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8
羅莎的考核很怪,她要人講故事。
“我這個人,最喜歡聽故事,”羅莎繼續說:“你們今天來了二十個人,我要你們每個人都講故事,聽明白了嗎?我要你講個故事。”
她說我要,我要你們怎麼樣,我要你怎樣。
殷悅覺得自己討厭她說話的語氣。
羅莎的要求還有一點:這個故事要敘述者親身經歷的,以愛情為主題,有一個喜劇的過程和一個悲劇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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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悅說的第一個故事有關一朵爛桃花,開在這年的一月。
那時候,她在玩一款遊戲,仿真大航海時代。她技術不錯,小有名氣,遊戲裏結識了一個小哥,法國人,家在阿維尼翁,專業和賽馬有關,正在愛爾蘭基爾代爾郡的一家馬場實習。
兩人時常組隊,後來互換Skype。
小哥告訴殷悅,他們一般上午工作,下午進行網上授課,完成作業,周末的時候去看賽馬比賽。又說他生平第一次親手摸到了一匹配種費高達25萬英鎊(兩百萬人民幣)的純種賽馬,名字叫“哥白尼”。
那之後,他們經常在電腦前視頻。
殷悅幾乎嗅到了網戀的苗頭。
二月中下旬是馬匹的繁殖季,也是里約舉辦狂歡節的日子。
她托一個姓柴崎的女同學介紹,找到一份臨時的活——給一家壽司店打小工,三天,扮成亞馬遜女戰士,推着餐車推銷壽司。最後一天她干到凌晨五點,筋疲力盡回來,又強撐精神寫論文,搞到中午,剛準備要睡覺,小哥找她視頻,表情痛苦,說發生了一件令他痛不欲生的事情。
殷悅以為他家人之類的去世了,只好強撐精神安慰。
結果對方告訴她哥白尼的後宮之一,一匹叫莉莉的白色小母馬因為難產死了。
殷悅鬆一口氣,覺得這雖然也讓人難過,但算不了一級悲慟。
小哥又硬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半個小時,殷悅實在受不了了想睡覺,就跟他說自己要補眠,如果他仍然走不出悲傷,可以等她睡醒了再聽他說話。
小哥卻不允許。
殷悅也火了。
你以為天下皆你媽,我要睡覺你還能管的着?
她最後說:“你知道嗎?其實盛傳的王水還沒有濃硫酸的化.屍效果好,如果你需要處理一具小馬的屍體,最少需要能裝一個浴缸那麼多的化.屍水,一個浴缸的水大概是250升左右,如果還要加上母馬的屍體,那至少這個分量要乘以三或者四,不過最後也不能化得乾乾淨淨,會有血沫、腐臭,拿最好的效果算,最後還是會剩下一些發黑的骨頭。所以電視裏都是騙人的。”
然後說我睡覺了,關了電腦。
小哥自此一星期不理睬她。
之後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再來找她,殷悅氣也消了,想着就繼續做個普通朋友吧,結果另一個華裔隊友說漏了嘴,說小哥在戰隊裏說她的壞話。
殷悅把小哥拉黑了。
後來她學業太忙,沒有時間再玩遊戲,直接AFK了。沒過多久,那個了解始末,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漏嘴的隊友又跑來和她聯繫,八卦兮兮地告訴她,法國小哥參加哥倫比亞一家馬場的交換,結果被馬踢斷了一根前胸肋骨,回家休養去了。
殷悅想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比女人還八卦呢,同時說:“哦,我真難過。”
隊友:“你的語氣一點也不像難過的樣子。”
殷悅問:“那像什麼樣子?”
隊友:“拔吊無情。”
“沒吊。”
“……小姐姐真粗暴。”
“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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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悅模糊了一些細節:“後來他出了些事情,身體受到傷害,所以算是一個悲劇的結尾吧。”
這時候,羅莎正和進門的女人正說著話。
羅莎聽到敘述的聲音停住,轉過頭來說:“你說完了?”
“我說完了。”
“我沒聽見,所以再來一遍。”她說。
殷悅看着她美麗的臉龐想:你沒聽見,是因為忙着和別人說話,你根本沒聽,怪我?
