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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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卓氣得面色通紅,嘴唇微微發紫,咬牙切齒地喊道:“李檀!收劍!”
李檀不肯,拉着岳淵就要往外走。陳卓扶着輪椅迎上去,一掌推到他的腰際,這一下卻飽含着怒氣,狠狠地將李檀推退了好幾步。
陳卓怒聲說:“你作死啊!”
“三願,你別管!謝容就是看我不順眼,將氣撒在阿淵身上。我今日就帶他走,我倒想看看謝容要如何對付我!”
“你已有對策,何必急於一時!你倒是痛快了,他們呢!”陳卓指着身後的獄卒和士兵,“他們要因你吃多少板子!又有多少人要因你丟了這口飯!”
李檀自知理虧,垂下頭來。
陳卓深若寒潭的一雙眼移到岳淵身上,岳淵與其對視,只見那人的眼睛裏不但有怒,還有滔天的恨意,比火都要熱烈,恨不得將他燒穿似的。陳卓說:“岳淵,你不要害他!劫獄,可是死罪!”
岳淵大驚失色。李檀緊緊握住他的手,出聲道:“別怕,他們不敢拿我怎樣。”
岳淵低聲說:“李檀,我能一個人在裏面待很久的,十天,半個月,半年都行。我不怕。我只怕再給你添麻煩,再連累你。”
“阿淵...”
獄卒見李檀有所動搖,趕忙吩咐兩人上前將岳淵押走。他們方才打紅了眼,下手也不知輕重,岳淵叫他們鉗得生疼,低低痛呼了一聲。
李檀拿劍鞘將他們的胳膊擊開,怒喝道:“別碰他!”
陳卓上前握住李檀的手腕,將他的劍鞘奪下。幾人見狀,趕忙推着岳淵往監牢裏走。
岳淵回頭看了李檀一眼,押着岳淵的士兵推着催他快走,岳淵腳下踉蹌幾步。李檀見了怒火橫生,又要上前,卻叫陳卓拿得死死的。
陳卓說:“走!”
陳卓吃力地將李檀拽開來,吩咐隨他一同前來的侍從去安撫獄卒,拖着李檀離開監牢。關飲江哆哆嗦嗦地跟在李檀和陳卓的身後。
李檀見陳卓一手扶着輪子一手拉着他不肯放,費了一身的汗,嘆息一聲,從他鉗制中掙脫出來,推着他的輪椅在長街上慢慢走着。
陳卓氣得嘴唇一直發抖,將頸間的藥瓶咬開往嘴裏填了粒丹丸。
李檀自知意氣用事,糊塗上頭,可想起岳懷敬,總是不能平復。見陳卓為他擔心至此,李檀心愧,嘆息着說:“你別再生氣了。我知輕重的。只是阿淵一個人被關在裏面,我實在...”
“你知什麼輕重!”陳卓見李檀毫無悔意,“你怎麼還是小孩作派?分不清輕重緩急么!?岳淵在裏面能受什麼苦,非得要你劫獄?!一旦謝容真拿此事大做文章,你將你們李家置於何地啊!”
李檀實在見不得岳淵就這樣叫人欺負。沒有他,岳懷敬不會死,岳淵也不至於一個親人都沒有,受盡孤身之苦。
李檀垂下眼來,嘆道:“三願,要岳淵受這樣委屈,我無顏面對已故的老師。老師冒死去請援兵前只求了我一樣,若他有什麼萬一,請讓我好好照顧岳淵。”
“我素來知你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絕無婦人之仁。怎麼到了岳淵的事上,就這麼糊塗,這麼不明白呢!岳先生泉下有知,就會高興么?”
陳卓一時激言,氣血上涌,猛地咳了幾聲。
李檀急着拍着他的背,連忙安撫道:“好了,好了,是我錯了。”
陳卓翻過眼去:“...少唬弄我。李檀,再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叫這孩子害死的!”
“言重,言重。”李檀說,“我會好好教他的...”
