發麻,她準備站起來時,趙雋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力將她拉進懷裏,她往他胸膛里一倒,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趙雋寒抬起她的臉,仔細的看了看她臉上的傷疤,指尖輕輕在上面摩挲着,一丁點都不害怕他眼裏所倒映的醜陋的畫面,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現在無法做的事,他不想承諾。
總有一天,加諸在她身上的傷痛,他定會讓宋端千倍百倍的嘗還。
趙雋寒嘆息一聲,主動的環上了她的腰,呢喃道:“你怕不怕?”
和鈴垂眸,“怕。”她拉開他的手掌,從他的懷裏出來,打了盆熱水,清洗乾淨沾滿血污的側臉,上過葯后刀痕很快就結痂了,食指長的傷疤在白皙的面孔上還是很顯眼,宋端應當把控好了力道,並不是不能治癒的那種,只是他下了命令不準治,那她從今往後只能頂着這張有殘缺的臉。
宋端不愧是心狠手辣的西廠提督,對小姑娘下起手來,也真的是狠。
和鈴照了照鏡子,嘖嘖兩聲,心裏想着,可真是夠嚇人的。
她轉過身,笑着問他,“是不是很醜?”
趙雋寒極為認真的搖頭,“不醜。”
她的五官生的好,等將來疤痕淡了些,不仔細看真的不會覺得醜陋。
和鈴只把這話當成寬慰,不過就算是假話她聽着也挺開心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照例是和鈴睡床他睡地。
和鈴將被子拉過頭頂,內心的悲愴突然鋪天蓋地而來,白日裏不覺得有多傷心,這會倒是委屈的不得了。
說到底,她也才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罷了。
她閉着眼,被子壓在眼皮上,淚光溢在眼角處,她想到很多事。
很早之前,和鈴並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她有疼愛她的雙親,有寵着她的兄長。
和鈴躲在被子裏小聲的啜泣,她不想驚動地上睡着的人,殊不知,趙雋寒並未合眼,他也睡不着,不是不困,是聽着她小小的哽咽,難受的睡不着。
和鈴朦朦朧朧之跡,想到了遠在江南直隸的哥哥,她的哥哥已經改名了,若想參加科舉就必須得改個名字,上次見到哥哥已經是兩年前,他摸着她的頭,說很快就會留在京城。
和鈴也不知道現今哥哥有沒有過來,哥哥從來不跟她說以前的事,也絕口不提和家的往事,和鈴能知道的不過冰山一角,她記得他們不僅還有大伯這家親人,應當還是有一個舅舅的。
大伯母說漏過嘴,說哥哥長的很像舅舅,外甥總是像舅舅的。
和鈴對這個舅舅沒什麼記憶了,只記得她小時候曾被這個舅舅抱過。
快到子時,和鈴還是沒能睡着,眼淚跟水似的不停的流,偏生她又是那種不出聲的隱忍的傷心,細微的聲響落在趙雋寒的耳里就放大了許多,他直挺挺的躺着,原不想讓她察覺自己未睡,不過此刻他改變了注意。
趙雋寒從底下摸上床去,大手大腳的環着她嬌俏的身軀,連人帶被的一起抱住,懷裏的人身體一僵,好半天才將腦袋從被子裏伸出來,她一雙杏眼紅紅的,啟唇還未說話之前,他就將手伸到她腦袋后,往自己胸前一按,語氣淡淡的,但還是帶了一絲憐惜,“哭吧。”
和鈴沒能繃住,小手揪着他的衣衫,放聲大哭,她邊哭邊打嗝,“我的臉變醜了。”
“我想回家。”
“嗝,我想我哥哥了。”
哭到最後,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躲在他的懷抱里就昏睡了過去。
趙雋寒拍着她的背,偷偷的、飛快的在她的傷口上親了一下。
“別傷心,我會對你好的。”低低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的可怕,那是一種深深的執念,彷彿是深淵漩渦般的幽冥。
他閉上眼,念了一遍宋端的名字,忽而笑起,是一種嘲諷至極的笑,是一種冷入心扉的笑。
如深冬臘月的寒冰,如高嶺雪山的風雨,沒有半點溫度。
軟塌上斜躺一個人,他撐着頭,手指有意無意的敲打着大腿,眼皮都未抬起,聽見了劉晉的聲響,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事情可辦好了?”
劉晉抬頭,“督主,人已經死了。”
宋端緩緩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問:“屍體呢?”
劉晉打了一個哆嗦,“只找到些許殘骸,怕是讓冷宮裏的野狗給啃了。”
宋端“嘖嘖”兩聲,聽不出是可惜還是嘲諷,嘴角綻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頓了一下,他突然問:“這是第幾個了?”
“回督主,已經是第十一個了。”
宋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恩,下一個就輪到徐才人的那個兒子了吧?”
劉晉已經沒了起初時的害怕,“是。”
宋端轉動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開來,“早些去辦吧。”
劉晉忙不迭的點頭,“奴才知道。”
“出去吧。”
劉晉鬆了一口氣,心裏的石頭這才算是放下了,關好門之前,他看見了軟塌上坐着的人那張絕世的面容。
無瑕的輪廓,面孔白皙的幾近透明,劍眉之下是一雙微挑的丹鳳眼,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直接看進人的內心。
劉晉每見宋端一次,就要感嘆一番,怪不得皇上會如此寵信他,甚至為了他還特地新設了西緝事廠,風頭比起東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生的這樣的一張臉,即便是個沒根的男人,也是討人歡心的。
劉晉走後,宋端睡意消退了不少,他隨手披上放在身旁的貂毛斗篷,低低的笑了起來,好看的眸子深處冰冷的如冬日飛霜,他微抬下巴,目光落在自己修長的手指上,笑容逐漸加深。
這十幾年,死在他手裏的皇子少說也有數十個了。
加上剛死在冷宮的那一個,他的手裏又添了一條人命。
殘害皇子這種事,擱在別人頭上就是死。
但對他宋端來說,真算不上什麼大事,那些沒有母族庇護的皇子,連宮裏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皇上記不起他們,他們就算是死了也沒人過問。
即便將來皇上心血來潮提了一句,那個時候,這些人也基本都死絕了。
宋端在朝堂上如今無人敢惹,卻有許多文官咬牙切齒的想將他剝皮抽筋,暗地裏詛咒他不得好死。
他不僅是西廠督主,他還是皇上身邊的第一寵臣,就連奏章的硃批都是經由他手。
宋端收回下顎,餘光掃到銅鏡里那張讓人驚艷的俊臉,眸光一狠,手裏的佛珠飛了出去,準確無誤的砸了上去,銅鏡立馬裂開,看不清裏面照着的人。
宋端冷笑一聲,十幾年了,自己這張臉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若是他不說,誰又知道,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五了?
這麼些年,宋端的確性情大變,但唯一沒有變過就是他還一如既往的討厭自己的這張臉。
……
和鈴在司膳堂中的為人處事極為低調,可即便是這樣也招架不住別人將眼光打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