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商會

77.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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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淵不斷說著感謝的話。

陳月真得疼他。

李梁戰死那會兒,陳月懷着孩子,收到前線傳來的死訊,一時經受不起打擊,從台階上栽下來,她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孩子就這樣沒了。

這麼多年,她一直怨自己沒能給李梁留下個一子半女。

岳淵來后,沒幾日她就犯了頭痛,原是老毛病了,平日裏就着葯喝,長久地調養着,因不是什麼大病,府上沒人在意,連陳月自己都不當一回事。卻是岳淵一趟一趟地往她房中跑,時不時來問她是否好受了些。

她看着岳淵,總會想起自己那個與她有緣無分的孩兒。陳月怎麼能不疼他?

岳淵說要到府門口等着李檀,陳月叫人拿了手爐來叫岳淵揣在懷中,陪他一起在這裏等。

見李檀從馬上下來,兩人一同上前。岳淵一下撞進李檀的懷中,只顧着抱他,什麼話都說不出。陳月見了淺淺一笑,對李檀說:“你瞧這孩子毛躁的,非要在門口等你。”

李檀失而復得,自是歡喜,手下揉着岳淵的腦袋,等着一會兒再同他說話。

他先對陳月說:“大嫂,你別陪這小子胡鬧。岳淵前幾日同我說,你痛症犯了,我這一應酬起來沒完,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天想起來,特意跑到城西將黃大夫請來給你診診脈,你老這樣忍着可好不了。”

陳月說:“不過是小痛小病的,不礙事。我那裏也有方子吃着。”

“不管用就別吃了。一會兒黃大夫就來,再給你開一服。”說著李檀將岳淵拎起來扛到背上,笑道,“我先給他上上課。”

陳月見他這樣生猛地拎着岳淵,心裏驚得不行,連忙道:“小心些!”

她不知道岳淵怎麼進得牢房,李檀岳淵都不說,她也不問,但她知道李檀沒少為岳淵的事奔走,心裏生怕李檀會責罰岳淵,不禁開口求情道:“他還小,你可別打他,有什麼事說說就行了。你說他,他一定會聽的。”

李檀挑起眉,往岳淵屁股上打了一下:“哎呀——?什麼時候把大嫂都收買了,現在都袒護着你了?”

岳淵叫李檀打了屁股,頓時羞赧起來,臉似火燒,偏偏李檀還箍着他,他還掙不出來,羞惱地說著:“我沒有!”

陳月見李檀還同他玩鬧,不似生氣了,心也就放下來,任着他們胡鬧。

李檀攜着岳淵到他自己的房裏去,屋中地龍騰地火熱,李檀出了一身汗,只好先將岳淵規整地放下。他解開披風,褪去輕甲,換上常服,一點也不避諱着什麼。

待周身輕鬆,他一把捉住岳淵,將他按到桌邊來。

岳淵戰戰兢兢,不等李檀開口說話,先低下頭來:“我知錯了!”

李檀不想這孩子莫名其妙認了錯,驀地笑了下,又連忙忍住,起了份逗他的心思,正襟危坐道:“哪兒錯了?”

岳淵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不該傷了景王...”

李檀肅聲說:“你好大的膽,我給你劍,是叫你傷人的么?”

岳淵卻也覺得委屈,瞥着嘴說:“我...我以為他要殺了你...!我拿着劍,是想保護你,不是想傷人。”

最後一句猝不及防地碾過李檀的心,柔軟又乾脆。

見李檀只瞪着他,岳淵不敢再委屈,連忙道:“是,是我錯了,我...我...我下次蒙上臉,一定不叫他發覺我是誰!一定打完就跑,不拖累你!”

岳淵垂頭喪氣地捂上面:“現在,劍也沒有了。”

李檀不可聞地嘆笑了聲,伸手將岳淵攬在懷中,說:“逗你的。錯不在你...是我不好...”

李檀起身,將與兵甲掛在一起的劍解下來,扣在岳淵面前,說:“這把劍,歸你了。”

岳淵驚着將劍捧起來,不可思議地撫着劍鞘上的花紋。劍於他來說還有些重,卻也能拿得起來,等他再練過,他肯定能將它使得很好很好。

他抬頭問道:“真的?真給我?”

“這把劍喚作‘佛鱗’,是我父親傳於我的。我私心望你能接下這把劍。劍乃器中君子,聖人之兵,品性最好。我父兄死後,我便改用長/槍。佛鱗不常出鞘,也是寂寞。”

岳淵將佛鱗抱在懷中,問他:“為什麼不用劍了?”

李檀沉默半晌,不免又想起諸多事來,一時五味雜陳。

他從前避諱着不跟別人講這些事,可當岳淵問得時候,李檀頭一次覺得說出來也好,說出來或許能輕鬆些。

李檀沉下口氣,道:“我父親善槍,兄長善刀,三弟劍術雖不算精湛,卻也小有所成。兄弟二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可是多年前...他們雙雙被越軍斬於大津江,屍骨無存。我父親痛失愛子,在皇上面前請命出征,亦是有去無回。”

岳淵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你呢?”