陳卓拂開他的手,對向身後的馬車:“你也回去罷。”
李檀看陳卓的馬車已經跟來,陳卓面色慘白,額上全是虛汗,連喘息都有些難。
李檀放低聲音說:“我抱你上去?”
陳卓留了一個人善後,車上只有馬夫,要上去的確不便,他沒有吭聲。
李檀將陳卓抱起來,馬夫跳下來,先擱了下腳凳,上前將陳卓的輪椅背到車上。再后李檀順着腳凳上去,彎身進入馬車,將陳卓輕輕地放到輪椅上,摸索着固定好輪子。
他半跪在陳卓面前,說:“你早些休息。今日...謝謝了。”
陳卓沒有吭聲,李檀再同他寒暄幾句,便回神威侯府去了。夜裏噩夢纏身,虛汗起伏,不得安穩。
急不得,唯有等。
這日清晨,謝容醒來后,服侍的兩個婢女來給他換了背上的傷葯。
侍衛從外進來,隔着屏風跪下,將李檀劫獄之事告知,說:“不過陳二公子去得及時,侯爺沒將岳淵帶走。”
謝容閉着眼,沒料到李檀能為了岳淵失控至此,這不像他的作風。背上的傷口不深不淺,此刻刺痛難忍。
謝容莫名的怒火騰騰而上,伸手將一旁的藥瓶揮翻,嚇得婢女驚呼着跪倒在地,以為是自己下手沒輕沒重,讓王爺疼了,連忙道:“王爺恕罪!”
謝容遣她們退下,閉目沉氣,再問:“江芷那邊如何了?”
“陳尚書那邊傳來的信上說,吳王不日就要過闖京關了。翰林院有幾位大學士原就是康崢海的門生,他們在皇上面前提起過吳王和康太守,加之...加之神威侯曾藉著緬懷李老將軍一事上過一封《懷親賦》疏,皇上看后更是感慨萬分,思子心切,這些日一直到德貴妃宮中探望,常常在她面前提及吳王的少時。看來吳王這次定是要死灰復燃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本是意料中事,不足為懼。”謝容系好衣衫起身,手撩動着銅盆中的溫水,再問,“除夕宴,是後宮哪位娘娘在辦?”
“往常都是皇後娘娘置辦,不過太子之前因私見越國使者一事被禁足,皇後為此犯了心病,皇上就想讓淑妃娘娘代勞,但淑妃疲於照顧七皇子,未曾領命,就在御前推薦了孟昭容孟婉。所以是孟昭容在宮中打理。”
謝容的手浸在水中,停了半晌,冷笑道:“一個小小的昭容...?”
“孟昭容近來正得聖寵。”
謝容撩起水來拍到臉上,看着銅盆中的倒影,漸漸眯起眼來:“吳王和康崢海不算什麼,倒是李念當真是出乎意料。”
“王爺的意思是...淑妃這是故意為之?”
“故意也好,無心也罷,李家兩姐弟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人...叫宮裏的眼線盯緊淑妃,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向本王彙報。”
侍衛領命后,一個婢女從外頭進來,柔聲說著:“王爺,劉公公帶聖旨到府上,請您到中庭接旨。一同來的還有神威侯。”
水滴順着手指流下,謝容立身,輕聲一笑。
謝容一襲朝服,從廊中走出來。他拱手而立,風姿清舉,與李檀對視時,彎了一雙眼睛。
“景王接旨——”
謝容、李檀一干人等紛紛跪下,劉公公宣旨,將天樞營兵權交予景王一事告知,謝容越聽,臉上的笑容越少。待宣讀完畢,謝容起身接旨,李檀笑晏晏地躬身賀道:“小侯在這裏恭喜王爺了。”
劉公公討好似的笑着:“奴才也給王爺賀喜了。”謝容給了賞,劉公公便回宮復命去了。
李檀笑得更開,彷彿由衷為謝容高興似的,說:“皇上吩咐我親自交付天樞營的事宜,小侯這就領王爺去天樞營看看?”
