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八
晉江獨家發表,一小時后替換,若有被誤傷的正版讀者非常抱歉。初春的氣溫逐漸回暖,塘邊栽着的一圈柳樹也抽出了新芽,柳枝絲絲垂下,給這清冷的園子增添了一絲綠意。
七彩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彎彎繞繞,青衣跟在來福身後,一雙靈動的眼睛骨碌碌轉地沒停過,她從小在渝州長大,渝州多山,她見多了鍾靈毓秀的山莊,自然對這南方的柳絮飛揚,春江綠水的園林感到新奇。
因着眼睛只顧着四處亂瞟,她全然忘了看腳下的路,結果一不留神,踩到不知從哪裏滾出來的兩顆鵝卵石,石頭並不大,卻很是圓滑,剛一踩上去她便覺得腳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
“誒誒誒!”她驚得連誒了三聲。
來福聽得驚呼,轉頭便看見青衣搖搖晃晃,本想去扶,卻又礙於男女有別,只伸着手愣在原地,眼看着她好不容易搖搖晃晃地穩住了身形,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經這一遭,青衣人是沒有摔倒,袖中卻有一物飛了出來,落在來福腳邊,來福彎身拾起,原是一枚尾部雕刻着紫蝶的竹簪,簪子是用紫竹削成,用料很清雅,雕工卻極其精細,簪尾的紫色蝶翼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而後黏上去的,薄如蟬翼,稍稍一動翅膀便上下煽動,看上去栩栩如生,這樣摔都沒有摔裂,來福不禁暗嘆做這簪子之人的手藝。
“姑娘,你的簪子。”來福將簪子還給青衣。
青衣接過福遞來的簪子,小心翼翼察看了好一會兒,見着沒有半點損壞,才放下心將它收入袖中,朝着來福道了聲:“謝謝啊!”
來福笑了笑,見得青衣緊張那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簪子,想着大約是她心上之人所送,倒也沒有再問,轉頭繼續領路。
青衣卻是暗中鬆了口氣,好在簪子沒有摔壞,這可是蘇輕言特地讓她給許酒帶的禮物,本就遲到了兩年,要是再摔壞了,蘇輕言怕是要剁了她的手。
想起蘇輕言,青衣又有些惆悵,要是他知道她從渝州來京城花了兩年時間,每次給他回信說許酒沒事都是忽悠他的,他會不會直接讓人把她剁了丟去喂狼?
說來蘇輕言的舉動,青衣也覺得奇怪,不明白他既然這麼緊張定國公府的許酒小姐,又為何不幹脆自己把許酒接到身邊去照顧?甚至連信都沒有給許酒寫過,而是每次都讓青衣的信鴿小八帶信給青衣,叮囑青衣一些東西,像是從來沒想過要讓許酒知道他的存在。
真是男人心,海底針,蘇輕言昏迷前她尚且還能摸清他心底在想什麼,可自從那次昏迷醒來后,她就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姑娘?姑娘?”來福的聲音打斷青衣的思路。
她收了心神,抬眼應道:“嗯?”
來福對着青衣道:“到了!還請姑娘先到這兒稍等片刻,我先去稟明王爺。”
青衣點頭,“有勞管事了!”
來福留青衣在月亮門外,一人進了院子。
約莫兩刻鐘后,來福才出來,道:“請姑娘跟我來!”
說罷,他轉身便又帶着青衣往月亮門裏走,走過長長的迴廊,青衣才見着了人。
二人坐在不遠處的六角涼亭中,紅衣如火的少女趴在桌子上握着筆不知在畫著什麼,唇角微微上揚,神色專註,連臉上沾上了墨汁也未曾察覺。
而她對面的白衣青年手上拿着一本書看着,偶爾抬頭看一眼對面認真作畫的少女,眉眼之間滿是寵溺,眸色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男俊女俏,如一對璧人,特別是那白衣青年看着少女的眼神,讓人覺得此刻去打擾他們相處都是罪過。
“還是等等再進去吧!”青衣不禁頓住腳步,下意識地不忍去破壞這樣的氣氛。
來福顯然也跟她有同樣的想法,也停住了腳步,站在一旁沒有出聲。
靠在朱紅的迴廊柱子上,青衣眼睛望着涼亭中的人,越發覺着他們怎麼看怎麼般配。
半個時辰前聽來福說起時,她還以為即便是這恆王對許酒再好,也不過是將她鎖在這座大宅子裏,多派些丫鬟照顧着,看在青梅竹馬的情分上不讓她受着凍挨着餓,再四處尋醫替她治療。
畢竟神志不清的人都會無意識傷人,而他身為皇子身份金貴,縱然有心也不會親自照看着她。
可看如今府外重兵把守,府里空曠無人,而二人相處得如此融洽,她才恍然發現,這恆王待許酒比她想的要用心千百倍。
要知道想接近失了心神的人,讓她們卸下心防需要的可不是一點二點的耐心,而是要長時間陪伴和足夠的溫柔與耐心來讓她們慢慢相信自己,肯慢慢靠近自己。
這時的青衣才有些相信來福說的“恆王不顧陛下會遷怒而堅持照顧許酒,張貼榜文四處替許酒求醫。”這話確然是實話。
再一想蘇輕言,只暗搓搓地讓她來幫忙照顧許酒,自己卻窩在渝州連一封信都不敢給許酒寄,不禁默默心疼蘇輕言一刻鐘,他這性子,怕是註定要光棍了。
見得許酒似畫完畫了,擱下筆,沈容忙將視線移回書上,狀似一本正經地看着。
“沈容!”
