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平寇(四)
此為防盜章,防盜過後會正常顯示。
點睛成龍,來年春闈鯉魚躍龍門,一舉高中。
這個學生自是岳淵無疑。
岳淵將鯉魚燈奉到謝容面前,面色同聲音一樣冷漠:“請王爺點睛。”
謝容紫袍在身,風捲起錦白色的袖口,斂袖執筆,蘸硃砂點睛,從容優雅且貴氣凌人。他擱下筆,低眼打量着岳淵:“大學士說你既要參加文試,又要參加武試?”
“學生隨意一試罷了。”
“也當儘力而為,莫丟了神威侯府的臉。”
“多謝王爺教誨。”可話語中卻聽不出什麼謝意。
岳淵舉着鯉魚燈,退至後台。李檀已在一側觀望多時,見謝容與岳淵交談,還以為謝容又在刁難他,問了一番,見岳淵搖頭才放下心。
李檀說:“我會與景王、康大人同坐,你別緊張,只當頑兒就好。左不過是場小比試,也不必真要甚麼成績。尤其是武試的時候,打不過就要認輸,你可別......”
“我曉得的,你不用擔心。”
李檀輕笑了聲:“好。”
由於參加武試的人數眾多,比試分為甲乙兩組。經過層層考核比試,每組篩選勝出一名武子,再由兩組的頭名在終戰中一決雌雄。能拔得頭籌者,可得皇上親賜妙鴻居士的《梨花行》,再賞白銀一百兩作為嘉獎。
文學生在設好的試房裏當考,以考察詩詞經書為本,再論時勢政見,雜以六部要務難題,令學生一一解答。
岳淵因着文武試皆要參加,先生私下將他分至武試乙組,待諸位在場官員用過午膳、稍作休息后,乙組的比試才會開始。上午岳淵只需專心在試房裏答卷就好。
墨香混着果香浮在空氣中,李檀懶懶地窩在椅子裏,專心揪着紫瑩瑩的葡萄吃。
“神威侯,好久不見。”
清凌凌的聲音傳過來,李檀望去,正見那坐在謝容身側的女子執起酒水,敬向李檀。這女子雖算不上頂漂亮的,可容色英氣,眼眸凜厲,自有一番名門威嚴。
李檀認得,老南郡王的小女兒,姜陽郡主徐怡君;也是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景王妃。景王來主持大典,她陪在一側觀禮。入場的時候,還是謝容扶着她進來,彷彿一對神仙眷侶,不知羨煞多少人。
這一句“好久不見”可真是意味深長。李檀笑了笑,握起茶杯:“近日戒了,以茶代酒,敬過景王妃。”
徐怡君飲下酒,執帕輕輕擦着紅唇上沾着的酒,笑盈盈地對謝容說:“今兒倒是巧了,妾身剛剛看過名冊,才知郡王府幾個不成器的下奴才與神威侯的手下撞到一起去了。”
謝容板著臉沒有說話。徐怡君再對李檀說:“侯爺可要令他讓着些,那幾個奴才實在登不上枱面。”
“王妃言重。”
武試第一輪已經開始,關飲江正巧是被分配到甲組當中。
關飲江實在算不上有甚麼好運氣,所對上的幾位都是頂有力氣的家僕。關飲江身量小,強撐着氣力與他們拼拳腳,胸口背上腹部已不知中了多少拳多少掌。
可關飲江打架太有侵略性,連踢幾腳,又接上拳風,招招擊中實處。對方饒是個八尺大漢,也被這股狠勁兒打怕了心。
關飲江不知疼似的,被打了就立刻站起來,反手攻上,豆大的汗珠子混着粘稠的血液流下來。關飲江只一把抹去,眼睛放出狼一般的利光,狠得彷彿要將眼前人吃下肚子。
“噹噹當——”銅鈴驚響,關飲江是台上唯一站着的人,他沉着眼睛對台上的幾位大人抱拳躬身。是又勝了一輪。
幾個武師掌教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暗下讚歎關飲江的勇猛無畏。姚崇義聽着,不禁沾沾自喜起來。