謝容半晌沒說話,面容僵得厲害。李檀笑道:“王爺看上去對皇上的旨意很不滿啊?”
謝容突然冷笑了聲:“為了岳淵,你真能捨得!”
“捨得,能讓王爺開心的東西,我向來都捨得。”鋒芒畢露,話外有話,字字扎着謝容的心。
謝容說:“吾之良藥,不過是爾之□□。這筆買賣,你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但憑一個天樞營,就想從本王手裏換出岳淵?李檀,你當真以為本王會幫你瞞着劫獄的事?”
“小侯賤命一條,王爺拿捏在手裏,是死是活全憑您一句話。”李檀忽地沉下眼睛來,壓低聲音陰惻惻地說道,“不過...小侯恣意慣了,平生最恨別人要挾我。倘若岳淵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我大不了玉石俱焚。小侯的命再搭上王爺的命,這才是最划算的買賣。”
玉石俱焚?謝容面上無波無瀾,嗤笑道:“神威侯有什麼本事,能拉着本王玉石俱焚?”
李檀從袖中掏出一個方形錦盒,裏頭端正擺放着半枚虎符。李檀躬身奉上:“景王,這天樞營...您可要接好,莫摔下,砸了自己的腳。”
天樞營是宣德帝給謝容的一把刀,只不過李檀在刀刃上淬了毒。毒可傷人,亦可害己。天樞營中,會有多少是李檀安排的人?謝容連查都無從查起。如今就算謝容心知肚明,卻再不能放下這把淬毒的刀。
冬日難得的暖光,映得李檀臉上的笑意更盛。
謝容目光森森然,看着李檀捧着的虎符,牙齒彷彿都要咬碎似的。他赫然抽出角刀,抵至李檀的心間,一字一句地厲聲道:“李檀——!本王真想剖開來看一看,你到底有沒有心!”
他無意為難岳淵,只是想叫李檀來找他而已。但凡是李檀求的事,他哪會不肯答應?卻沒想到李檀會這樣算計着。
面對刀鋒,李檀毫無畏懼,直起身來冷冷地笑着:“有沒有,王爺該是最清楚的一個。虎符,我擱下了,希望岳淵今晚能在神威侯府用膳。告辭!”
謝容雖惡劣了些,但起碼是個守信的人,這一點李檀從未懷疑過。
曹睿陰霍着一雙眼,說:“我們王爺有請。”
曹睿看向李檀,見他神情微變,心知李檀是個聰明人,必定已經料到他話中所指。
曹睿本是個跑江湖的,因處事圓滑、消息靈通得謝容的手下賞識,按照上頭指示做一些監視人的事。這來來回回收到的一些訊息,雖是些隻言片語,他約莫也能摸清個來龍去脈。
這些個貴人,表面上光鮮,陰私手段卻是不少。
斗獸棋中講鼠可吞象,如今叫他一個無名小卒拿捏住神威侯府的把柄,他焉能不討些好處?