聽得許酒叫自己,沈容才放下書,像是才從書中回過神來一般,看着許酒,眉目溫和,應道:“嗯?”
許酒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興沖沖地將手中的畫獻寶似的捧到沈容面前,仰起臉問:“你看我畫得像不像?”
那神情就跟做了某件事情,盼着人家表揚一般。
因是在他們正側面,青衣看不到許酒到底畫了什麼,只明顯的看見沈容在看到那副畫時明顯地窒了一窒,而後眸色黯淡了幾分,也僅僅是一眨眼的事,下一瞬,他又是滿眼寵溺,贊道:“酒酒的畫工是越來越好了!”
說罷,他拿起桌上的帕子,細細替許酒擦着沾染到臉上的墨汁,動作之間極其溫柔。
“那是!”許酒仰起頭,任由沈容替她擦拭着,面上頗為得意,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忽地就垮下了臉,喃喃道,“你說蘇迎到底去了哪兒?我怎麼都找不到他!”
沈容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低低嘆了聲:“酒酒,你……”
許酒看着他,眼底滿是乞求,語中竟又帶了哭腔:“沈容,你知道他在哪兒的,對不對?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沈容最終無奈,只能苦笑,而後又哄小孩子般安慰道:“阿迎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現在身體不大好,不適合長途跋涉,而且這樣的你蘇迎看到會擔心的,不如我們乖乖把身體養好再去找他可好?”
看着沈容的神情,便知他定然是不知道蘇迎在哪兒的,只是,看着許酒的神情,青衣敢肯定,若是現在沈容說他不知道蘇迎在哪兒,許酒怕是會立即發病,現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先安撫住許酒,讓她先平靜下來,人後面再慢慢找就是了。
這沈容着實是很明白該怎麼哄住許酒,只見得許酒目光閃了閃,似在猶豫,良久之後,方才像是下定決定一樣,咬着唇點頭答應。
見得許酒點頭,沈容才明顯鬆了一口氣。
聽得他們又提及一個陌生的名字,且看情景叫蘇迎的人還是許酒十分在乎的人,比沈容還要重要,青衣又替蘇輕言鞠了一把同情淚,又忍不住小聲八卦的問來福:“蘇迎是誰?”
來福收回看着許酒和沈容的目光,雖還未確定這青衣姑娘到底能不能留在府中,但看着她似毫不擔心許酒的情況,便覺她該是有把握,所以知無不言地小聲回道:“前右相蘇禹之的獨子,許酒小姐的未婚夫。”
青衣從不關心朝中之事,是以,當年蘇家那轟動一時的案件,她並沒有聽過,只猜到許酒瘋瘋癲癲八成也有那蘇迎的原因,又問來福:“他人呢?”
來福詫異地看着青衣半晌,見她是真的不知道蘇迎這個人,才又回她:“三年前……死了……”
死了?莫非許酒的病就是因為蘇迎的死所刺激的?
青衣若有所思的看着情緒低落下來的許酒和溫聲哄着她的沈容,又問:“你們小姐……知道他死了嗎?”
來福也順着她的眸光望過去,落在許酒身上,惋惜道:“哪能不知道!小姐是親眼看到蘇公子慘死在她面前,又親手把他安葬的。”
原來她心中一直知道,只是情到深處,寧願瘋瘋癲癲活一世,也不願接受心中之人已死的事實。
一念成痴……
青衣不懂要怎麼樣的情深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按如今的情況看來,是許酒自己不願清醒,這種病例她也遇到過,倒是不難治,只要狠狠地潑醒她,讓她無法再逃避自然就能醒過來了。
青衣直起靠在朱紅柱子的背,彎了彎眼,道,“該過去了!”