關飲江到靜房裏休息,李檀令下人喚他前來。關飲江又驚又喜,趕忙隨人去見李檀。
李檀看他今日在台上的表現當真不俗,只是打法太莽,全憑着耗力對敵。這打法前期剛強後期羸弱,之前幾人撐不到關飲江氣弱之時就已認輸,這才讓關飲江取勝。
可倘若關飲江對上南郡王府的那幾個底基雄厚的家人奴才,鐵定是打不過的。
看景王妃今日咄咄逼人,必定是要叫他侯爺府難堪。只苦了關飲江,要以一己之力對上那些個高手。屆時,他們肯定不會手下留情。
李檀不放心,喚了關飲江來,想要指點他幾句。
“累嗎?”李檀問着,將手中斟滿的茶水遞給關飲江。關飲江受寵若驚,趕忙接過:“多謝侯爺。”
“你到本侯身邊來,同本侯一起看看幾位前輩比試拳腳,好生學着。”
關飲江沒想到自己會有機會站到這望台上來,在座的都是達官貴人,身份顯赫,唯他不是。
幾個官員當著李檀的面稱讚關飲江,不過是奉承之言,借關飲江來抬高神威侯,李檀不以為意,一一道謝。
可關飲江越聽,心中越激蕩。從那些官員最終吐出的每一句都是對他的肯定,尤其是李檀的回謝,都讓他激動不已。
比武台上,郡王府脫穎而出的家人是那日徐世弘身側的僕從,徐大。這人生得高大威猛,肌肉緊實,似乎蘊含著源源不斷的力量。他一隻手揪住對手的腰帶,將那人橫舉起來,怒吼着摔下台去。
“嘭——”的一聲,那人栽到地上連吐兩口大血。
徐大這般威猛,令關飲江陡然驚住,這徐大莫不是怪物不成?怎麼會有人有這樣大的力氣?
李檀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又見徐大又對上一人,中間不接休場。徐大打拳掃腿,虎虎生風,力道厚實,與關飲江走得是一套路數。可徐大底子厚實,關飲江才練了幾時,單憑一股狠勁兒根本不可能取勝。
李檀仔仔細細看了幾番攻守,眉眼漸漸舒緩下來,轉而問關飲江:“你打得過他么?”
關飲江看他出拳擊風,力量雄渾,自知沒有幾分把握,又見被他打敗的人形狀慘烈,見疼見血都是必然,難免生出怯意。聽李檀這樣一問,關飲江支支吾吾,只好道:“屬下儘力一試。”
李檀知道他有些怯場,又恐關飲江真成為南郡王府和神威侯府恩怨下的冤魂,道:“孩子,你且聽我說,一會兒你與徐大對上,莫要逞勇鬥狠。真打他不過,就立刻認輸,明白嗎?”
關飲江不常見李檀溫顏,即便是有,也多是對着岳淵的。如今見李檀諄諄告誡,言語款款溫清,血液沸騰着熱流竄進心房,暖得如同三月回春、破冰碎寒,心中的恐懼也壓下去三分。
李檀讓關飲江附耳過來,教了他幾句纏鬥的身法路數。
之前關飲江與岳淵對式已見過幾招,私下裏偷學着,也總有諸多不明白,如今得李檀親傳,一下豁朗許多。他向來勤奮,雖然不夠聰明,但也總是多練多琢磨,此刻聽李檀教得這幾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想跳上台去拿徐大過幾招。
李檀輕聲說:“徐大外強內勁,硬碰硬絕非上策。你將這幾路身法記住,到台上盡量存留着力氣,先將他耗干,等奪了上風,再與他鬥狠也不遲。”
李檀怕他初學當試,臨陣磨槍,紕漏比招式還多,到時候叫徐大拿住,少不了吃一番苦頭。又再三叮囑關飲江,若是真耗徐大不成,一定要認輸。
甲組最後一場比試,一方是徐大,一方是關飲江。
“當——”的一聲,即是訊號,關飲江正欲起勢,不想徐大箭步沖將上來,對着他凌空一腳,連踢數下,關飲江雙臂合於前,步子急退。徐大穩身,運勁出拳攻向關飲江的面門!