李檀的手指驟然收緊,面上露出極為痛苦的顏色。

岳淵抓住李檀的手,安撫似的揉捏着他的手背,說:“我不問了。”

李檀說:“我也在大津江。當年越國大舉北上,我知此戰危機四伏,便決定以軍師門生的身份隨軍而行,為他們出謀劃策,合力抗敵。可他們被困在大津江的時候,我救不了他們...”

李檀的手冰涼冰涼的,像一塊寒冰。岳淵驚着說:“我不問了!”

“你讓我講出來罷。我能好受些。”李檀扯出一絲淺笑,“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我也從未跟別人講過。”

岳淵遲疑地點了點頭。

李檀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當時兩軍於大津江兩岸相立相抗,祈國戰線拉得很遠,不宜打持久戰,需得速戰速決。我已使計截斷越軍的糧援,決定先發制人,趁上游未破冰、江水未漲之時,令我軍大舉渡江,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不知道為什麼,越國好似已經知道我定下的計劃和實施的時間,先行在江面上設好埋伏...我大哥、三弟都在戰船上...”

他的聲音近乎發顫。

當時大津江面上帶着火油的萬箭齊發,一瞬間照亮了整個黑夜,卻叫祈軍墮入絕望的地獄。

李檀:“他們被伏后,一直死死苦撐着等待救援。我晚了一步...倘若當時我能拿起劍,或許能來得及救下他們...可是我怕,我怕見到血...”

沒有人知道,李檀的劍術乃是李家之最,“佛鱗”代代相傳,唯有李檀悟得劍中精髓。可就是這樣精於劍術的李檀,卻沒有辦法上戰場——他怕血。

但凡見到血跡便莫名地心悸顫抖,面色慘白,那種從身體內部不斷湧出的恐懼感幾乎能將他逼瘋,讓他連劍都握不住...

他拿着佛鱗,卻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最親的人...

“祈國在大津江上受了重創,損失一名大將、一名先鋒,士氣大減,不得已往後撤退三百里余,可越國仍舊死追着不放,似乎一定要將我們剿殺得全軍覆沒才肯罷休。雙方又在牧野上僵持苦戰了數月,是我父親領着援兵趕到,才打破了僵局。當時越國被耗得兵力虛弱,亦是強弩之末了,我父親是老將,是祈國的軍心,憑着這些才將越國一舉擊退。只是在作戰之時,我爹不慎中了毒箭。我為他去找葯,仍然沒能來得及...”

岳淵單單是聽着就覺得揪心得疼,看着親人一個一個死去,他都不敢想當時的李檀是怎麼熬過來的。

李檀說完,卻也覺得將這些事說出口不那麼難了,或許是因為時間,或許是因為岳淵。

李檀伸手撫着岳淵懷中的佛鱗,嘆息着說:“父親臨死前將他的湛金槍交給我,希望我以後能護住李家,所以...我就再也沒怎麼用過佛鱗劍。如今交給你,是它的榮幸,若你喜歡,日後就帶着它罷。”

岳淵只覺懷中的劍又好似千斤重,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備覺沉重又甘之如飴。

佛鱗是兵器,也是盔甲。

岳淵將佛鱗端端正正地擺放到桌子上,捧起李檀的手,小聲問着:“那你現在還怕嗎?”

“恩?怕血么?”李檀失笑道,“怎麼會?我既從戰場上過來,自是不怕了。”

岳淵好奇地問:“怎麼不怕的?”

李檀:“想拿起湛金槍,就必須面對,不能怕。”

話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可他沒告訴岳淵,他當初選擇面對,卻實在怯懦。凡懼血之時,便飲酒壯膽,久而久之便賴上酒癮。

虎威將軍向來很敬重李文騫,李檀在他麾下,他自然多番照顧。可無奈李檀嗜酒成性,懼血症還未根除,身體反倒一日一日消瘦下去,再強的意志也被終日的恐懼和挫敗漸漸磨滅,頹然得不成人樣。

虎威將軍將他送到岳懷敬的身邊,希望岳先生能好好開導一番,哪怕不上戰場也行,對於當時的李檀來說,只要能好好活着,比什麼都要重要。

李檀在醉夢中渾渾噩噩,不知天地何年,病痛交加,一度生出一死了之的念頭。若非岳懷敬在旁悉心照料、耐心教導,他都不知該如何度過那段最難熬的時光,刻在骨血里的疼痛伴着岳懷敬的恩情,叫他終身難忘。

岳先生...

他看着岳淵,再沒能說出什麼來。

李檀問:“這裏可叫人勘察過了?”

士兵搖搖頭:“都燒成這副模樣了,還有什麼好查的。之後有鄉民跟過來,都說這是天火,要遭天譴了。侍郎大人半信半疑的,也沒再細查。”

李檀輕哼一聲,兀自沉默了會兒,緩步走到草屋子裏去。

士兵焦急地說:“侯爺,您小心些,小心木樑!”

李檀抬頭見那些裸/露在外的焦黑木架,外表已經熏成炭黑的酥裂狀,但房骨還算安穩,不受猛烈的外力應當沒有什麼大礙。

天化成絲絲小雨,他索性將傘扔給燕秀秀,自個兒在裏頭徐徐轉了一圈,眼睛不放過每一處,終於停留在床前。

床上的物什燒得一乾二淨,但床是土壘成的,約莫留個形狀,床根有一處燒得要比周圍的顏色更深一些,不細看,還真不能發現這一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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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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