來福看着許酒似被安撫得差不多了,便也沒說什麼,領了青衣過去。
“爺!這位便是青衣姑娘。”來福把青衣領到沈容面前,恭恭敬敬道。
春末,身上濕透透地,冷得她直打寒顫。
那狗洞連着相府的後院,她爬進去后便急着四處尋人,可她所經過之處,已不見半個活的,到處都是屍體,便是下着雨,空氣中也是散不去的血腥味,地上的血水與雨水混在一塊兒,順着地勢流進院子裏的河流中,將河水染成了緋色。
看着這個情景,許酒突然想起一個詞——血流成河。
她將屍體一具一具地翻開來看,每見到一具心便會提起一分,看到不是蘇迎時,又放下一些,再看到屍體時又提起心,如此反覆,濕透的青絲貼在臉上身上,原本素白的衣服上滿是血污和污泥,着實狼狽。
翻到最後,她的手都顫抖不止。
直到將府中的一百三十六具屍體翻完都沒見到蘇迎的,她這才放心下來。
可她未放心多久,便有一個衣衫破爛不堪的小孩兒從狗洞鑽了進來,他白着小臉,拉着她的衣袖便往狗洞外面鑽,一邊鑽一邊道:“酒姐姐,我娘看到他們抓着蘇公子往宣華門去了,讓我來喊你趕過去,可能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宣華門,可是立即處死大逆不道謀朝篡位的死囚的地方,凡是拉到那兒的都是有板上釘釘的石錘的,皆連申冤的機會都不會給。
她爬出狗洞又跌跌撞撞往宣華門趕去,心中想着,今日若是救不出他來,那便陪着他去,這樣在黃泉路上有她在一旁嘰嘰喳喳,他也不會孤單了。
他這一輩子都是孤孤單單,她不想他死了以後也孤孤單單。
宣華門守衛森嚴,一旦他們進了門,她就再也不可能有機會見他,好在她在他進門前趕到了。
他被鐵鏈拴着關在鐵籠囚車裏,因為體弱常年不離身的紅色火狐裘衣已經不知被丟到了哪出,只穿着一身單薄的黑衣,襯得原本白皙的皮膚越發蒼白,如墨的濕發貼在背上。
他看到她了,神色依舊冷清,沒有絲毫波動,只淡淡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再不看她。
五年時間,她見得最多的便是他淡然的神情,早已經練就了一顆金剛心。
她將手腕上的軟劍展開,幾個起落便攔到了他們面前。
領頭的瞧見她,一臉為難:“郡主,您這樣不是讓我們難做嗎?蘇相犯的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您若要救他……”
領頭說了一半,便不再說了。
“我若要救他,按律便可就地誅殺。”許酒嘴角微揚,“你為難什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這是一心求共死。
蘇迎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皺,嘴唇動了動,對許酒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許酒看得明明白白,他說的是:“何苦呢。”
何苦呢……
她也不知何苦,也許從五歲那年被他從狼群手中救回來的時候她就註定要苦了,若不是他,她早死了,他早忘了她,她卻一直記着他,冷淡的眉眼,右眼角的淚痣,火紅的狐裘,他不知道,她一直在四處尋他。
許酒手中的軟劍挽了個劍花,毫不猶豫便朝着那群侍衛刺過去。
押解蘇迎的可都是皇上的禁軍啊,哪是只有三腳貓功夫的許酒能對付的,他們顧忌她的身份,沒有對她下重手,只將她製得死死的,猶如金剛罩,任憑她怎麼沖都沖不出去,卻又不會傷到她,最後許酒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抬頭看蘇迎。
蘇迎的唇又動了動。
她看到了,他說:“好好活着,若有來生,白首不離。”
她突然笑了,即便他許給她的只是個虛無縹緲的來生,她依然開心。
而這時,卻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群黑衣人,他們救了許酒,將那群禁軍壓制住,動彈不得,卻也同樣沒有傷他們,而接下來便是許酒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她還沒來得及從地上爬起來,眼睜睜看着其中一個黑衣人的刀朝着被鐵鏈囚車困住的蘇迎脖子上劈了下去,蘇迎瞬間身首異處,血流如注,頭骨碌碌滾到了地上,滾到了許酒面前。
她每每便在這時被嚇醒,再不敢入睡。
許是昨日得了那簪子的緣故,昨晚她就這樣一夜無夢到天亮,醒來后精神頭格外地好,洗漱完,又用完早餐便乖乖等着沈容來帶她去裱她昨日裏畫出來的那一副畫像。
辰時過去,許酒沒有等來沈容,卻等來沈容派來的人,是恆王府的老管家。
老管家知道許酒這一號人物,卻因為是來福被派到許府照看之後才從鳳閣調任過去的,還未曾離開過恆王府,從而沒見過許酒的人,對她並不是很了解,因許酒不喜見到生人,又落了個見男人便人扒衣服的傳聞,老管家便不敢進屋,若是他被許小姐扒了衣服,他家爺怕就是會以他污了小姐眼的罪名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