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變化
偷簪子的事就像是一場鬧劇,眾人都三緘其口,誰都沒有再提。
打在琅珮身上的那二十下板子並不是很重,琅珮休養了沒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自她好了之後就搬出了屋子。
和鈴不知道這是不是司膳嬤嬤的指示,不過屋子裏少了一個人確實清凈了不少,但和鈴不可能情願一直在司膳堂里當一個可有可無的宮女,她進宮的目的從來都不單純。
當年的那一場大案,幾乎將她的家族摧毀,失了雙親,兄長也迫不得已的離開京城,從小父親教給她的就是醫者仁心,她不相信他父親會做出殺害皇嗣的事!
當年那件事的背後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和家推進了萬劫不復之地,錦衣衛包圍和家的火光猶還映在她眼前,那些過往她從未曾忘過。
和鈴倒也不急,將來總還是有機會的,現下她安安分分的照着司膳嬤嬤的吩咐做事,行事風格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
三日後,嚴酷的寒冬落了今年的第二場大雪,天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和鈴畏寒,每天去冷宮之前都要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會動小圓球。
大雪這天,和鈴還是要拎着食盒去冷宮,剛出司膳堂的大門,就被冷着臉的琅珮攔在半道上。
“那天,你早就知道了吧?”
和鈴抿唇一笑,點頭,“恩,至少比嬤嬤要早一些。”
琅珮上前一步,淬着毒一般的眸子盯着她,語氣中有責怪有憤恨,“你故意陷害我的!你看着我像個跳樑小丑一般的表演,和鈴,你真狠毒。”
和鈴收了笑,涼涼的瞥了她一眼,“犯事的是你,你如今卻來怪我?你自己技不如人,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琅珮收斂了情緒,“和鈴,我比誰都先看清你,對,是我不夠聰明才被你反將一軍,那你就比我高明嗎?”她湊近和鈴的耳畔,一字一句的說:“你跟我是一樣的,你也想往上爬。”
和鈴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等她反應過來時,琅珮已經錯過身往反方向走了,她吐唇,清冷的聲音落在空氣中,“我和你,才不一樣呢。”
琅珮停住腳步,回頭,看見她慢慢的離開自己的視線。
和鈴迎着刺骨的寒風往前走着,冰涼的雪花落在她的臉頰上,她指尖一顫,收起了萬千思緒,
淺紅色的翹頭繡花靴不輕不重的踩在積雪上,留下一個個腳印。
和鈴昨天無意中發現了一條通往冷宮更加偏僻的道路,不對,那都已經不能被稱之為是路了,只是兩座宮殿之間的夾縫,還好空間足夠大,通過一個人尚還有餘。
和鈴不由的咬了下唇,有些事的確要做個了結。
和鈴小心的通過那條細小的夾縫,一抬眸,就望見她視線中定定站着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還是那一身破舊的衣袍,薄唇已經被凍得泛着死白,他發亮的眼睛深深的凝視着她,一句話都不說。
和鈴泄氣了,秉着破罐破摔的念頭,她覺得被他堵住也沒什麼,和鈴還對他笑了笑,看着他的依然看不清的面孔,突然想,他是不是很久沒有洗過澡了?
趙雋寒往前移了兩步,腳步聲清晰可聞,他笑着問:“你想擺脫我?”
和鈴垂眼,“我同情你,可我對你也只能到同情而已了,我幫不了你什麼,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你還會害死我。”
那些太監遲早會發現他沒有死,若自己不早日撇開關係,他們一定會將她一起殺人滅口。
和鈴抬起頭,直視着他,目光中有不忍,“說白了,是你自己不夠強,才會輪的人人踐踏的地步。”
趙雋寒笑了起來,笑容隨着她的話也越來越深,他一把抓過她的細腕,湊下頭,露出鋒利的牙齒,狠狠的咬了下去。
和鈴被突如其來的痛疼的發出了聲音,她用力甩開他,往後接連退了好幾步,眼眶漸次紅了。
趙雋寒舔了舔嘴角的血絲,嘶啞道:“你不能背叛我。”
和鈴捂着自己手腕出血的傷口,“憑什麼呢?”