關飲江已叫方才的連環腿打得暈頭轉向,臂膊酥麻生痛,無力躲開這一拳頭,臉上狠狠吃了一拳。
血沫飛濺,嘴角立刻腫青起來。
眾人見如此猛的攻勢,刺激得心頭髮緊,暗自為關飲江捏一把汗,又止不住為徐大叫好喝彩。
先發制人,將關飲江的氣勢嚇退。關飲江眼前金星斗轉,步伐紊亂,又聽台下台上笑聲掌聲不斷,着急和驚恐湧上心頭,直讓頭暈目眩,全忘了李檀的話。
徐大撲上前,抓住關飲江對着他的腹部一頓猛搗。
“啪——”的一聲,茶杯落地,濺起一地碎片。關飲江從劇痛中猛地蘇醒過來,抬頭遠遠看見望台上的李檀,以及他打落的茶杯,陡然恢復神智,眼睛充血,發出狠勁曲腿往徐大下盤踢去。
徐大鬆開手迅捷地退後,關飲江失去支撐,一下半跪在地上,胃內疼絞着嘔吐感湧上,哇地一口吐出的全是鮮血。可他又起了一股不服輸的狠勁兒,扶着地站起身,坦坦地對向徐大。
徐大想起當日岳淵罵他“狗仗人勢”,怒火橫生,忌憚着岳淵是神威侯府的人,他發作不得。可今日關飲江這小子在他面前,大家都是奴才,也不用顧及甚麼,正好將一腔怨氣拿關飲江出了去,好叫他心中舒坦幾分。
李檀暈暈乎乎,腳下不穩,連岳淵的模樣都看不見,只含混着答道:“我沒事。你別抓着我了...你手臟呢...阿淵...我......”
李檀話還沒有說完,整個身軀都砸下來,岳淵接住他,小退一步才堪堪穩住。
一旁的士兵慌着叫道:“侯爺!”
李檀的頭抵在他的肩上,岳淵不經意間撫上他的脖子,手心一片黏膩濕滑。皆是紅,紅得刺目,讓岳淵汗毛豎起,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李、李檀...你別嚇我.......”
士兵傘也不顧了,上前就要將李檀背起來。卻還不及他碰到李檀,不想眼前這個比他矮上一頭的少年一下就將李檀背到背上。
他一時驚異於這副不算強壯的身體裏竟能迸發出如此大的力量,連接過來的話都忘了說,眼看岳淵背着李檀踉踉蹌蹌地跑向驛館。
士兵怔然片刻,急忙跟上去:“公子,讓小人來罷。”
岳淵汗水如雨,大口喘着氣:“你去請大夫!快!”
士兵觸到他血紅的雙眼,嚇得心驚了一下,立刻噤聲,不敢怠慢,急忙跑去請大夫了。
從草屋到驛館的不長不短的距離,岳淵彷彿跑了很久很久,背上背着的人就像荒山一般沉,也像荒山一般死,了無生息。
等他整個人栽到驛館大堂的門前,一干人全部湧上來的時候,他的頭腦還是空白的。
心臟疼得要炸開似的,已經難再經受一分負荷。烏黑的手心上凝着的鮮血,叫他甚至都不敢再去看李檀一眼。
驛館如同炸了鍋般沸騰喧嚷起來,見狀的侍衛士兵蜂擁而至,手搭手將李檀抬起來。
陳平聽見動靜下樓來,看見昏迷不醒的李檀,一下慌了神,急忙問着怎麼回事,着急地隨人上了樓,大聲喊着叫大夫來。
進進出出,忙裏忙外。岳淵站在門外,看到有人端出一盆浸着血的水,好似那盆水將他澆了個透徹,叫回過一刻的神來。他這才發覺自己全身冰涼,冷得徹骨,抖個不停。
岳淵的眼睛終於有了些神,遠遠看見走廊盡頭,陳卓在向那個隨他們一起去的士兵問着什麼,士兵一張臉上全是愧疚,彎着腰,一直在說著認罪的話。
陳卓陰霍着一雙眼望過來,好似一記利刃掃向岳淵。車軲轆聲近了,岳淵麻木地低下頭:“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