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波瀾

74.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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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說:“你還不知,你們趙家世代要守護的不是法華碑,而是那碑文下的魏子兵書么?”

趙敏行縱然知道魏子就是前朝大將魏襄,腦袋一陣轟鳴,胸腔銳痛。怪不得,怪不得要下這樣的使命,為何父親母親去世之時竟不將此事說明白...?

如今兵書早已落入了朝廷之手,他們兄弟二人該如何是好?

之前再不明白,趙氏兄弟也全然明白了。趙敏行突然怒喝着衝上前來:“將兵書還給我!”

鐵澆鋼鑄般的手扼向李檀的喉嚨,還不等李檀動手,岳淵反手抽劍,猛然橫過來,若不是趙敏行躲閃及時,險些被砍掉手腕。

岳淵手持佛鱗,護在李檀身前,目光閃動着冷冷的波光:“莽夫之勇!”

——望此兵書可見天日,流傳於世,促後輩成吾未竟之大業。

岳淵將這句話背給趙敏行聽,說:“魏襄大將軍意在將此兵書傳於世,希望無論是北靖的百姓,還是大祈的百姓,都能免於戰亂。”

趙敏行臉色由紅轉灰,眼睛的光芒漸漸黯淡下來。雖魏襄書中言此,但他們兄弟二人終究還是未能承住父輩囑託。

趙敏行見兵書已不可再得,法華碑也會被運到京都,一時之下萬念俱灰。他趙敏行難道不該向老祖宗請罪?

這念頭燃起半點火苗,便迅速蔓延開來。他心一橫,猛地往岳淵劍口上撞去!

“哥!”趙敏言驚聲尖叫。

岳淵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自己后領一緊,下意識小退數步。迎頭一掌,趙敏行肩膀驟然吃痛,整個人被擊了開來,踉蹌地跌在地上。

趙敏言上前捉住趙敏行的手,唇齒顫抖着喊道:“哥!哥你糊塗了嗎...!你這是做甚麼啊!”

李檀收回手,聲音覆霜,帶着質問:“如此想一死了之?你如何對得起那些日日夜夜在縣衙外為你們兄弟求情的父老鄉親!?”

趙敏行氣勢大消,垂下首,面如死灰。

李檀走近他,問道:“本侯問你,那晚為何沒有狠心下殺手?”

“......我從未想過要殺人。”趙敏行低聲答着話,“你是李老將軍的後人,我又怎會......”

魂葯會勾出人內心深處的恐懼,他只是想像嚇唬陳平那般將李檀嚇退,卻未料到李檀並不畏懼生死。

當日在窗外他見李檀於神思不定中抽出匕首,竟欲飲刀自盡,嚇得他心神不定,趕忙以鐵珠擊落匕首,再以烈香喚醒李檀。

趙敏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京都威風堂堂的神威侯會有如此怯懦的一面。又想起自己剛才不也是同他一般想自盡了斷么?想來這生長在鐘鳴鼎食富貴鄉的貴人也會像平民百姓一般,有百念皆灰的絕望時刻。

趙敏行一連再嘆。

李檀得此回答,落定了想法。若趙敏行真懷有復國的逆反之心,當日就絕不會手下留情,這也是李檀為他們兄弟二人求情的緣故。

李檀淡聲說道:“既敬佩我父親,你便當自己是大祈國的人了?”

“自是如此,我趙氏兄弟生長在雲梁,喝得是大祈國的水,吃得是大祈國的米,受得是大祈百姓的恩,又怎會不是大祈的人呢?”

趙家先祖隨避亂的難民一起逃到雲梁,也是太丨祖皇帝開恩,沒有趕盡殺絕,故而免於一死

趙家先祖遂魏襄遺志,亦想百姓安樂,在前朝餘孽打着魏襄旗號施叛亂之事的時候,先祖唯恐這兩卷兵書落入叛軍之手,遭人利用,毀了魏襄身後清名。

而當時太丨祖皇帝已在無奈之際毀滅魏襄一切舊跡,兵書又不得交於朝廷處置,所以他們才決定將此書埋於法華碑下,又找了假扮的僧人將法華碑說得玄乎其玄,令人心生神畏,不敢褻瀆,以此來保全魏襄畢生心血。

——只待有一日,世人不再心懷偏見,魏襄是功是過,皆不因他是前朝還是今廷而攜狹見評判,到那時,就是《靖書·魏子兵略》明珠現世之時。

這一朝舊事,寫就於一張黃紙,夾在兵書之中。

李檀將此信交給趙敏行,言:“陳平陳侍郎率兵來移法華碑,皇命難違。況且法華碑是請去鎮魔,護佑九皇子;還請趙兄念在皇子年幼,舍碑成仁,救他一命。”