“憑你比我還弱。”
“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反而硬要將我拖下水,有這樣的道理嗎?”她問。
趙雋寒嗤笑一聲,不為所動,“我沒有禮義廉恥之心,你同我說這些沒有用,你只要還在冷宮當差,就不能想着擺脫我。”
和鈴滿臉怒容的瞪着他,喉嚨里的話還沒說出口,身後就響起一道尖細的聲音。
“喲,雜家說呢,這小畜生的屍體怎麼就是找不着了,原來這條賤命還在呢!”太監咬牙切齒的說道。
話音剛剛落地,就有人附和他的話,“就是,害的咱們一頓好找,真是個麻煩。”
太監的視線望向和鈴手中的食盒,冷下臉,“雜家說呢,這小畜生就算是沒吃那個饅頭,也早就該活活餓死了,原來是你這個小宮女在幫他啊。”
和鈴在他殺意騰騰的目光中倒退了兩步,示弱,“公公,奴婢只是……只是見他可憐。”
“不知死活的東西。”說罷,太監便朝身旁的人示意。
另一名太監立馬上前,搓了搓手,不懷好意道:“雜家先送你上西天享福,再把這個小畜生一併送上去陪陪你,如何?”
“公公,饒了奴婢吧。”和鈴邊退邊想着對策。
一旁佇立着的趙雋寒在此刻突然沖了上來,兇猛的模樣像是一個野獸,他一雙瘦弱的手掐上太監的脖子,猩紅的眼眸對上和鈴,對她低吼道:“走!”
和鈴怔了一下,隨即腳步踉蹌的開始往後跑。
她的身後還有斷斷續續的悶哼聲,她聽見那兩個太監將他摔在地上的聲音,拳頭砸在他腹部時的聲音,腳步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趙雋寒蜷縮在地上,兩名太監邊打邊罵,“竟然敢對雜家動手!看雜家不得打死你。”
和鈴咬牙,轉身往回跑,誰都沒有注意到她,她揚起手中的食盒狠狠的朝其中一個太監的頭部砸去。
堅硬的實木砸在太監的額頭上,他眼前的畫面開始恍惚,他摸了額頭上的血跡,面目猙獰,算是暫時放過了躺在地上的趙雋寒。
和鈴喘氣,臉白的如紙張一般,她渾身都在抖。
“雜家還是頭一回被人砸破了腦袋呢。”太監說話陰森森的,他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和鈴的全身,“雜家瞧着還是個生的好的,來,湊近了讓雜家聞聞香不香,雜家也好久沒有碰過女人了。”
另一名太監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筷子,隨意拿了一條的綬帶出來將筷子綁在一起,他逼近和鈴,眼神放肆的放在和鈴的胸上,漸漸的往下掃。
“來,這兒不是西廠,沒那麼多刑具給你用,只能湊合著用這把筷子了,待會捅、進你那個地方,雜家讓你哭都哭不出來。”
和鈴抖着唇,孤立無援,她喃喃道:“別過來……別過來……”
趙雋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好似沒了聲息一般。
和鈴被逼到牆角,太監們的手覆在她身上,她被壓制着不能動,力氣上的懸殊在此刻完全體現了出來。
外衫已經被解開,和鈴甚至感受到太監的手指爬上她背,她抬起頭,掙扎不動,通紅的眼眶落下幾滴淚來。
誰都沒發現,趙雋寒慢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心如死灰的時候,和鈴看見了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景象,覆在自己身上的太監停住了動作,一雙眼睜的極大,嘴角滴着血。
和鈴往下望去,一根筷子直接的穿過了他的咽喉,控着她四肢的手也鬆開了,她大夢初醒般,攏好了衣服就趕緊從角落裏出來了。
趙雋寒的手裏還有一根筷子,他對另一名已經傻眼的太監笑了一下,當著他的面將那個已經死的太監的頭踩在腳底,碾壓着。
“你猜猜你是不是我的對手呢?”他漫不經心的問。
太監驚恐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口水,轉頭就要跑。
趙雋寒似乎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抬起手,眼睛都未眨,直接將筷子□□了太監的天靈,只聽見“砰”的一聲落地響。
死寂了半晌之後,趙雋寒確定兩名太監已經沒了氣息,才放鬆下來,他捂唇咳了兩聲,吸氣間腹部都泛着痛。
和鈴獃滯了片刻,喃喃問道:“他們死了?”
