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Chapter56

56.Chapter56

五十三年七個月零十一天羅莎對人選的事情舉棋不定。

二十個人中,合乎她心意的有六個,不分上下。

她乾脆將名字寫在紙上,折了塊兒,抽到哪個是哪個。

她不自己抽。

她去找衍章抽。

#

羅莎第一次見到衍章是在幾年前。

那時公司剛註冊,還在為訓練場選址。她舅父有原始股,恰逢羅莎生日,送了她一些做禮物。

沒半個月,選址的地點確立了,在南帕拉伊巴河流域一個沼澤的邊緣,面積有五千多英畝。那裏未被開發,蠻荒一片,他們帶着地圖和指南針巡視土地,需要對付各種各樣的野生動物。

羅莎收到姑父傳真來的圖片——幾個男人在一輛白色的吉普前合影,吉普上放了一條又一條捕到的響尾蛇。這些黃綠色的管牙類毒舌盤蜷成圈,已經氣絕身亡,堆在一起。

那是羅莎第一次見到他,在照片上。

他穿白色運動服,左手插.在口袋裏,右手握槍托,槍支抗在肩上。他戴墨鏡,偏偏不好好戴,滑下高而挺的鼻樑,露出一雙眼睛。

羅莎覺得這是個有朝氣還很不羈的年輕人。

不久之後,他們請來施工隊做基建工作。很快,建築拔地而起。有五個射擊場、一個草地上的小型機場、宿舍、辦公區以及高速追車技巧的特殊車道,還有人工湖,緊接着鋪路,安裝電纜。

羅莎聽姑父說這個年輕人自己設計了射擊館的草圖和電路圖。

她開始對他感興趣,卻也沒到非要認識不可的地步。

基建落成的那天她被邀請來觀禮,她給所有人唱了一首別為我哭泣阿根廷,然後是例行的宴會,觥籌交錯。

她覺得無趣,退出,閑逛,卻在野湖邊看到他。

他遠離於熱鬧之外,正在釣魚。草坪上是那樣的熱鬧,他卻沉默又安靜。

這種熱鬧之中的孤寂對羅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短短的半個小時裏,他健談又善聊。那天具體說了什麼她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歡欣又愉悅,笑聲連連。

最後她是一路笑着開車回市區的。

羅莎感覺到刺激,興緻勃勃,她已經在籌劃着如何讓他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

舅父卻說:“這個人心機深沉,你要小心。”

羅莎不以為意,男人嘛,不還都一個樣子。

再厲害的男人,也受不了女人的軟語和眼淚。

可是她很快受挫。

她沮喪,又有點不甘,恰逢當時,一個美國來的林業開發商花大價錢追捧她,她很快從情緒中走出來,投向一個自願為她卑微的懷抱。然而上趕着送來的總是沒有自己廢了心力搶來的好,不到一個月,她膩了,和投資商了斷分手。

壞事多磨,那時段羅莎的嗓子出了些小毛病,影響不大,卻也麻煩,醫生建議休息療養。她不怎麼能夠閑得下來,索性去了基地,順帶幫着處理一些財務上的事情。

公司剛開始的盈利情況不容樂觀。

沒有名氣,接到的只是一些不痛不癢的小單子,比如給獵人開的武器安全課程,或者是給附近執法部門做的培訓。

入不敷出。

哺乳期過去后,很快,第一筆大單子被促成。

這口肥肉來自於里約港的海軍,是一份政府保密合同,為直升機戰術攔截中隊培訓射手,包括實踐與理論兩部分的課程。

理論課由那個姓王的助理上,課程開到第七天的時候,王助跑來訴苦。

羅莎也在,聽了全程。

衍章問怎麼了啊你。

王助搓搓手,臉面通紅,期期艾艾開口:“我覺得……覺得這課我……我上不下去了。”

他半天把事情講抖明白,原來那些士兵重實踐、輕理論,對文字課程熱情不高,開課又安排在晚上,累了一天後一坐下,哪聽得進去,只想睡覺。於是燈光一開,空調製冷,老師絮絮叨叨,個個趴倒座位呼呼大睡。

王助陳述的大概是這麼個意思,但羅莎明白,這只是一部分,是表面。

學生不好好聽課影響王助拿工資嗎?