可即便這樣,李檀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俊利的眼睛當中儘是不屑和鄙夷,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嫌惡。偏偏李檀生得唇紅齒白,面若冠玉,好似骨子裏就流着驕縱的血,撐着那挺直腰背的是世代富貴才有的傲慢,睥睨過來,直叫曹睿只有低頭的份兒。
曹睿臉上腆着笑,心中卻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人從雲端拉下來,按在地上,叫他飽嘗一番卑賤泥土的味道。
李檀不過是上天眷顧投了個好種,他手上握着的證據一捅出去,他們神威侯府可就要背個滔天大罪。屆時成了階下囚,再傲的骨頭也能給他折碎了。
曹睿心下盤算,待傳了景王的命令,他再來神威侯府要挾一番。李檀要想封住他的口,必定也得給他一些好處。
曹睿不想要錢,也不想要官。
他同謝容的人混得久了,酒後總會露幾句口風,斷斷續續自也聽出了些東西。
早些年神威侯還未拜官之時,是個年輕的俊俏人物,那時京都無一人不知,神威侯與景王交涉頗深。說起交涉頗深四字,幾個手下總會擠眉弄眼,意味深長,繼而就是一陣嘰嘰私笑,再酌小酒,話不說明白,平生幾分模糊的曖昧。
任曹睿再傻,也能明白謝容和李檀當年絕非只是相知相交這般簡單。
曹睿早就聽說貴門中有人喜好男風,心中雖覺稀奇,卻也沒放在心上。後來再聽他們談起風月,說李檀少時曾與謝容有過一段**事,也不是出於甚麼情歡,只是為了一張考卷。
當時京都會試,出題之人乃是謝容的太傅,謝容隨試考核,自也知道個些題目。李檀意欲在科舉中大展風采,博取功名,將主意打到謝容身上,在夜半時分潛入王府,爬上了謝容的床。
繼而便是一些淫詞穢語,描述兩人當夜如何如何纏綿交頸,竟好似他們親眼所見一般。
曹睿質疑真假,他們便搬出當年李檀中探花一事來佐證。
想想李檀脂粉堆里出來的紈絝少爺,又生在將門世家,哪會有甚麼真才實學?若非謝容泄題給他,他怎麼可能超過苦讀數年的寒門學子,一舉高中探花?
真處描得極真,假處玩弄言辭,一番描繪,有板有眼,讓人聽着確是真事無疑。
曹睿當時聽着,卻也樂了。
他知景王謝容向來清心寡欲,潔身自好,如今府上也只有一位王妃,何故會將李檀放在眼中?但如今得見李檀長成這副模樣,哪還能不明白?
想來就算是吃齋念經的和尚,見平日裏高傲輕狂的人甘為下賤地求歡,恐也忍不了會犯戒。
曹睿算得當年的李檀才十幾歲,就已經能做出這般淫丨亂的事,可見這外頭的傲氣皆是假撐着的,本性里流着跟窯姐兒一樣的賤性。
他曹睿不求財,不求權,只想見一見這素日裏高高在上的神威侯,在床上伺候人時是何等的低賤模樣,若是他能享用一番,定比神仙都快活。
有權有勢算甚麼,不還是得向他曹睿低三下四地求饒?
謝容已經叫人備好轎子,待李檀上去,曹睿笑眯眯地放下帘子,就在轎旁隨行。曹睿隔着轎簾,邪邪地笑着,好似同李檀閑談般,提起當年他中探花一事。
曹睿言辭欽佩,語氣卻夾雜着不敬,以坊間傳聞暗諷,半真半假地羞辱李檀。一直不聞李檀有任何辯駁,曹睿便認定了是他心虛,越說心裏越痛快,再不管甚麼分寸。
李檀在轎中眼角直跳,面色鐵青,死死握着手,卻怎麼也沒有發作。
等到了品香樓,謝容已在墨菊軒恭候良久。
謝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邊擺着一個錦盒,手指不停摩挲着上頭的雕紋。見李檀走過來,謝容起身迎接,眼睛起了一絲波瀾,掩不住眉角的喜色:“你來了?”
“王爺有甚麼事,儘快說了吧,小侯還有公務在身。”
“不急。”謝容指了指錦盒,卻未打算交給他,只道,“本王備了些酒,侯爺想坐會兒么?”
這就是不肯簡簡單單地交給他了?李檀一挑眉,也甚麼都不問,走到屏風后,見謝容果然已備一桌酒菜。他旋即坐下,道:“景王不是想請小侯喝酒么?來。”
謝容不想他竟這般乾脆地坐下,可李檀亦不顧謝容如何,連飲三杯,直喝得面色急紅。
謝容按住他的手腕,喝道:“李檀!”
李檀斟滿酒,指尖微動,遞給他,舉杯道:“小侯敬王爺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