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青衣
京城裏張貼榜文的公告欄前擠滿了人,待得看了,才知原是恆王府花重金求能治失心瘋的大夫。
京中人都知道恆王求大夫是為給得了失心瘋的許酒治病,傳言中的許酒可是個見着男人便扒人衣服的小霸王,又有誰敢去給她醫治?萬一誤傷了或者被誤傷了,倒霉的可都是自個兒。
所以面對重金懸賞,竟是看熱鬧的人雖多,卻無一人敢前去揭榜。
青衣一進城就見着那裏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她素來喜歡湊熱鬧,哪兒人多就喜歡往哪兒鑽,自然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腳不聽大腦的使喚便往那處走了過去。
因着人太多,而青衣的個頭又太小,她在圈外蹦躂了好幾次都沒能看到裏面的內容,只隱隱聽前面有人在說什麼定國公、許酒、大夫、失心瘋之類。
定國公?許酒?青衣撓了撓頭,總算想起了自己為何會來京城。
這要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她十五歲,花一樣的年紀,遇到了一個美男,在渝州城靈溪谷外的櫻花林下驚鴻一瞥后,她的芳心便落在了那美男身上。
四處打聽之後,方才曉得被她看上的那美男是靈溪谷的少谷主蘇輕言,當然渝州城裏愛慕他容顏的女子幾乎過半的消息也被她打聽到了,但俗話說得好,近水樓台先得月,青衣當機立斷,將家搬到了靈溪谷門口,想要近水樓台先撈得蘇輕言那個月亮。
然而,觀察兩個月,她又發現這個月亮竟是個悶葫蘆性子,常常她說十句,他回不到一句,久而久之,青衣就對這月亮失了興趣,反倒是蘇輕言的爹——靈溪谷的老谷主蘇岩,一見她便覺得投緣,當即收了她為徒,於是,她和自己曾經想要得到的月亮成了師兄妹,這對青衣來說倒是意外的收穫。
而就在三年前老谷主壽宴上,蘇輕言也不知怎麼突然昏迷過去了。
這一昏,昏得毫無道理,連師父都查不出原因,在谷中的眾人都以為他要這樣一輩子睡下去的時候,他卻又突然醒了,睡了整整三個月,醒過來后的蘇輕言一如往常,身體也沒出任何問題,彷彿那三個月只是睡了一覺,讓靈溪谷眾人徹底放了心,再無人提這一茬。
可青衣卻總覺得一覺醒來后的蘇輕言,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但要她說哪兒變了,她卻又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反正他們雖有師兄妹的名義,也沒師兄妹的感情,青衣便沒想那麼多。
卻不想,過了半年,蘇輕言竟主動找到了青衣,將一枚紫竹削成的簪子和一副丹青放到了她手裏,鄭重其事地請她去京城幫忙照顧一個人,她驚得下巴都險些掉到地上,要知道蘇輕言生性冷淡,連和生身父母,他都疏離得緊。
她一直以為他是冷心冷肺的,待得蘇輕言一句一句同她交代那個需要她照顧的姑娘的喜好忌諱時,她才曉得原來冷漠如蘇輕言其實也有默默關心着的人,有了這個意識,她當即覺得蘇輕言有人情味兒了很多,反正在靈溪谷也沒她什麼事兒,她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了蘇輕言,當然,更多的是因為她好奇到底是怎麼樣的姑娘能讓冷心冷肺的蘇輕言如此記掛。
當晚,她便收拾好東西,又將自己養的信鴿“小八”交給了蘇輕言,告訴他:“這隻信鴿是我親手養的,就算是我掉到無底洞,它也能找到我,我現在把它交給你,有事讓它給我捎信!”
交代完,便一個人騎着自己的小毛驢出發了。
沒錯,她來京城,就是為了找許酒,並幫蘇輕言照顧她。
只是她天生路痴,便是有人給她畫了地圖,她也能繞城三圈才到目的地,更遑論渝州離京城相隔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繞了大周多少圈,只知道這一走就走了兩年。
好在剛進城便聽到了許酒的消息,只是那恆王府和瘋子又是什麼?為何會同許酒聯繫在一起?
她隨手拉了拉負手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哥:“請問,那榜文上寫的到底是何內容?”
被她拉的大哥是個滿臉絡腮鬍的中年男人,身後還背着一把大刀。
絡腮鬍瞧了眼同自己攀談的小姑娘,一身青綠色的衣衫,約莫十八、九歲,身材只及自己胸口處,膚色偏黃,一看便讓人覺着是一副受盡虐待的模樣,一張鵝蛋臉上還能看見點點雀斑,整張臉上除去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算是漂亮之外,再無半點出彩之處。
此時,她正仰頭看着他,雖長得一般,但那一雙眸子卻是分外靈動,特別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時,竟讓他忽略了她本不出眾的樣貌,只看得到那一雙眼,絡腮鬍不自覺地紅了耳根,清了清嗓子,才道:“哦!那榜上啊,是恆王府出天價四處尋找能治療瘋癲之症的女大夫。”
隨着他的嘴一張一合,絡腮鬍也跟着一抖一抖,抖得青衣有些眼花,她揉了揉眼,又問:“為何?恆王府有人瘋了嗎?”