他因此就真的講不下去了嗎?

當然不。

他之所以把這件事委婉地捅出來,是因為這也關係到士兵和公司之間的博弈,關係到服與不服。

這是屬於雄性的世界。

衍章聽完后說:“睡覺啊,”他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

王助理走了。

之後他漫不經心地和她說別的東西,懶洋洋的。

羅莎一邊說話,一邊看着他想:他明白了嗎?

他應該已經明白了。

都不是笨人。

他不打算處理嗎?

也對,這本來也只是暗底下的小事,也麻煩棘手得很。

只是她對他開始有些微微失望。

然而下午,她見他在看參加課程的士兵的檔案,她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這麼快把文件調派了過來,但羅莎知道,一個人的經歷體現一個人的性情,而經歷寫在檔案里。

她隱約察覺到他要處理這件事情。可是他會用什麼方法呢?

羅莎代入自己想了一下,如果是她,她可能暗中和上級軍官通通氣,借別人的手打壓,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可這樣治標不治本,而且有點丟臉面。

她又想其他方法,比如懷柔,一個個找來談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不行,還是不夠一招致命。

他會怎麼做呢?他該怎麼做呢?

羅莎真是好奇得要死。

晚上的時候他去找他。他在剃鬍須,不緊不慢,氣定神閑,對着鏡子自照,問:“你來幹什麼?”

羅莎面不改色心不跳:“來看看你。”來看熱鬧。

他回頭,下巴上還有泡沫,俊臉上似笑非笑。

羅莎難得有點臉紅。

之後他出門,拎着個小包袋,羅莎跟上去,他們去了裝修后的教室,課程已經進行到一半。

果然,酣睡一片。

衍章朝第三排的一個趴着的光頭走去。

羅莎想這應該就是他看完檔案后選擇優先處理的人。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教過她一句中文諺語,叫做殺雞儆猴。

衍章伸手將那人搖醒。光頭迷迷糊糊地抬臉,揉一下眼,視線里人影從虛凝為實。

“很困嗎?”

“對啊很困啊。”

“那我幫幫你吧。”衍章微微一笑說,將包袋打開了,朝他亮一亮,問:“這是什麼?”

那是一枚精緻的珍珠手.雷,彈體外敷貼了密集的球狀破片,直徑小、重量輕,卻可以在二十米的範圍內將人體炸為骰子。

那人喃喃地叫出名字,不明所以。

趁他發愣的功夫,衍章將珍珠手.雷塞.進他的手中,就着他的手拉開保險環,又將他的手按壓上二次保險的握片。

只要不鬆開,就不會點燃延遲引信。

“按好了,”他輕輕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我很相信你,你不會讓我們所有人陷入危險,嗯?對不對?”

那人見鬼了一樣看着他。

羅莎想:這個人還敢睡覺嗎?他不敢的,反而要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怕自己因為睏倦而模糊意識鬆了手。他周圍的人還敢睡覺嗎?也不會再敢了,他們會比這個人更害怕睡着。

生死懸在別人手裏的時候,沒有人有瞌睡的心思。

她看着衍章在燈光下走過去,跟王助說了些話,又向自己走來,微笑問:“要一起去吃些點夜宵嗎?”

羅莎愣愣回:“好。”

羅莎有點出神地想:這個人剛剛如此雷霆又殘暴,此刻卻那麼溫柔地和我講話。

他們並肩走出了大門,她肩膀蹭到他一下。夜風吹過來,涼的,拂動羅莎的長發和耳環,她被激了一身雞皮疙瘩。

下樓的那一刻她側身,看見月光下他的側臉。

她想我要這個男人。

他應該是她,也必須是她的。

那之後,他對她還是不錯的。他送她昂貴的禮物,觀看她的演出。他們家世相當,外表般配。

她同父異母,有一般華人血統的妹妹說:“我教你啊,語言可以裝,動作與行為也受大腦的支配,甚至有些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然而喜不喜歡一個人,身體激素的變化,瞳孔的縮張和特殊的氣味是很難偽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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