趙敏行看完之後,面色為難,但聽李檀一席話,只抱拳敬道:“小侯爺言重。”

大概先祖不將自己是魏襄後人一事告知,也是怕有子孫埋下謀逆之心,再拿着兵書徒生禍事。如今得知先祖護佑得並非這一塊碑文,叫朝廷拿去自也無妨。

可惜那魏子兵書並非他們親自託付,如今叫李檀貿貿然交給皇上,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

李檀知道趙敏行在擔憂甚麼,許諾定會在御前進言,並將太史令陶辨機在黎州遊歷一事告訴趙敏行。

太史令陶辨機,以著述史實為己任,常常游於四野,採集傳聞,去偽存真,所記所述公正客觀,詳實得當。

魏襄生平可歌可泣,絕不該因亂世而擔著污名、銷聲匿跡,若其後人能出面將此事告訴史官,述于丹青,流芳百世,不罔顧趙家先祖夙願,不辜負魏襄以身殉國的一世英名。

趙敏行失去兵書,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茫然中聽李檀指了條明路,一時間豁然開朗;恍惚間又想起自己方才自戕的行徑,心下羞愧難當。

五味雜陳蘊於心間,全然化成一聲嘆息和綿綿不斷的感激。

敏行、敏言拜謝過李檀,打算在得宣德帝開恩后,兩兄弟一同啟程去黎州,尋找太史令陶辨機。

陳平聯合雲梁縣衙撫慰鄉民,由景王出面,將太皇太後生前所抄寫的經文拓於新碑,代替法華碑立在御碑亭當中,受香火祭食,供奉不斷。

這塊法華碑則運到宮中玉瓊苑,鎮壓金翅,護佑九皇子。

說來也算玄妙,自那之後九皇子的病情大為好轉。

可雖然九皇子病氣漸消,卻於某日御花園踏春玩鬧之時,失足落入池塘當中。

太子恰時路過,急忙跳下水去救人。當時春風正盛,料峭寒人,兩人吹足了風,雙雙落下風寒。

饒是太子年輕體壯倒不打緊,苦了九皇子大病尚未痊癒,受此風寒,病情陡轉急下,沒出幾日,就重病身亡了。

宣德帝痛失愛子,悲慟不已,抱着稚子冰涼的屍身,哭得泣不成聲。長嘯又復哀嚎,默然再起悲聲,長泣間咯血數尺,驚得眾人紛紛跪地,急求節哀。

宣德帝為此纏綿病榻,卧床不起;孟昭容為此備受打擊,患上瘋症。一時後宮大亂,眾說紛紜。

皇后久病,六宮事務暫由淑妃掌管。劇變當前,都是淑妃忙前忙后,一面打理九皇子的喪事,一面又在皇上卧病之時侍奉於龍榻前,悉心照料着。

葯膳俱全,不出半月,皇上的龍體已經大好。

淑妃在宣德帝面前為九皇子求了份哀榮,又替孟昭容的父親求了官,宣德帝一一應下。

李念將參湯一勺一勺餵給宣德帝,待他喝完,素手撫到他的腹部,輕柔地揉按着。

李念溫聲說:“太醫說皇上這幾日脾虛,消化不好,中午吃得多,這時可覺得不適了?”

宣德帝見李念身着素白長衫,肌膚賽雪,半月來的忙碌讓她消瘦不已,形銷骨立,眉目間皆是凄楚,臉帶病容,比往日多了番我見猶憐的楚楚之姿。

李念素來喜愛孩子,平日裏就對九皇子照拂有加,甚於孟昭容這個親母。如今九皇子身亡,李念心中悲痛,絕不少於他一分。如此都還強撐着打理宮中事宜,當真是苦了她了。

宣德帝握住李念的手,放在臉側,時而親吻一下,說道:“這幾日,辛苦你了。”

“臣妾不覺得辛苦。”李念伏到宣德帝的懷中,眼波盈盈,“皇上要趕快好起來,臣妾一個人很怕。”

宣德帝聽她嗓音輕軟,略帶泣意,心頭不免一動。

李家的孩子大都堅韌,也大都柔軟。李家橫生劇變之時,素來清傲不近人的李念晚間跑到他的寢殿,抱着他哭了半夜,冰涼僵硬的身體像玉一樣漸漸被他捂暖、融化。

後宮的女人不多不少,卻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敢不顧忌天子威嚴,如此與他親近。

李念視宣德帝為最後的依靠,將女人所有的脆弱和柔軟都展示給他。從李念這裏,宣德帝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像個男人一般被需要着,依附着。