這時,旁邊又有人插嘴回道:“瘋的人啊,可不是恆王府的人,而是定國公留下的孤女——許酒小姐。”
青衣張了張嘴,許酒瘋了?
她算是明白了蘇輕言為何會讓她來京城幫忙照顧許酒,青衣在靈溪谷便是專攻失心瘋。
既是答應蘇輕言的事,青衣自然不會因為許酒瘋了就跑路,她將自己手裏的包裹抱緊了幾分,憑藉著自己嬌小的身量,見縫就鑽,很容易便擠到了最前面,而後,毫不猶豫地揭了榜,朝着人群高聲問道:“請問,恆王府怎麼走?有人會走的能否帶一下路?本人必定重金酬謝!”
卻不料眾人聽到她的話之後,竟是一鬨而散,只留下一地瓜子殼兒、花生殼兒,連帶着剛剛紅着脖子跟自己說話的絡腮鬍也不見了人,敢情剛剛那麼一堆人聚在這兒真的只是為了看熱鬧?
青衣暗嘆,天子腳下人們果然跟她們渝州那塊小地方不一樣,都視金錢如糞土……哦不……這簡直是視金錢如蛇蠍了!
見得沒人肯帶自己去恆王府,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己慢慢問路找過去了,她將榜文收入囊中,尋到街心人多的地方,隨意拉了個看着還算老實的人,問道:“請問恆王府在哪兒?”
被她拉住的是個青年男人,長得十分白凈,瘦長瘦長的臉和濃眉鳳眼很有特色,讓人看一眼便能記住。
青衣原本是想問到路線自己摸索過去,卻不料那青年男人一聽,看她的眼神立馬帶了三分激動七分驚喜,開口時卻又是十分小心翼翼:“請問,姑娘去恆王府,是有什麼事嗎?”
好不容易有個人肯搭理自己,且看模樣還挺激動,她又得寸進尺地想着她哄一哄說不定便能讓他幫忙帶一下路,不然保不准她又會迷路繞京城三圈。
想到此,她從隨身攜帶的袋子中掏出剛剛收進去的榜文,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回道:“咯!看到這個了,我剛好懂一些醫術,也照顧過有瘋癲之症的病人。只是初來乍到,還不知道恆王府在哪兒,能麻煩您給我帶個路嘛?”
青衣只當自己找了個給自己帶路的,卻不知她剛好找到了恆王府負責尋大夫的管事來福,說來這告示也貼了好些日子了,只是京中人人都知小姐現在的處境,雖每日看告示的人多,真正敢去府上的人卻很少,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個揭榜的人,來福自然不敢怠慢,恭敬道:“在下正是恆王府的管事來福,請姑娘跟在下來!”
呵?隨便一拉就拉對了人,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青衣撓了撓頭,對着來福抱了抱拳,道:“勞煩管事帶路!”
來福一路詢問着青衣的一些基本情況,青衣也都一一作答,只是想起靈溪谷一直避世,極少插手谷外之事,為免不必要的麻煩,便隱去了她是來自靈溪谷的事,只說曾跟着師父照顧過失心瘋的病人,也學過一些醫術。
走了約莫半柱香,來福在一家豪門宅院前停了下來,對着青衣道:“姑娘請!”
府外層層重兵把守,然宅子本該掛牌匾的地方卻是空蕩蕩地,青衣狐疑地看了眼來福,按理說王府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怎麼的也得有塊牌匾吧?這人看着老實,莫不是個騙子?
來福可是個人精,自是看出青衣的疑慮,忙解釋道:“我倒是忘了跟姑娘說,前兩年定國公夫婦二人都去了,留下瘋了的小姐,身邊又沒個人照顧,我們爺前幾個月回來見小姐可憐,畢竟是青梅竹馬,爺便替小姐買下她家被賣掉的宅子,讓她住在這兒,恆王府貼那告示其實是想找個了解瘋癲之症的人照顧許酒小姐,所以便直接帶着姑娘來小姐的住處了。”
“這樣啊!你們爺對這許酒小姐可真好!”青衣回了句,又好奇問道,“那你們爺為何不請太醫院的太醫來替她診治?反倒捨近求遠去民間尋醫來照顧她?”
世人誰不知太醫院的大夫那醫術都是頂了尖兒的,可他們放着醫術精湛的太醫不請,卻偏要去貼榜尋醫,這又是在鬧哪樣?
來福聽青衣這樣問,便知眼前這青衣姑娘還沒全信自己的話,眸光閃了閃,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才又壓低聲音道:“最初的時候,爺確然是請過太醫的,可那許酒小姐可是被皇上收了爵位打入天牢的定國公的女兒,這樣的身份,哪個不長眼的太醫敢給她醫治?我們爺在朝中無權無勢,他們更不會理睬,王爺實在沒法子,這才決定試着在民間尋醫的。”
“這樣啊!”青衣聽完,心道,“原來這些太醫都是牆頭草!”
當下在心裏將那群太醫鄙視了一番,又對着來福道:“還請管事繼續帶路!”