羅莎命令說:“這個說過了,不能再重複,你必須重說一個。”
殷悅深深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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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故事關於另一朵爛桃花,開得更早。
那時她在Orkut上發帖,找到份兼職——每個星期天,去馬拉卡納體育場旁邊的一家賓館裏拍模特照。
殷悅對照片的最後用途提出了疑問。
攝影師這麼跟她說:“放心吧,我們的照片都是供給一些正規渠道的。”
殷悅仍心有疑惑,但這份工作報酬不菲,她實在捨不得放棄。她以為,再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被放到一些與情.色有關的小雜誌里。
直到一天,一位一起上過大課的韓國女同學來向她告白。
殷悅詫異,我長得很像同性戀嗎?
她拒絕了對方,說自己是單純的異性戀。
對方說不,我不相信!
殷悅想你不相信也沒用,這就是事實。
當天晚上,她收到對方發來的連結,那是一家北美域名的女同網站,首頁上掛了一張她稍微有尺度的照片,坦腰露腿,旁邊配有挑逗用語。
殷悅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充滿惡意。
表白的女同學糾纏了她一個月,估計自己把自己感動得不清,殷悅卻深深苦惱。一個月後,對方突然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殷悅以為她可能受挫太久,忽然醒悟。
然而沒幾天,一位大課里的同學告訴她,那位女同學夜裏參加聚會,回來時不幸遭遇性侵,退學回國了。
這種事情在這個高犯罪率的城市並不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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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悅說:“她遇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我對此很難過。”
羅莎捂嘴笑:“好像跟你有關係的人都沒有好結果啊,你讓我怎麼敢用你呢?你說我該不該用你呢?”
殷悅想:那不隨便你了。
兩個故事說完,殷悅莫名產生了一種釋然的感覺。
她回想自己這二十幾年,真是十里桃花燦爛。
全是爛的。
那現在證明了最近的這一朵也是爛的,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悲傷之處了。
一回生二回熟,千百回滄海都能化桑田,有什麼要緊?
反正習慣了。
他在這個女人的面前裝作與我不相識,我就應該神思不寧,回家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着嗎?
不,我應該吃得豐盛,睡得歡實。
自己真是言情小說看多了,腦補過頭,被荼毒不清。
她又有點怪自己了,覺得自己有點傻,着相了,像個笑話,真是好笑。
可轉念一想,英文裏有句話說:對女人來說,男人的權勢是最好的□□。
女人天生愛征服能征服世界的男人。
如果權勢加上性,那簡直能令女人慾罷不能。
她想:所以我不該自譴,我被他外在的條件迷花了眼睛,我着相了也只是因為人性的弱點。
誰能逃脫人性中的弱點呢?
誰也不能。
她結束面試,另一個女孩被叫進來。走出門的時候,殷悅沒有回頭看一眼。
也沒有注意到,自始至終,衍章手中的報紙沒有翻一頁。
關門的那一刻她想:愛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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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周四的時候,她在課堂上又見到他。他依舊風趣幽默,帥氣、妙語連珠。
女孩子們紛紛捧臉,露出謎一般的微笑。
想通后殷悅以局外人的身份看他,發現他確實優點多多,對女人有很強的吸引力,這是不能昧着良心否認的。
只是她不再臉紅心跳。
這是一個值得女人欣賞的男人,值不值得愛,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只是面對一個讓自己做了傻事,無意間玩弄了自己的男人,她心底到底有些意難平。
殷悅默默給自己出氣,有點壞地想:天道好輪迴,祝你愛上一匹野馬,頭頂是□□大草原。
課堂快要結束時,他提出問題,叫人回答。
回答問題的男生說得不好。
他解釋一遍。
下課,他們在走道遇見。
衍章手插.在口袋裏:“看你好像不是很懂的樣子?”
殷悅想:他還當什麼都沒發生呢,他還覺得我們關係很好呢。
她說:“是有些不明白。”
他很有紳士風度地問:“要我和你講講嗎?”
殷悅想:你又要向我展示你的魅力嗎?你覺得現在還管用嗎?
她回答:“好啊。”
他和她講解,兩人並肩而行,走到要分開的地方。
衍章以一句陳述句結束論述,在此中間,殷悅一句話沒說。
他結束髮言,等待她的回應。
“嗯。”她說。
他看着她。
她平靜望回去。
半響,他再次開了口。
“哦。”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