李念想要的寵愛,他毫無吝嗇地都給予她,縱然這些年新歡不斷,可宣德帝自問心頭最溫暖之處放着的,也只李念一人。

宣德帝抱住李念,親吻着她的發和額頭:“雪濃莫怕,朕會好起來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到酷熱盛夏時分,孟昭容的死訊傳到神威侯府來。

送信的人是景王的手下,名喚曹睿。

一紙訊息驚得李檀手指微顫,捧着的酸梅湯冰塊碰壁,叮呤一響。

孟昭容得了失心瘋,日日夜夜在宮中翻天鬧地。宣德帝無奈之下將她關在玉瓊苑,不容她離開半步。可一日她莽莽撞撞地出現在家宴上,衝撞了淑妃不說,竟拿匕首向太子刺去,口口聲聲說太子是殺害九皇子的兇手。

太子實在冤枉,當日他第一個跳進池塘去救人,宮女太監有目共睹。

宣德帝見孟昭容瘋瘋癲癲,大喝着左右將她拿下。誰知那孟昭容猛撲向太子,一下刺中太子的左臂,力道狠毒,將他整個手臂刺了個對穿,瞬時血流如注。

太子身側的近侍及時將孟昭容擒住,一手就把孟昭容的脖子扭斷,慘烈之狀陳於御前,嚇得淑妃驚聲尖叫,險些暈倒。

報信地曹睿道:“近侍名為施遠,聽聞在暮春官士循例升遷之際,施遠本能升至武騎尉,可官冊中卻未涉及此事。朝廷規定下臣不可問官,施遠雖然心懷憤懣,卻也只能按下不滿。小人閑下與他吃酒,聽他埋怨說是因雲梁法華碑被動,壞了風水,故而影響了他的仕途。”

曹睿陰惻惻地看向李檀:“神威侯覺得,這事該歸到誰的頭上?”

歸到誰的頭上?動手的是禮部侍郎陳平,下令的事宣德帝,要求移法華碑的是孟昭容,要怪,歸根結底要怪到孟昭容的頭上。

可是......

李檀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來。

他記得陳卓說過,孟昭容指明要法華碑,是因那時上靈寺的玄明和尚進宮,要為七皇子謝清誦經祈福,路過玉瓊苑時偶然發現有金翅作亂。

難道......?

之前關關孤苦無依,難過良久,就算李檀開口將他留下,他還是覺得惴惴不安。如今聽岳淵說這一番勸慰的話,心中懸着的石頭才算真正放下。

岳淵說:“那你隨我去見李檀,我請他叫我們倆同住,不讓你一個人在西苑住着了。”

一提要見李檀,關關還是有些驚懼謹慎,但見岳淵那般高興,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李檀正在書房當中看一些信件,燕行天與燕秀秀立在一側,靜默以待。

李檀看着信件的眼睛忽然彎起來,燕秀秀心細看見,問道:“可是有什麼好事了?”

燕行天瞪了一眼燕秀秀,燕秀秀乖乖閉上嘴。待李檀全部看完,燕行天才問道:“江芷那邊傳來了什麼消息?”

李檀合上書信,默然不答,彎着的眼睛流露出喜悅,叫人看怔了片刻。

李檀轉而說道:“鳳陽關戰事吃緊的時候,軍隊輜重供應不住,越國大軍趁機圍困鳳陽關,切斷我軍糧道。我回朝之後,言明要查清是何人在軍輜供應當中瀆職,險些害我們虎威軍全軍覆沒,可聖上封了我神威侯,卻隻字不提軍輜一事。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燕行天想了想,繼而搖搖頭,默不作聲。

燕秀秀輕哼一聲,瞥了眼燕行天,道:“按常理來說,邊境交火時,軍糧是從就近的幾個州征上來,而離鳳陽關最近的羅州郡、南州郡、鶴州郡三個府郡,表面上是皇帝老子疆土,實則是在淮王公在稱大王。此事若問責,皇帝就要來問淮王公的責。”

她推手敲了下桌頭,再道:“淮王公是宗室宗親,祖宗都是開國的大功臣,在祈國名威極重,不是個好惹的老東西,皇帝要問責,那不得掂量掂量?”

燕行天皺着眉說:“屬下實在不懂,鳳陽關一破,三個府郡岌岌可危,淮王公沒道理會作壁上觀。”

開國皇帝建業后,冊侯封地,拱衛王權。後來幾個諸侯王野心蓬勃,干涉京都朝政,尤其是在立儲之事上,攪得朝堂腥風血雨,動蕩不安。

先皇為除隱患,花了大半輩子都在改國為郡上,國越分越小,民脂民膏也不夠徒子徒孫揮霍的,若想保住榮華富貴,就不得不歸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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