趙雋寒止住咳嗽,掃了她一眼,“死了。”
隨後,他默不作聲的拽上太監的頭髮,拖着屍體往其中一個夾道里走去,紅色的血被磨在地面上。
“你佇在原地做什麼?”
和鈴臉色難看的緊,沒有回話。
趙雋寒低低笑了,“也對,你應當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血腥場面吧?”
“過來,幫我搬下屍體。”他的聲音比起之前冷了不少。
和鈴頓了一下,眉頭微皺,卻依言蹲下,一雙手搭在太監的肩膀上,用了力氣卻死活都拖不動。
“算了,你跟我過來吧。”他淡淡道。
和鈴鬆開手,追上他的步子,她望着他有力的臂膀,爆出青筋的手腕,問:“你明明沒有那麼弱。”
一丁點都不像初見時那搖尾乞憐的落魄樣。
趙雋寒帶着她穿過一道長長的宮路,七轉八轉的到了一個荒廢的宮殿,推開門,灰塵撲鼻而來,嗆得人難受。
趙雋寒將屍體丟進了院子裏的枯井裏頭,才回答她方才的問,“槍打出頭鳥。”
他仰起下巴,露出下顎,眉宇間的陰鬱之氣就結不散。
他隱忍蟄伏十餘年,為的就是一朝升天。
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他還要再等等。
和鈴深吸一口氣,“你說,這兩具屍體會被人發現嗎?”
趙雋寒笑,“不會,這枯井裏頭都不知道有多少具屍體了,一夜恩寵的宮女生下的皇子,曾榮冠後宮的皇貴妃,都在裏頭。”
硃紅色的宮牆裏面,屍骨成堆。
他說完這句話便朝着角落裏的房間走去,和鈴跟着他進去,入眼的便是簡陋的木床,屋裏空間狹小,木窗前有一張案桌,上面的划痕顯現了年月已久。
“你一直住在這裏嗎?”和鈴問。
趙雋寒打了一盆水進來,聽見她的話,微微靜默,“這個地方別人輕易發覺不了,也沒有人敢輕易進來。”
和鈴垂眸,望見他腳下整個皮被剝下的老鼠,血跡和骨肉粘在一起,噁心非常,她驚駭,瞳孔猛地一縮,面前的這個男人能活到今天從來不是運氣,他是拼了命的想從深淵裏爬出來。
趙雋寒用水洗了自己贓污的臉龐,清水將他面容上的穢物都帶走了,漸漸的,他原本的樣子就露了出來。
這是和鈴第一次見到他的長相。
怎麼說呢,她看呆了。
他長的無疑是出色的,常年不見光的臉潔白如紙,精緻無暇的五官拼湊出傾城的面孔,涼薄的嘴唇,挺拔的鼻樑,秀氣的眉頭之下有一雙細長的丹鳳眼,裏面像是含着光一般熠熠生輝。
趙雋寒頷首,精巧的下巴微微翹起,他似笑非笑的問:“你剛剛為什麼要回來?”
和鈴別過眼,指頭微蜷,抿唇道:“那你為什麼要我跑呢?”
明明可以將她一同拖下水,卻硬生生的將她推開了。
趙雋寒愣神,嘴角的笑容緩緩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